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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俏丫鬟抱屈夭風流 美優伶斬情歸水月

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發布:福哥

2020-5-25 03:55

    話說王夫人見中秋已過,鳳姐病已比先減了,雖未大愈,可以出入行走得了,仍命大夫每日診脈服藥,又開了丸藥方子來配調經養榮丸。因用上等人參二兩,王夫人取時,翻尋了半日,只向小匣內尋了幾枝簪挺粗細的。王夫人看了嫌不好,命再找去,又找了一大包須末出來。王夫人焦躁道:『用不着偏有,但用着了,再找不着。成日家我說叫你們查一查,都歸攏在一處。你們白不聽,就隨手混撂。你們不知他的好處,用起來得多少換買來還不中使呢。』彩雲道:『想是沒了,就只有這個。上次那邊的太太來尋了些去,太太都給過去了。』王夫人道:『沒有的話,你再細找找。』彩雲只得又去找,拿了幾包藥材來說:『我們不認得這個,請太太自看。除這個再沒有了。』王夫人打開看時,也都忘了,不知都是什麼藥,並沒有一枝人參。因一面遣人去問鳳姐有無,鳳姐來說:『也只有些參膏蘆須。雖有幾枝,也不是上好的,每日還要煎藥里用呢。』王夫人聽了,只得向邢夫人那裡問去。邢夫人說:『因上次沒了,才往這裡來尋,早已用完了。』王夫人沒法,只得親身過來請問賈母。賈母忙命鴛鴦取出當日所余的來,竟還有一大包,皆有手指頭粗細的,遂稱二兩與王夫人。王夫人出來交與周瑞家的拿去令小廝送與醫生家去,又命將那幾包不能辨得的藥也帶了去,命醫生認了,各包記號了來。

    一時,周瑞家的又拿了進來說:『這幾包都各包好記上名字了。但這一包人參固然是上好的,如今就連三十換也不能得這樣的了,但年代太陳了。這東西比別的不同,憑是怎樣好的,只過一百年後,便自己就成了灰了。如今這個雖未成灰,然已成了朽糟爛木,也無性力的了。請太太收了這個,倒不拘粗細,好歹再換些新的倒好。』王夫人聽了,低頭不語,半日才說:『這可沒法了,只好去買二兩來罷。』也無心看那些,只命:『都收了罷。』因向周瑞家的說:『你就去說給外頭人們,揀好的換二兩來。倘一時老太太問,你們只說用的是老太太的,不必多說。』周瑞家的方才要去時,寶釵因在坐,乃笑道:『姨娘且住。如今外頭賣的人參都沒好的。雖有一枝全的,他們也必截做兩三段,鑲嵌上蘆泡須枝,摻勻了好賣,看不得粗細。我們鋪子裡常和參行交易,如今我去和媽說了,叫哥哥去托個夥計過去和參行商議說明,叫他把未作的原枝好參兌二兩來。不妨咱們多使幾兩銀子,也得了好的。』王夫人笑道:『倒是你明白。就難為你親自走一趟更好。』於是寶釵去了,半日回來說:『已遣人去,趕晚就有回信的。明日一早去配也不遲。』王夫人自是喜悅,因說道:『「賣油的娘子水梳頭」,自來家裡有好的,不知給了人多少。這會子輪到自己用,反倒各處求人去了。』說畢長嘆。寶釵笑道:『這東西雖然值錢,究竟不過是藥,原該濟眾散人才是。咱們比不得那沒見世面的人家,得了這個,就珍藏密斂的。』王夫人點頭道:『這話極是。』

    一時寶釵去後,因見無別人在室,遂喚周瑞家的來問前日園中搜檢的事情可得個下落。周瑞家的是已和鳳姐等人商議停妥,一字不隱,遂回明王夫人。王夫人聽了,雖驚且怒,卻又作難,因思司棋系迎春之人,皆系那邊的人,只得令人去回邢夫人。周瑞家的回道:『前日那邊太太嗔着王善保家的多事,打了幾個嘴巴子,如今他也裝病在家,不肯出頭了。況且又是他外孫女兒,自己打了嘴,他只好裝個忘了,日久平服了再說。如今我們過去回時,恐怕又多心,倒像似咱們多事似的。不如直把司棋帶過去,一併連贓證與那邊太太瞧了,不過打一頓配了人,再指個丫頭來,豈不省事。如今白告訴去,那邊太太再推三阻四的,又說「既這樣你太太就該料理,又來說什麼」,豈不反耽擱了。倘那丫頭瞅空尋了死,反不好了。如今看了兩三天,人都有個偷懶的時候,倘一時不到,豈不倒弄出事來。』王夫人想了一想,說:『這也倒是。快辦了這一件,再辦咱們家的那些妖精。』

    周瑞家的聽說,會齊了那幾個媳婦,先到迎春房裡,回迎春道:『太太們說了,司棋大了,連日他娘求了太太,太太已賞了他娘配人,今日叫他出去,另挑好的與姑娘使。』說着,便命司棋打點走路。迎春聽了,含淚似有不舍之意,因前夜已聞得別的丫鬟悄悄的說了原故,雖數年之情難捨,但事關風化,亦無可如何了。那司棋也曾求了迎春,實指望迎春能死保赦下的,只是迎春語言遲慢,耳軟心活,是不能作主的。司棋見了這般,知不能免,因哭道:『姑娘好狠心!哄了我這兩日,如今怎麼連一句話也沒有?』周瑞家的等說道:『你還要姑娘留你不成?便留下,你也難見園裡的人了。依我們的好話,快快收了這樣子,倒是人不知鬼不覺的去罷,大家體面些。』迎春含淚道:『我知道你幹了什麼大不是,我還十分說情留下,豈不連我也完了。你瞧入畫也是幾年的人,怎麼說去就去了。自然不止你兩個,想這園裡凡大的都要去呢。依我說,將來終有一散,不如你各人去罷。』周瑞家的道:『所以到底是姑娘明白。明兒還有打發的人呢,你放心罷。』司棋無法,只得含淚與迎春磕頭,和眾姊妹告別,又向迎春耳根說:『好歹打聽我要受罪,替我說個情兒,就是主僕一場!』迎春亦含淚答應:『放心。』

    於是周瑞家的人等帶了司棋出了院門,又命兩個婆子將司棋所有的東西都與他拿着。走了沒幾步,後頭只見繡桔趕來,一面也擦着淚,一面遞與司棋一個絹包說:『這是姑娘給你的。主僕一場,如今一旦分離,這個與你作個想念罷。』司棋接了,不覺更哭起來了,又和繡桔哭了一回。周瑞家的不耐煩,只管催促,二人只得散了。司棋因又哭告道:『嬸子大娘們,好歹略徇個情兒,如今且歇一歇,讓我到相好的姊妹跟前辭一辭,也是我們這幾年好了一場。』周瑞家的等人皆各有事務,作這些事便是不得已了,況且又深恨他們素日大樣,如今那裡有工夫聽他的話,因冷笑道:『我勸你走罷,別拉拉扯扯的了。我們還有正經事呢。誰是你一個衣包里爬出來的,辭他們作什麼,他們看你的笑聲還看不了呢。你不過是挨一會是一會罷了,難道就算了不成!依我說快走罷。』一面說,一面總不住腳,直帶着往后角門出去了。司棋無奈,又不敢再說,只得跟了出來。

    可巧正值寶玉從外而入,一見帶了司棋出去,又見後面抱着些東西,料着此去再不能來了。因聞得上夜之事,又兼晴雯之病亦因那日加重,細問晴雯,又不說是為何。上日又見入畫已去,今又見司棋亦走,不覺如喪魂魄一般,因忙攔住問道:『那裡去?』周瑞家的等皆知寶玉素日行為,又恐勞叨誤事,因笑道:『不干你事,快念書去罷。』寶玉笑道:『好姐姐們,且站一站,我有道理。』周瑞家的便道:『太太不許少捱一刻,又有什麼道理。我們只知遵太太的話,管不得許多。』司棋見了寶玉,因拉住哭道:『他們做不得主,你好歹求求太太去。』寶玉不禁也傷心,含淚說道:『我不知你作了什麼大事,晴雯也病了,如今你又去。都要去了,這卻怎麼的好。』周瑞家的發躁向司棋道:『你如今不是副小姐了,若不聽話,我就打得你。別想着往日姑娘護着,任你們作耗。越說着,還不好走。如今和小爺們拉拉扯扯,成個什麼體統!』那幾個媳婦不由分說,拉着司棋便出去了。

    寶玉又恐他們去告舌,恨的只瞪着他們,看已去遠,方指着恨道:『奇怪,奇怪,怎麼這些人只一嫁了漢子,染了男人的氣味,就這樣混帳起來,比男人更可殺了!』守園門的婆子聽了,也不禁好笑起來,因問道:『這樣說,凡女兒個個是好的了,女人個個是壞的了?』寶玉點頭道:『不錯,不錯!』婆子們笑道:『還有一句話我們糊塗不解,倒要請問請問。』方欲說時,只見幾個老婆子走來,忙說道:『你們小心,傳齊了伺候着。此刻太太親自來園裡,在那裡查人呢。只怕還查到這裡來呢。又吩咐快叫怡紅院的晴雯姑娘的哥嫂來,在這裡等着領出他妹妹去。』因笑道:『阿彌陀佛!今日天睜了眼,把這一個禍害妖精退送了,大家清淨些。』寶玉一聞得王夫人進來清查,便料定晴雯也保不住了,早飛也似的趕了去,所以這後來趁願之語竟未得聽見。

    寶玉及到了怡紅院,只見一群人在那裡,王夫人在屋裡坐着,一臉怒色,見寶玉也不理。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懨懨弱息,如今現從炕上拉了下來,蓬頭垢面,兩個女人才架起來去了。王夫人吩咐,只許把他貼身衣服撂出去,余者好衣服留下給好丫頭們穿。又命把這裡所有的丫頭們都叫來一一過目。原來王夫人自那日着惱之後,王善保家的去趁勢告倒了晴雯,本處有人和園中不睦的,也就隨機趁便下了些話。王夫人皆記在心中。因節間有事,故忍了兩日,今日特來親自閱人。一則為晴雯猶可,二則因竟有人指寶玉為由,說他大了,已解人事,都由屋裡的丫頭們不長進教習壞了。因這事更比晴雯一人較甚,乃從襲人起以至於極小作粗活的小丫頭們,個個親自看了一遍。因問:『誰是和寶玉一日的生日?』本人不敢答應,老嬤嬤指道:『這一個蕙香,又叫作四兒的,是同寶玉一日生日的。』王夫人細看了一看,雖比不上晴雯一半,卻有幾分水秀。視其行止,聰明皆露在外面,且也打扮的不同。王夫人冷笑道:『這也是個不怕臊的。他背地裡說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這可是你說的?打諒我隔的遠,都不知道呢。可知道我身子雖不大來,我的心耳神意時時都在這裡。難道我通共一個寶玉,就白放心憑你們勾引壞了不成!』這個四兒見王夫人說着他素日和寶玉的私語,不禁紅了臉,低頭垂淚。王夫人即命也快把他家的人叫來,領出去配人。又問,『誰是耶律雄奴?』老嬤嬤們便將芳官指出。王夫人道:『唱戲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上次放你們,你們又懶待出去,可就該安分守己才是。你就成精鼓搗起來,調唆着寶玉無所不為。』芳官笑辯道:『並不敢調唆什麼。』王夫人笑道:『你還強嘴。我且問你,前年我們往皇陵上去,是誰調唆寶玉要柳家的丫頭五兒了?幸而那丫頭短命死了,不然進來了,你們又連伙聚黨遭害這園子呢。你連你乾娘都欺倒了。豈止別人!』因喝命:『喚他乾娘來領去,就賞他外頭自尋個女婿去吧。把他的東西一概給他。』又吩咐上年凡有姑娘們分的唱戲的女孩子們,一概不許留在園裡,都令其各人乾娘帶出,自行聘嫁。一語傳出,這些乾娘皆感恩趁願不盡,都約齊與王夫人磕頭領去。王夫人又滿屋裡搜檢寶玉之物。凡略有眼生之物,一併命收的收,卷的卷,着人拿到自己房內去了。因說:『這才幹淨,省得旁人口舌。』因又吩咐襲人麝月等人:『你們小心!往後再有一點分外之事,我一概不饒。因叫人查看了,今年不宜遷挪,暫且挨過今年,明年一併給我仍舊搬出去心淨。』說畢,茶也不吃,遂帶領眾人又往別處去閱人。暫且說不到後文。

    如今且說寶玉只當王夫人不過來搜檢搜檢,無甚大事,誰知竟這樣雷嗔電怒的來了。所責之事皆系平日之語,一字不爽,料必不能挽回的。雖心下恨不能一死,但王夫人盛怒之際,自不敢多言一句,多動一步,一直跟送王夫人到沁芳亭。王夫人命:『回去好生念念那書,仔細明兒問你。才已發下狠了。』寶玉聽如此說,方回來,一路打算:『誰這樣犯舌?況這裡事也無人知道,如何就都說着了。』一面想,一面進來,只見襲人在那裡垂淚。且去了第一等的人,豈不傷心,便倒在床上也哭起來。襲人知他心內別的還猶可,獨有晴雯是第一件大事,乃推他勸道:『哭也不中用了。你起來我告訴你,晴雯已經好了,他這一家去,倒心淨養幾天。你果然捨不得他,等太太氣消了,你再求老太太,慢慢的叫進來也不難。不過太太偶然信了人的誹言,一時氣頭上如此罷了。』寶玉哭道:『我究竟不知晴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襲人道:『太太只嫌他生的太好了,未免輕佻些。在太太是深知這樣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靜,所以恨嫌他,像我們這粗粗笨笨的倒好。』寶玉道:『這也罷了。咱們私自頑話怎麼也知道了?又沒外人走風的,這可奇怪。』襲人道:『你有甚忌諱的,一時高興了,你就不管有人無人了。我也曾使過眼色,也曾遞過暗號,倒被那別人已知道了,你反不覺。』寶玉道:『怎麼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單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紋來?』襲人聽了這話,心內一動,低頭半日,無可回答,因便笑道:『正是呢。若論我們也有頑笑不留心的孟浪去處,怎麼太太竟忘了?想是還有別的事,等完了再發放我們,也未可知。』寶玉笑道:『你是頭一個出了名的至善至賢之人,他兩個又是你陶冶教育的,焉得還有孟浪該罰之處!只是芳官尚小,過於伶俐些,未免倚強壓倒了人,惹人厭。四兒是我誤了他,還是那年我和你拌嘴的那日起,叫上來作些細活,未免奪占了地位,故有今日。只是晴雯也是和你一樣,從小兒在老太太屋裡過來的,雖然他生得比人強,也沒甚妨礙去處。就是他的性情爽利,口角鋒芒些,究竟也不曾得罪你們。想是他過於生得好了,反被這好所誤。』說畢,復又哭起來。襲人細揣此話,好似寶玉有疑他之意,竟不好再勸,因嘆道:『天知道罷了。此時也查不出人來了,白哭一會子也無益。倒是養着精神,等老太太喜歡時,回明白了再要他是正理。』寶玉冷笑道:『你不必虛寬我的心。等到太太平服了再瞧勢頭去要時,知他的病等得等不得。他自幼上來嬌生慣養,何嘗受過一日委屈。連我知道他的性格,還時常衝撞了他。他這一下去,就如同一盆才抽出嫩箭來的蘭花送到豬窩裡去一般。況又是一身重病,裡頭一肚子的悶氣。他又沒有親爺熱娘,只有一個醉泥鰍姑舅哥哥。他這一去,一時也不慣的,那裡還等得幾日。知道還能見他一面兩面不能了!』說着又越發傷心起來。襲人笑道:『可是你「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們偶然說一句略妨礙些的話,就說是不利之談,你如今好好的咒他,是該的了!他便比別人嬌些,也不至這樣起來。』寶玉道:『不是我妄口咒他,今年春天已有兆頭的。』襲人忙問何兆。寶玉道:『這階下好好的一株海棠花,竟無故死了半邊,我就知有異事,果然應在他身上。』襲人聽了,又笑起來,因說道:『我待不說,又撐不住,你太也婆婆媽媽的了。這樣的話,豈是你讀書的男人說的。草木怎又關係起人來?若不婆婆媽媽的,真也成了個呆子了。』寶玉嘆道:『你們那裡知道,不但草木,凡天下之物,皆是有情有理的,也和人一樣,得了知己,便極有靈驗的。若用大題目比,就有孔子廟前之檜,墳前之蓍,諸葛祠前之柏,岳武穆墳前之松。這都是堂堂正大隨人之正氣,千古不磨之物。世亂則萎,世治則榮,幾千百年了,枯而復生者幾次。這豈不是兆應?小題目比,就有楊太真沉香亭之木芍藥,端正樓之相思樹,王昭君冢上之草,豈不也有靈驗。所以這海棠亦應其人慾亡,故先就死了半邊。』襲人聽了這篇痴話,又可笑,又可嘆,因笑道:『真真的這話越發說上我的氣來了。那晴雯是個什麼東西,就費這樣心思,比出這些正經人來!還有一說,他縱好,也滅不過我的次序去。便是這海棠,也該先來比我,也還輪不到他。想是我要死了。』寶玉聽說,忙握他的嘴,勸道:『這是何苦!一個未清,你又這樣起來。罷了,再別提這事,別弄的去了三個,又饒上一個。』襲人聽說,心下暗喜道:『若不如此,你也不能了局。』寶玉乃道:『從此休提起,全當他們三個死了,不過如此。況且死了的也曾有過,也沒有見我怎麼樣,此一理也。如今且說現在的,倒是把他的東西,作瞞上不瞞下,悄悄的打發人送出去與了他。再或有咱們常時積攢下的錢,拿幾吊出去給他養病,也是你姊妹好了一場。』襲人聽了,笑道:『你太把我們看的又小器又沒人心了。這話還等你說,我才已將他素日所有的衣裳以至各什各物總打點下了,都放在那裡。如今白日裡人多眼雜,又恐生事,且等到晚上,悄悄的叫宋媽給他拿出去。我還有攢下的幾吊錢也給他罷。』寶玉聽了,感謝不盡。襲人笑道:『我原是久已出了名的賢人,連這一點子好名兒還不會買來不成!』寶玉聽他方才的話,忙陪笑撫慰一時。晚間果密遣宋媽送去。

    寶玉將一切人穩住,便獨自得便出了后角門,央一個老婆子帶他到晴雯家去瞧瞧。先是這婆子百般不肯,只說怕人知道,『回了太太,我還吃飯不吃飯!』無奈寶玉死活央告,又許他些錢,那婆子方帶了他來。這晴雯當日系賴大家用銀子買的,那時晴雯才得十歲,尚未留頭。因常跟賴嬤嬤進來,賈母見他生得伶俐標緻,十分喜愛。故此賴嬤嬤就孝敬了賈母使喚,後來所以到了寶玉房裡。這晴雯進來時,也不記得家鄉父母。只知有個姑舅哥哥,專能庖宰,也淪落在外,故又求了賴家的收買進來吃工食。賴家的見晴雯雖到賈母跟前,千伶百俐,嘴尖性大,卻倒還不忘舊,故又將他姑舅哥哥收買進來,把家裡一個女孩子配了他。成了房後,誰知他姑舅哥哥一朝身安泰,就忘卻當年流落時,任意吃死酒,家小也不顧。偏又娶了個多情美色之妻,見他不顧身命,不知風月,一味死吃酒,便不免有蒹葭倚玉之嘆,紅顏寂寞之悲。又見他器量寬宏,並無嫉衾妒枕之意,這媳婦遂恣情縱慾,滿宅內便延攬英雄,收納材俊,上上下下竟有一半是他考試過的。若問他夫妻姓甚名誰,便是上回賈璉所接見的多渾蟲燈姑娘兒的便是了。目今晴雯只有這一門親戚,所以出來就在他家。

    此時多渾蟲外頭去了,那燈姑娘吃了飯去串門子,只剩下晴雯一人,在外間房內爬着。寶玉命那婆子在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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