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5-31 14:37
漢世祖光武皇帝建武十二年丙申耶誕36年
春,正月,吳漢破公孫述將魏黨、公孫永於魚涪津,遂圍武陽。述遣子婿史興救之,漢迎擊,破之,因入;犍爲界諸縣皆城守。詔漢直取廣都,據其心腹。漢乃進軍攻廣都,拔之,遣輕騎燒成都市橋。公孫述將帥恐懼,日夜離叛,述雖誅滅其家,猶不能禁。帝必欲降之,又下詔諭述曰:『勿以來歙、岑彭受害自疑,今以時自詣,則宗族完全。詔書手記,不可數得。』述終無降意。
譯春季,正月,吳漢在魚涪津岷江渡口,位於今四川樂山市北側打敗公孫述的將領魏黨、公孫永,隨後包圍武陽縣今四川眉山市彭山區。公孫述派遣女婿史興救援。吳漢迎擊,打敗史興,於是進入犍爲郡郡治今四川宜賓市內。郡內各縣都閉城堅守。光武帝命令吳漢徑直奪取廣都今四川雙流縣,占據敵人心腹。吳漢於是進軍廣都,占領該地,又派遣輕騎兵燒毀成都公孫述的都城,今四川成都市市橋成都城西南門外的橋。公孫述的將帥十分恐懼,日夜逃離叛變。儘管公孫述誅殺了叛離逃亡將領的全家,還是不能禁止。光武帝一定要公孫述投降,又一次下詔告訴公孫述說:『不要因來歙、岑彭兩個人被害的事而自己疑慮,現在及時投降,家族就可以保全。詔書和親筆信,不可能屢屢得到。』公孫述始終沒有投降的意思。
評公孫述的政權岌岌可危,這時候靠誅殺將領家屬,只能適得其反,人心更加散亂。這種情況下,光武帝最後一次向其伸出和平的橄欖枝,公孫述仍然拒絕,他的死要面子最終會害死自己的家族。
秋,七月,馮駿拔江州,獲田戎。
譯秋季,七月,漢朝將軍馮駿攻陷江州今重慶市,俘獲田戎。
帝戒吳漢曰:『成都十餘萬眾,不可輕也。但堅據廣都,待其來攻,勿與爭鋒。若不敢來,公轉營迫之,須其力疲,乃可擊也。』漢乘利,遂自將步騎二萬進逼成都;去城十餘里,阻江北營,作浮橋,使副將武威將軍劉尚將萬餘人屯於江南,爲營相去二十餘里。帝聞之大驚,讓漢曰:『比敕公千條萬端,何意臨事勃亂!既輕敵深入,又與尚別營,事有緩急,不復相及。賊若出兵綴公,以大眾攻尚,尚破,公即敗矣。幸無他者,急引兵還廣都。』詔書未到,九月,述果使其大司徒謝豐、執金吾袁吉將眾十許萬,分爲二十餘營,出攻漢,使別將將萬餘人劫劉尚,令不得相救。漢與大戰一日,兵敗,走入壁,豐因圍之。漢乃召諸將厲之曰:『吾與諸君逾越險阻,轉戰千里,遂深入敵地,至其城下。而今與劉尚二處受圍,勢既不接,其禍難量;欲潛師就尚於江南,並兵御之。若能同心一力,人自爲戰,大功可立;如其不然,敗必無餘。成敗之機,在此一舉。』諸將皆曰:『諾。』於是饗士秣馬,閉營三日不出,乃多樹旗,使煙火不絕,夜,銜枚引兵與劉尚合軍。豐等不覺,明日,乃分兵拒水北,自將攻江南。漢悉兵迎戰,自旦至晡,遂大破之,斬豐、吉。於是引還廣都,留劉尚拒述,具以狀上,而深自譴責。帝報曰:『公還廣都,甚得其宜,述必不敢略尚而擊公也。若先攻尚,公從廣都五十里悉步騎赴之,適當值其危困,破之必矣!』自是漢與述戰於廣都、成都之間,八戰八克,遂軍於其郭中。
譯光武帝告誡吳漢說:『成都有十餘萬大軍,不能輕視。只可堅守廣都,等待敵人來攻,千萬不要和敵人一爭高下。如果敵人不敢來攻,你就移動軍營逼迫他們,等到敵人精疲力盡,才可發起攻擊。』而吳漢卻乘著勝利,自己率領步、騎兵二萬人進逼成都,離城十餘里,隔江在北岸紮營,架浮橋,命副將武威將軍劉尚率領一萬餘人在江南屯兵,軍營相隔二十餘里。光武帝聽說以後十分震驚,責備吳漢說:『我不久前告誡你千言萬語,怎料想事到臨頭就亂來!你既然輕敵深入,又和劉尚分別紮營,一旦發生危急,就不再能互相顧及。敵人如果出兵牽制你,用主力攻擊劉尚,劉尚失敗,你也就失敗了。幸而還沒有其他變故,你要火速率軍返回廣都。』詔書還未到達,已進入九月。公孫述果然派大司徒三公之一,最高行政官謝豐、執金吾九卿之一,禁衛軍統領兼管京城治安袁吉率領軍隊大約十萬人,分成二十餘營,攻打吳漢;另派其他將領率領一萬餘人牽制劉尚,使他不能救援。吳漢大戰了一整天,兵敗,退回到營壘。謝豐趁機包圍。於是吳漢召集將領們,勉勵他們說:『我和你們各位越過險阻,轉戰千里,才深入敵境,進逼城下。可是現在和劉尚分別困在兩地,既然不能互相援救,大禍不可估量。我準備悄悄率軍到南岸和劉尚會師,合力抵抗敵人。如果能夠同心協力,人人全力奮戰,可以建立大功業;否則的話,定會一敗塗地。成敗的關鍵,在此一舉。』將領們都說:『聽您的吩咐!』於是犒勞士兵,餵飽戰馬,關閉營門,三天不出。並多多豎立旌旗,使煙火不斷。入夜,吳漢悄悄率領軍隊與劉尚會合。謝豐等沒有發覺。第二天,兵分兩路,一路在江北據守,謝豐自己率軍進攻江南。吳漢投入所有兵力迎戰,從早晨打到下午,大敗敵軍,斬殺謝豐、袁吉。於是率軍返回廣都,留下劉尚抗拒公孫述。吳漢把情況一一向光武帝報告,深刻地譴責自己。光武帝回答說:『你回到廣都,最恰當不過。公孫述必定不敢繞過劉尚而攻打你。他如果先攻打劉尚,你從廣都救援,五十里的路程,出動全部步兵騎兵趕赴,這時正是敵軍危險困頓的時候,打敗他們是必定的!』自此,吳漢和公孫術在廣都和成都之間交戰,八戰八勝,漢朝大軍終於進入成都外城。
評目前天下尚未平定的,只有蜀地的公孫述。當時,漢軍三路並進,將公孫述圍困於成都城內。公孫述糧食越來越缺乏,士氣一天天衰減,人心一天天離散,連心腹愛將王元也投降了漢軍。這種形勢清楚地表明,不用勞師激戰便可以坐收公孫述。但是如果激起他的必死之心,希望通過僥倖一戰將其一舉殲滅,則是相當不容易的。吳漢逼近成都結果大敗而歸,是必然的結果。光武帝在千里之外已有預料,並不是光武帝有多神,而是知其大勢而已。所以,善於審時度勢的人,把對方與自己置於心目之外,則即使是細微變化也能明察。
臧宮拔綿竹,破涪城,斬公孫恢;復攻拔繁、郫,與吳漢會於成都。
譯臧宮占領綿竹今四川綿竹市,又攻陷涪城今四川綿陽市皮涪城區,斬殺公孫恢。又接連攻克繁縣今四川新都縣、郫縣今四川成都市郫都區,和吳漢大軍在成都會師。
李通欲避權勢,乞骸骨;積二歲,帝乃聽上大司空印綬,以特進奉朝請。後有司奏封皇子,帝感通首創大謀,即日,封通少子雄爲召陵侯。
譯李通想避開權勢,請求退休。過了兩年,光武帝才允許他交出大司空三公之一,最高監察官的印信綬帶,要他以特進的身份參加朝會。後來,有關部門上奏章請封皇子爵位,光武帝感念李通首先擁戴他謀劃大事功績,當天,封李通的幼子李雄爲召陵侯。
評先封功臣,再封自己的兒子,光武帝心胸豁達,是成大事的人。
公孫述困急,謂延岑曰:『事當奈何?』岑曰:『男兒當死中求生,可坐窮乎!財物易聚耳,不宜有愛。』述乃悉散金帛,募敢死士五千餘人以配岑。芩於市橋偽建旗幟,鳴鼓挑戰,而潛遣奇兵出吳漢軍後襲擊破漢,漢墜水,緣馬尾得出。漢軍餘七日糧,陰具船,欲遁去;蜀郡太守南陽張堪聞之,馳往見漢,說述必敗、不宜退師之策。漢從之,乃示弱以挑敵。
譯公孫述危困窘迫,對延岑說:『事情應當怎麼辦?』延岑說:『男子漢應當死裡逃生,怎麼能坐著等死?財物容易聚斂,不應愛惜。』於是公孫述散發所有的黃金、絹帛,招募敢死隊五千餘人分配給延岑。延岑在成都市橋先布疑陣,樹立旌旗,擂鼓向漢軍挑戰。同時悄悄派出奇兵繞到吳漢軍隊的後面,打敗吳漢軍。吳漢墮馬落水,抓著馬尾才脫離險境。吳漢的軍隊只剩下七天用的糧草,秘密準備戰船,打算撤退。蜀郡郡治今四川成都市太守一郡行政長官南陽今河南南陽市宛城區人張堪聽說以後,火速前往求見吳漢,陳述公孫述必然滅亡、不應退軍的策略。吳漢接受他的意見,於是故意示弱,挑動敵人出戰。
評關鍵時刻,又有人站出來阻止了漢軍的退卻。
冬,十一月,臧宮咸陽門;戊寅,述自將數萬人攻漢,使延岑拒宮。大戰,岑三合三勝,自旦及日中,軍士不得食,並疲。漢因使護軍高午、唐邯將銳卒數萬擊之,述兵大亂;高午奔陳刺述,洞胸墮馬,左右輿入城。述以兵屬延岑,其夜,死;明旦,延岑以城降。辛巳,吳漢夷述妻子,盡滅公孫氏,並族延岑,遂放兵大掠,焚述宮室。帝聞之怒,以譴漢。又讓劉尚曰:『城降三日,吏民從服,孩兒、老母,口以萬數。一旦放兵縱火,聞之可爲酸鼻。尚宗室子孫,更嘗吏職,何忍行此!仰視天,俯視地,觀放、啜羹,二者孰仁?良失斬將弔民之義也!』
譯冬季,十一月,臧宮進駐成都咸陽門北門。戊寅十八日,公孫述親自率領數萬人攻打吳漢,派延岑抗擊臧宮。雙方展開大戰,延岑三戰三勝,從早晨打到中午,官兵得不到飯食,全都感到疲勞。吳漢於是派遣護軍高午、唐邯率領精銳部隊數萬人攻打公孫述,公孫述的軍隊大亂。高午直奔陣前,猛刺公孫述,公孫述胸被刺穿,掉下戰馬,左右將他抬入城中。公孫述把軍隊交給延岑,當夜去世。第二天,延岑獻城投降。辛巳二十一日,吳漢誅殺公孫述的妻子兒女,屠殺公孫氏家族,長幼不留。並將延岑滅族,然後縱兵大肆擄掠,焚燒公孫述宮室。光武帝聽說以後大怒,因此譴責吳漢。又譴責劉尚說:『成都城投降已經三天,官民都服從歸順。連同孩子和母親,人口數以萬計,一旦縱兵放火,聽到的人都會酸鼻掉淚。你是漢朝宗室子弟,又曾經當過官吏,怎麼忍心做出這種事!仰視蒼天,俯視大地,比較秦西巴釋放小鹿、樂羊吃他兒子的肉羹,這兩個人誰仁義?你們真是失掉了斬殺敵將、拯救百姓的道義!』
評隨著公孫述勢力的消滅,天下重歸安定。不過吳漢這最後一戰殺戮過甚,大損正義之師的形象,實在是令人感到遺憾,爲光武帝平定天下劃上了一個並不完美的句號。縱觀光武帝成就基業的過程,比漢高帝要困難。光武帝登基並建都洛陽時,天下戰亂正處於非常激烈之時。光武帝當時所能利用的地盤,只有河北地區。可是彭寵又在幽燕一帶叛亂,五校尚在內黃一帶橫行。關中地區,鄧禹雖然占領了長安,可赤眉軍環繞於城外。東方則是劉永、張步、董憲、蘇茂在橫行。即使在洛陽南部,也是敵寇頻繁出沒。公孫述和隗囂更不用說了,只是離得遠。可以說是四面都是敵人。這種局面,比當年漢高帝出關後,僅面臨東方一個強敵項羽要複雜得多,也更具挑戰性。
評有人說,項羽的實力比那些什麼赤眉、劉永、張步、隗囂等烏合之眾強多了,所以光武帝更容易。敵寇難道能長期保持不變嗎?項羽的強盛可以削弱,而弱者又爲什麼不能變強呢?三國時袁紹的勢力遠勝孫權,可曹操輕易滅了袁紹,卻在孫權那裡栽了大跟頭。五胡十六國時期,苻堅蕩平了慕容氏、姚氏等宿敵。卻在淝水邊被八萬晉軍擊敗,從此一蹶不振。看似弱小的敵人,很可能成爲你一生中永遠的痛。況且,如果與自己爭鬥的對手只有一個,則可專心致志全力以赴。沒有別的干擾。如果對手是一群,而且分布在四面八方,左伏右起,無有寧日,怎麼能不難呢?仔細探究光武帝克敵制勝的策略,可以發現,他的策略就是以靜制動,以道制權,以謀制力,以緩制急,以寬制猛。光武帝自己說『我治理天下,用的是柔術』。不僅治天下,而且取天下也是這樣。柔,並不只是軟弱,而是指注重根本,整頓自己,順應人心從而不犯陰陽之忌。漢高帝興起時,暴秦已被天下所共棄,大家競智競力,名義上無人能高人一等。而光武帝則是利用了人心思漢的民心而興。可是,劉玄、劉盆子、孺子嬰、劉永、劉嘉等,都是漢朝宗室後代,和光武帝同樣擁有名分。爲什麼他們都失敗了呢?光武帝高出他們一籌的,還有的就是能行正道。他即位後不久,便修郊廟,祭祖宗、定製度、行爵賞,舉伏湛、召卓茂、委任寇恂安定河北地區、命馮異安撫關中地區,完全憑從容鎮靜團結人心,而不急於征戰。而那些桀驁不馴兇狠殘暴之徒,都自困而瓦解。光武帝的戰略眼光太宏大了。
評本段中,光武帝責備吳漢時,用了秦西巴縱鹿和樂羊吃子的典故。關於秦西巴縱鹿,【呂氏春秋】記載,春秋時期,魯國大夫孟孫氏打獵得到一隻幼鹿,派其家臣秦西巴拿回去烹調。母鹿跟隨著他邊走邊啼叫,秦西巴不忍心,將幼鹿放還給母鹿。孟孫氏回家後找鹿。秦西巴說:『小鹿的媽媽跟在後面叫,我實在不忍心,私自將小鹿還給了母鹿。』孟孫氏很生氣,把他趕走了。過了一年,孟孫氏又重新啟用秦西巴當其兒子的老師。其他家臣說:『秦西巴對您有罪,現在卻把他作爲您兒子的老師,爲什麼?』孟孫氏說:『他連一隻小鹿都不忍傷害,可見其仁厚』。而樂羊吃子的事,發生於戰國時期,據【戰國策】記載,魏文侯派樂羊爲大將討伐中山國。此時樂羊的兒子樂舒在中山國任職,中山國君派樂舒勸其父親退兵將樂舒殺掉做成肉羹送給樂羊。樂羊當著來使的面一口氣把肉羹吃光。魏文侯知道後對身邊的大臣說:『是我害得樂羊吃了自己的兒子。』而大臣回答:『他連自己兒子的肉都吃,這種人能有什麼底線可言呢?』樂羊滅了中山國,班師回朝,魏文侯賞賜了他,但始終對其心存芥蒂,沒有重用他。
初,述征廣漢李業爲博士,業固稱疾不起。述羞不能致,使大鴻臚尹融奉詔命以劫業,『若起則受公侯之位,不起賜以毒酒。』融譬旨曰:『方今天下分崩,孰知是非,而以區區之身試於不測之淵乎!朝廷貪慕名德,曠官缺位,於今七年,四時珍御,不以忘君;宜上奉知己,下爲子孫,身名俱全,不亦優乎!』業乃嘆曰:『古人危邦不入,亂邦不居,爲此故也。君子見危授命,何乃誘以高位重餌哉!』融曰:『宜呼室家計之。』業曰:『丈夫斷之於心久矣,何妻子之爲!』遂飲毒而死。述恥有殺賢之名,遣使吊祠,賻贈百匹,業子逃,辭不受。述又聘巴郡譙玄,玄不詣;亦遣使者以毒藥劫之,太守自詣玄廬,勸之行,玄曰:『保志全高,死亦奚恨!』遂受毒藥。玄子瑛泣血叩頭於太守,願奉家錢千萬以贖父死,太守爲請,述許之。述又征蜀郡王皓、王嘉,恐其不至,先系其妻子,使者謂嘉曰:『速裝,妻子可全。』對曰:『犬馬猶識主,況於人乎!』王皓先自刎,以首付使者。述怒,遂誅皓家屬。王嘉聞而嘆曰:『後之哉!』乃對使者伏劍而死。犍爲費貽不肯仕述,漆身爲癩,陽狂以避之。同郡任永、馮信皆托青盲以辭征命。帝既平蜀,詔贈常少爲太常,張隆爲光祿勛。譙玄已卒,祠以中牢,敕所在還其家錢,而表李業之閭。征費貽、任永、馮信,會永、信病卒,獨貽仕至合浦太守。上以述將程烏、李育有才幹,皆擢用之。於是西土咸悅,莫不歸心焉。
譯當初,公孫述徵召廣漢郡郡治今四川梓潼縣人李業當博士,李業堅持說有病而不肯接受。公孫述因不能把李業召來而感到羞恥,派大鴻臚九卿之一,主管外交尹融拿著詔書脅迫李業:『你如果接受職位就封公侯,如果不接受職位就賜予毒酒。』尹融解釋說:『當今天下分崩離析,誰知道什麼是是和非,而敢用區區身體去試探不可測的深淵?朝廷仰慕您的名望品德,給您留下官位,到現在已七年了。四季進貢的山珍美味,不會忘記送給您。您應該讓奉知己,下爲子孫,性命和名譽都可保全,這樣做不是上策嗎?』李業於是嘆息說:『古人說,危險之邦不進入,混亂之邦不居住,我正是爲了這個緣故。君子遇到危險而肯獻出生命,爲什麼竟用高官厚祿引誘呢?』尹融說:『應該叫家人來商量。』李業說:『大丈夫決心斷絕仕途已經很久了,爲什麼要和妻子兒女商量?』於是飲毒酒而死。公孫述恥於背上殺死賢才的名聲,派使者弔喪祭祀,贈送一百匹絹帛助喪。李業的兒子李逃跑,推辭不接受。公孫述又聘請巴郡郡治今四川重慶市人譙玄,譙玄不接受任命。公孫述也派使者用毒藥相威脅。太守親自到譙玄家拜訪,勸他動身,譙玄說:『堅持我的志向,保全我的氣節,死又有何遺憾!』於是接受毒藥。譙玄的兒子譙瑛通哭,向太守磕頭,情願捐獻家產一千萬錢,以贖父親的死罪。太守爲此請示公孫述,公孫述應允。公孫述又徵召蜀郡人王皓、王嘉,怕他們不來,先拘捕他們的妻子兒女。使節對王嘉說:『趕快整理行裝,妻子兒女可以保全。』王嘉回答說:『狗、馬還認識主人,何況人呢?』王皓先自刎而死,使者用首級上報。公孫述大怒,於是誅殺王皓的家屬。王嘉聽說後嘆息說:『我走在後面了!』於是面對使節用劍自殺而死。犍爲郡人費貽,不肯做公孫述的官,身塗油漆成爲癩瘡,假裝瘋狂以逃避做官。同郡人任永、馮信全都假託患青光眼而辭謝徵召。光武帝平定蜀地後,下詔追贈常少爲太常九卿之一,掌管禮儀祭祀,追贈張隆爲光祿勛九卿之一,宮廷侍衛統領。譙玄已經去世,用羊、豬各一頭祭祀,命令當地官府還給他家贖死的錢。在李業家所居地的里門刻石,表彰他的節操。徵召費貽、任永、馮信,正巧任永、馮信病逝,只有費貽官至合浦郡郡治今廣西合浦縣太守。光武帝因公孫述的將領程烏、李育有才幹,一齊提拔任用。於是蜀地上下喜悅,百姓無不歸順。
評公孫述的朝廷是不可以去做官的。儘管如此,可公孫述與王莽不是一類,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姑且與他周旋以等待時機,不是也可以嗎?李業、王皓、王嘉等人爲了不做公孫述的官,竟然輕率地自殺身亡,以死殉之,未免太過分了。公孫述剛剛占據蜀地時,還未稱帝,也沒有淫威。如果及早察覺到公孫述有割據一方的野心,擔心自己被強行徵召而玷污自己的清名,他們難道沒有自全之術嗎?就是逃跑也比自殺強吧?
初,王莽以廣漢文齊爲益州太守,齊訓農治兵,降集群夷,甚得其和。公孫述時,齊固守拒險,述拘其妻子,許以封侯,齊不降。聞上即位,間首遣使自聞。蜀平,征爲鎮遠將軍,封成義侯。
譯起初,王莽任命廣漢人文齊當益州郡郡治今雲南晉寧縣太守。文齊勸導農民耕田,訓練軍隊,招降各部夷人,郡內十分和平。公孫述時代,文齊據守險要。公孫述拘捕他的妻子兒女,向他許願封做侯爵,文齊不肯投降。後來他聽說光武帝即位,派人從小路到洛陽東漢都城,今河南洛陽市,爲自己呈上奏章。蜀郡平定後,光武帝徵召文齊當鎮遠將軍,封成義侯。
評文齊認定公孫述不是可以成大事者,因此拒絕投降。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守土安民,以待明主,這是當時身爲地方官,最好的選擇。
十二月,辛卯,楊武將軍馬成行大司空事。
譯十二月辛卯初一,楊武將軍馬成代理大司空職務。
是歲,參狼羌與諸種寇武都,隴西太守馬援擊破之,降者萬餘人,於是隴右清靜。援務開恩信,寬以待下,任吏以職,但總大體,而賓客故人日滿其門。諸曹時白外事,援輒曰:『此丞、掾之任,何足相煩!頗哀老子,使得遨遊,若大姓侵小民,黠吏不從令,此乃太守事耳。』傍縣嘗有報仇者,吏民驚言羌反,百姓奔入城,狄道長詣門,請閉城發兵。援時與賓客飲,大笑曰:『虜何敢復犯我!曉狄道長,歸守寺舍。良怖急者,可床下伏!』後稍定,郡中服之。
譯這一年,參狼羌部落和其他羌人部落侵犯武都郡郡治今甘肅西和縣。隴西郡郡治今甘肅臨兆縣太守馬援,擊敗羌軍,一萬餘人投降,於是隴右一帶平安無事。馬援的宗旨是要對人有恩德,講求信譽,對下寬厚,任用官吏職責分明,自己只總攬大局。因此,賓客故舊每天都擠滿大門。各部門主管有時向他報告外面的公事,馬援就說:『這是丞、掾分內的事,哪值得麻煩我!可憐可憐我這老頭子,讓我能夠遊樂玩耍。如果豪強大姓侵犯小民,或者狡猾的官吏枉法,這才是太守的事。』鄰縣曾有人報私仇,官民震驚,傳言羌人反叛,百姓跑到城內。狄道縣今甘肅臨兆縣縣長漢朝制度,大縣的長官稱縣令,小縣的長官稱縣長上門,請求關閉城門徵調軍隊。當時馬援正和賓客喝酒,大笑說:『羌人怎麼敢再來侵犯我?告訴狄道縣長,回去守在官舍,害怕得太厲害的話,可以伏在床底下。』後來,情況逐漸安定,全郡人都佩服馬援。
評馬援鎮守邊關,抓大放小,使漢朝西部邊陲多年平安無事,其家族餘威一直延續到三國時期。
詔:『邊吏力不足戰則守,追虜料敵,不拘以逗留法。』
譯光武帝下詔:『邊疆官吏如果沒有力量交戰就採取守勢;追擊敵人時要估量敵人的情況,或遠或近,不要拘泥於軍法中的「逗留法」。』
評所謂『逗留法』,是指地方官員未經朝廷批准,不得到自己的管轄地界以外去,哪怕和敵人作戰,只要敵軍退出了你的轄區邊界,也不能越界追趕。這種法律讓極大地束縛住了地方官的手腳,敵人打不過了就逃回自己的地盤休養,我方不能追過去,只能坐視敵人緩過勁來繼續犯境。光武帝此舉擴大了地方官自衛反擊的權力,使得邊境抵禦外敵變得更加主動。
山桑節侯王常、牟平烈侯耿況、東光成侯耿純皆薨。況疾病,乘輿數自臨幸,復以弇弟廣、舉並爲中郎將,兄弟六人,皆垂青紫,省侍醫藥,當世以爲榮。
譯山桑節侯王常、牟平烈侯耿況、東光成侯耿純都已去世。耿況患病時,光武帝好幾次親自探望,又任命耿弇yi四聲的弟弟耿廣、耿舉同時擔任中郎將禁衛軍將領。耿氏兄弟六人,全都身佩青紫色印信綬帶,在病榻前控視、侍奉湯藥,當世認爲是榮耀。
評耿氏家族爲漢朝的復興做出了卓越貢獻。其後人耿恭,更是用實際行動踐行了『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豪言,這是後話,將來會講到。
盧芳與匈奴、烏桓連兵,數寇邊。帝遣驃騎大將軍杜茂等將兵鎮守北邊,治飛狐道,築亭障,修烽燧,凡與匈奴、烏桓大小數十百戰,終不能克。
譯盧芳和匈奴、烏桓的軍隊聯合,多次侵犯邊境。光武帝派遣驃騎大將軍杜茂等率軍鎮守北方邊境,整修飛狐道,修築碉堡,建造烽火台。和匈奴、烏桓大大小小共打了數十上百次戰鬥,始終不能取勝。
評匈奴趁中原內亂,又重新強大起來,和匈奴的戰爭又將是漫長的,不能操之過急。
上詔竇融與五郡太守入朝。融等奉詔而行,官屬兵客相隨,駕乘千餘兩,馬牛羊被野。既至,詣城門,上印綬。詔遣使者還侯印綬,引見,賞賜恩寵,傾動京師。尋拜融冀州牧。又以梁統爲太中大夫,姑臧長孔奮爲武都郡丞。姑臧在河西最爲富饒,天下未定,士多不修檢操,居縣者不盈數月,輒致豐積;奮在職四年,力行清潔,爲眾人所笑,以爲身處脂膏不能自潤。及從融入朝,諸守、令財貨連轂,彌竟川澤;唯奮無資,單車就路,帝以是賞之。
譯光武帝詔令竇融和五郡太守到京都洛陽朝見。竇融等接到詔令後動身前往,官屬和兵客跟隨,車隊有一千多輛,馬牛羊遍野。到達以後,竇融前往城門,奉上印信綬帶。光武帝下詔派使者發還侯爵印信綬帶。接見竇融,對他的賞賜恩寵轟動了洛陽。不久,光武帝任命竇融當冀州今河北中南部州牧一州行政長官。又任命梁統當太中大夫掌管議論,姑臧縣今甘肅武威市縣長孔奮當武都郡丞。姑臧縣在河西是最富饒的地方,當時全國還未平定,士人多不檢點,沒有節操,在縣長的位置上不滿幾個月就積累起大量財富。孔奮在職四年,行爲清正廉潔,被眾人所譏笑,認爲他身在油脂之中卻不能滋潤自己。等到跟隨竇融到京都洛陽,各郡守、縣令的錢財貨物裝了一車又一車,布滿平川窪澤,唯獨孔奮沒有財產,只乘一輛車上路。光武帝因此獎賞他。
評戰亂帶來的人心浮躁,還體現在士人身上,光追求建功立業了,多有不檢點之處。再加上亂世中,官員俸祿難以得到保障,物價浮動不穩,也加劇了官員的腐化。如今天下已定,應該大力反腐倡廉,調整官場風氣了。
帝以睢陽令任延爲武威太守,帝親見,戒之曰:『善事上官,無失名譽。』延對曰:『臣聞忠臣不和,和臣不忠。履正奉公,臣子之節;上下雷同,非陛下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詔。』帝嘆息曰:『卿言是也!』
譯光武帝任命睢陽縣今河南商丘市睢陽區縣令任廷當武威太守。光武帝親自召見,告誡他說:『好好侍奉長官,不要丟掉名譽。』任延回答說:『我聽說忠誠的臣子與人不和睦,與人和睦的臣子不忠誠。履行正道,奉公守法,是臣子的節操。如果下級對上級隨聲附和,那不是陛下的福分。陛下說要好好侍奉長官,我不敢接受。』光武帝嘆息說:『你說得對呀!』
評晉平公喜歡自己的臣子相互競爭,而師曠諷刺他不守君德。做君主的人,想讓自己的臣子互相爭鬥,無異於做父親的希望自己的子女天天打架。光武帝要求任延好好侍奉長官,寓意很深刻。如果按任延的邏輯,只有不互相附和的臣子才算忠臣,那麼尊卑之禮被日益破壞,官場中上下互相欺詐,相互攻訐。大家把精力全耗在內鬥上,政事卻被擱在了一邊,長期不辦。這難道是天子之福嗎?要想使官員履正而奉公,只有精細地選擇合適人選,然後加以任用。如果天子不能駕馭官員使其端正,而是靠鼓勵官員的下屬對他們的長官雞蛋裡挑骨頭,羅織罪過,以標新立異。其結果就是老百姓抗衡小官,小官抗衡大官,上上下下怨聲載道,謠言四起,毀譽無常,訴訟猛增,天子又靠什麼來治理天下?陰陽之氣不和,則災禍產生;臣民之心不和,則社會動盪。周代時,管叔蔡叔與周公召公不和,這樣的人怎麼能算忠臣?光武帝最後對任延的說法表示了贊同,是真的被任延的謬論打動心了呢?還是一時的推脫之辭想把他打發走了算呢?如果是前者,則非國家之福。
漢世祖光武皇帝建武十三年丁酉耶誕37年
春,正月,庚申,大司徒侯霸薨。
譯春季,正月庚申初一,大司徒侯霸去世。
戊子,詔曰:『郡國獻異味,其令太官勿復受!遠方口實所以薦宗廟,自如舊制。』時異國有獻名馬者,日行千里,又進寶劍,價直百金。詔以劍賜騎士,馬駕鼓車。上雅不喜聽音樂,手不持珠玉。嘗不獵,車駕夜還,上東門候汝南郅惲拒關不開。上令從者見面於門間,惲曰:『火明遼遠。』遂不受詔。上乃回,從東中門入,明日,惲上書諫曰:『昔文王不敢於游田,以萬民惟正之供。而陛下遠獵山林,夜以繼晝,其如社稷宗廟何!』書奏,賜惲布百匹,貶東中門候爲參封尉。
譯戊子二十九日,光武帝下詔:『各郡、封國進貢山珍海味,太官不能再接受。遠方進獻祭祀宗廟食物,則依照舊例。』當時外國有進獻良馬的,可日行千里;又有人進獻寶劍,價值一百兩黃金。光武帝下詔,把寶劍賞賜給騎士,讓良馬去駕皇家的鼓車。光武帝平素不喜歡聽音樂,手不持珍珠寶玉。有一次外出打獵,車駕夜裡返回,上東門洛陽東城牆北側的城門門候負責城門守衛的官汝南郡郡治今河南上蔡縣人郅惲拒絕開門。光武帝命隨從在門縫間和郅惲見面,郅惲說:『燈火太遠,看不清是誰。』於是不接受詔命。光武帝只好返回,從東中門東城牆中部的城門進城。第二天,郅惲上書規勸說:『從前,周文王不敢沉溺於狩獵,全身心地爲萬民服務。可是陛下遠到山林中打獵,夜以繼日,這對社稷和宗廟有什麼好處呢?』奏章呈上後,光武帝賞賜郅惲一百匹布,貶逐東中門候當參封縣位於今山東東部縣尉一縣的武裝力量統領。
評光武帝賞賜郅惲是正確的,但貶黜東中門的守官就有問題了。無論這個門該不該開,東中門的守官是奉光武帝的命令開的門。怎麼可以今天命令人家開門,明天就因爲人家開了門而處罰人家呢?要說錯,也是光武帝先下了錯誤命令,不能由下面人來背鍋。假如皇帝在盛怒之下,命令把某大臣殺了。等事後發現殺錯了,就把執行命令的劊子手殺了抵命,有這種道理嗎?
二月,遣捕虜將軍馬武屯呼沱河以備匈奴。
譯二月,光武帝派遣捕虜將軍馬武屯軍滹hu一聲沱河,以防備匈奴。
盧芳攻雲中,久不下。其將隨昱留守九原,欲脅芳來降;芳知之,與十餘騎亡入匈奴,其眾盡歸隨昱,昱乃詣闕降。詔拜昱五原太守,封鐫胡侯。
譯盧芳進攻雲中郡郡治今內蒙古托克托縣,久攻不下。盧芳的將領隨昱在九原五原郡郡治,今內蒙古包頭市九原區留守,想脅迫盧芳投降漢朝。盧芳得知後,與十餘名騎兵衛士逃入匈奴地區。盧芳的部眾全都屬隨昱所有,隨昱於是到洛陽投降。光武帝下詔,任命隨昱當五原郡太守,封爲鐫胡侯。
評北部邊境重新歸漢朝掌握,漢朝重新獲得了對匈奴的主動權。
朱祜奏:『古者人臣受封,不加王爵。』丙辰,詔長沙王興、真定王得、河間王邵、中山王茂皆降爵爲侯:丁巳,以趙王良爲趙公,太原王章爲齊公,魯王興爲魯公。是時,宗室及絕國封侯者凡一百三十七人。富平侯張純,安世之四世孫也,歷王莽世,以敦謹守約保全前封;建武初,先來詣闕,爲侯如故。於是有司奏:『列侯非宗室不宜復國。』上曰:『張純宿衛十有餘年,其勿廢!』更封武始侯,食富平之半。
譯朱祜上奏章說:『古時候,臣子受封,不是直系皇族,不封王爵。』丙辰二十七日,光武帝下詔,長沙王劉興、真定王劉得、河間王劉邵、中山王劉茂,都降爵爲侯。丁巳二十八日,改封趙王劉良爲趙公,太原王劉章爲齊公,魯王劉興爲魯公。這時,劉氏皇族以及原封國撤銷而由後世繼承爵位的,共一百三十七人。富平侯張純,是張安世的四世孫,曾經歷王莽時代,因敦厚謹慎守法而能保全爵位。建武初年,張純先來歸附,照舊爲侯。現在主管部門上奏:『侯爵中除非劉姓宗室,不應恢復封國。』光武帝說:『張純在宮禁中值宿警衛已十餘年,不要廢除。』改封爲武始侯,封地爲富平縣的一半。
評在漢朝,公爵一般不隨便封,只有兩種情況才封公爵,一個是對前朝後裔的冊封,這個我們在下面會講到。二是授予權臣,如西漢末年的王莽受封安漢公,東漢末年的曹操受封魏公。東漢初年光武帝也曾短暫改封劉氏諸王爲公,但很快又改了回去。
庚午,以紹嘉公孔安爲宋公,承休公姬常爲衛公。
譯庚午疑誤,封紹嘉公孔安爲宋公,承休公姬常爲衛公。
評按華夏傳統禮制,新朝建立,要冊封以前2至3個朝代的天子後裔爵位,並作爲國,稱爲『二王三恪』。漢朝以商周二朝作爲二王三恪,封其後裔爲公爵。孔安和姬常分別是孔子後裔和周朝後裔。因爲孔子出身宋國公族,宋國是商王的後代,因此也讓孔子的這一支後裔兼承商朝的宗廟祭祀。
三月,辛未,以沛郡太守韓歆爲大司徒。
譯三月辛未十二日,光武帝任命沛郡郡治今安徽淮北市相山區太守韓歆當大司徒。
丙子,行大司空馬成復爲楊武將軍。
譯丙子十七日,代理大司空職務的馬成又擔任楊武將軍。
吳漢自蜀振旅而還,至宛,詔過家上冢,賜谷二萬斛;夏四月,至京師。於是大饗將士,功臣增邑更封凡三百六十五人,其外戚、恩澤封者四十五人。定封鄧禹爲高密侯。食四縣;李通爲固始侯,賈復爲膠東侯,食六縣;余各有差。已歿者益封其子孫,或更封支庶。
譯吳漢從蜀地整軍返回,到達宛城今河南南陽市宛城區。光武帝下詔,准許他到家鄉祭祀祖墳,賜谷二萬斛。夏季,四月,吳漢回到洛陽。於是光武帝舉行盛大宴會犒賞將士。有功之臣封土調整增加的,共計三百六十五人。外戚及加恩分封的,有四十五人。封鄧禹爲高密侯,轄地四個縣。封李通爲固始侯、賈復爲膠東侯,轄地都是六個縣。其他侯爵的封地各有等差。對已經死去的,加封他的子孫,或改封其宗族旁支。
評天下安定,該是論功行賞的時候了。光武帝對功臣的封賞可謂毫不吝惜,動輒就是幾個縣。以天下之地酬天下之才,光武帝真的是胸懷天下。
帝在兵間久,厭武事,且知天下疲耗,思樂息肩,自隴、蜀平後,非警急,未嘗復言軍旅。皇太子嘗問攻戰之事,帝曰:『昔衛靈公問陳,孔子不對。此非爾所及。』鄧禹、賈復知帝偃干戈,修文德,不欲功臣擁眾京師,乃去甲兵,敦儒學。帝亦思念,欲完功臣爵土,不令以吏職爲過,遂罷左、右將軍官。耿弇等亦上大將軍、將軍印綬,皆以列侯就第,加位特進,奉朝請。
譯光武帝在軍旅中時間很長,厭倦戰爭,而且知道天下百姓疲憊貧困,渴望休息。自從隴、蜀平定之後,除非有危險緊急的情況,未曾再談論軍事。皇太子曾向他請教打仗的事,光武帝說:『從前衛靈公請教戰爭的事,孔子不肯答覆。這不是你應該問的。』鄧禹、賈復知道光武帝決定放下武器,用禮樂教化進行統治,不願功臣們身在洛陽而擁有重兵,於是二人交出軍權,潛心研究儒家經典。光武帝也考慮到功臣們今後的去向,想保全他們的爵位和封地,不讓他們因爲職務而有過失,於是撤銷左將軍、右將軍的官職。耿弇等也交出大將軍、將軍的印信綬帶,全都以侯爵的身份離開朝廷,回到自己的宅第。他們被加以特進之銜,定期參加朝會。
評國家開始由戰時體制向和平體制過渡了。既然天下已定,就沒必要保留這麼多軍隊了,後世宋太祖趙匡胤杯酒釋兵權,與光武帝的做法如出一轍。即厚待了功臣,又成功地消除了不安定因素。
鄧禹內行淳備,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藝,修整閨門,教養子孫,皆可以爲後世法,資用國邑,不修產利。
譯鄧禹性格敦厚,有十三個兒子,讓他們各自研習一種技能。他治家的嚴謹,對子孫的教育,都可以作爲後世效法的榜樣。家裡的開支取自封地的收入,不從其他產業營利。
評豪門子弟往往容易驕橫不法,嚴重者可以導致家業傾覆,所謂『富不過三代』說的就是這種情況。鄧禹作爲開國功臣,不居功自傲,治家嚴謹,這樣才能長保富貴。
賈復爲人剛毅方直,多大節,既還私第,闔門養威重。朱祜等薦復宜爲宰相,帝方以吏事責三公,故功臣並不用,是時,列侯唯高密、固始、膠東三侯與公卿參議國家大事,恩遇甚厚。帝雖制御功臣,而每能回容,宥其小失。遠方貢珍甘,必先遍賜諸侯,而太官無餘,故皆保其福祿,無誅譴者。
譯賈復剛毅正直,有大節。回到宅第以後,關起門來修身養性。朱祜等舉薦賈復,認爲他適宜做宰相,而光武帝正責成三公整頓官吏制度,所以一律不任用功臣。這時,侯爵中只有高密侯鄧禹、固始侯李通、膠東侯賈復三人和三公九卿一起議論國家大事,恩寵特別深厚。光武帝雖然控制功臣,但往往能維護包容他們,原諒他們的小過失。遠方進貢珍味美食,一定先賞賜所有諸侯,而太官都沒有多餘的,因此功臣全都保持他們的爵位財產,沒有被誅殺或譴退的。
評光武帝與其臣屬的關係還是很和諧的,君臣上下坦誠相待,無所猜忌。如果是使用權術,則難免出現殺戮功臣和臣下反叛的悲劇。
益州傳送公孫述瞽師、效廟樂器、葆車、輿輦,於是法物始備。時兵革既息,天下少事,文書調役,務從簡寡,至乃十存一焉。
譯益州今陝西南部、四川、重慶、貴州、雲南一帶把公孫述的盲人樂師、祭祀用的樂器、用五采羽毛編成篷蓋的車,以及帝王后妃專用的各種車輛等,送到洛陽,於是帝王儀伏所用的器物才開始完備。當時戰事已經平息,天下少事,各種公文的往來和差役的調遣,力求從簡從少,只有從前的十分之一。
評道並不僅僅是指器,但如果沒有器,則道無所依。所以,能守衛先王之道的人,乃是君子所效法並且能學習的人;能守道器的人,則是君子所尊敬並且依賴的人。在王莽之亂中,禮器失散,公孫述將其收集起來。當公孫述敗亡之後,益州官員又將其送往京城洛陽,漢廷這才恢復了西漢時期的隆盛。由此看來,公孫述還不算一無是處。公孫述其實不是亂賊,他對於漢廷,也不像隗囂那樣已經投降之後,再反叛。公孫述在西南一隅之地,存禮樂於國家殘破之餘,備禮器以昭示與不同身份相稱的威儀。既然如此,李業、費貽、王皓、王嘉這樣的名士爲什麼會視他爲亂臣賊子,寧死不肯去做官呢?從公孫述的角度來說,他沒有平定天下的謀略與膽識,也沒有安定天下的大功,只是用這些道器來自我粉飾,並不得其道。追逐細枝末節而忘其根本,坐以待亡,實在是愚蠢。從天下角度說,群雄並起,互相征戰殺戮,其情形與自然界野獸之間弱肉強食沒啥區別。在這種情況下,公孫述能在成百上千的禮器中保存其十分之一,使得後來的君主能有所考據,賴以成就一代盛世,不能說是沒有功勞。漢道中衰,而公孫述儲藏道器以待光武帝。唐朝滅亡,而南唐李氏積儲文藝以待宋朝,他們的功勞不可埋沒。
甲寅,以冀州牧竇融爲大司空。融自以非舊臣,一旦入朝,在功臣之右,每朝會進見,容貌辭氣,卑恭已甚,帝以此愈親厚之。融小心,久不自安,數辭爵位,上疏曰:『臣融有子,朝夕教導以經藝,不令觀天文,見讖記,誠欲令恭肅畏事,恂恂守道,不願其有才能,何況乃當傳以連城廣土,享故諸侯王國哉!』因復請間求見,帝不許。後朝罷,逡巡席後,帝知欲有讓,遂使右左傳出。他日會見,迎詔融曰:『日者知公欲讓職還土,故命公暑熱且自便;今相見,宜論他事,勿得復言。』融不敢重陳請。
譯甲寅疑誤,光武帝任命冀州州牧竇融當大司空三公之一,最高監察官。竇融因自己不是光武帝的舊臣,一旦入朝,官位在那些功臣之上,所以朝會晉見,神情和言辭都十分卑謙,光武帝因此更加親近厚待他。竇融小心翼翼,內心卻總是不安,幾次請求辭去官職和爵位。他上書說:『我有兒子,每天早晚用儒家經典教導他。不讓他學習天文,不准他研究預知禍福的讖記,只想讓他恭敬怕事,恪守正道,不願他有才能,何況竟要把連接幾個城市的廣大土地傳給他,讓他享受繼承諸侯王國呢!』因此又請求單獨晉見光武帝。光武帝不准。後來,有一次朝會完畢,竇融在席位後面徘徊,光武帝知道他要談辭職的事,就讓左右傳旨催他離開。幾天以後,有一天光武帝見到竇融,對他說:『那天,我知道你要辭職,歸還封土,所以讓左右告訴你,天氣太熱,暫且去自己涼快一下。今天見面,應當談論別的事,不能再說辭職。』於是竇融不敢再提這件事。
評竇融太過于謹慎小心了,總以爲光武帝要害他,這對善待臣下的光武帝來說也是一種侮辱。
五月,匈奴寇河東。
譯五月,匈奴侵犯河東郡郡治今山西夏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