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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四百二十六 元祐四年己巳,一〇八九
起哲宗元祐四年四月尽其月
五月庚午朔,中书舍人彭汝砺次当转对,上言曰:“臣伏念治乱之机,在于好恶,好恶之端,在于谨其始。其始正,无所之而不为正;其始不正,虽有智力不能善其后。是以人主必务学,学莫大乎近正人。昔者成王始谋于庙,其言忧深思远,栗栗危惧,若陨渊坠谷,所以求助甚至;而群臣进戒,反复曲折,独以学问为先急,其君臣可谓知本。其诗曰:‘访子落止,率时昭考。於乎悠哉!朕未有艾,将予就之,继犹判涣。惟予小子,未堪家多难,绍庭上下,陟降厥家。休矣皇考,以保明其身。’又曰:‘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佛时仔肩,示我显德行。’当时外则周公、召公、毕公、史佚相之,内则伯禽、叔虞与游焉。夫左右前后无非正人也,虽欲为不正,亦无为之者矣。成王幼则能治身,能事亲,长则能治其天下国家,制礼作乐,刑措不用,本不在兹乎?陛下盛德至行,得于天甚厚,见于政事甚善,非臣下所能窥度高下、浅深、小大。近侍进读,儒臣劝讲,其见闻可谓甚博;耆俊在位,才能在职,其辅翼可谓甚众。然学者,非听诵之而已,闻乎其言,得乎其中,将见乎其外。今臣下论说,使陛下诚能不疑,诚能有得,则善若犹未也,是几为文具而已。夫德义之士,孰不竭忠毕诚,以致其君于道?隔于内外,限于上下,有不得而见,虽见有不得而久,虽久有不得而言,虽言有不得而尽。辅弼之人少,顺从之人众,善或莫能告,过或莫能知。臣甚惧所以辅成圣德者未至,而神明之或遗也。夫以一人治天下甚难,以天下而望一人甚重。凡事之是非可否,转徙于无穷;人之真伪邪正,藏于不可知。而侈丽之玩好,方杂遝而陈于前;便嬖之使令,方并进而随其后;议论辨说,方日荡其心术;声音颜色,方日眩其视听。一好一恶,治乱自此分,此不可不察也。记曰:‘三王、四代惟其师。’诗序曰:‘自天子至于庶人,未有不须友以成。’王者师友不可无,久矣,何独于今而疑之?然则如之何?曰:尊有道者,以时使见,游燕或俱,言动使相接焉;简上下之分势,尽君臣之底里,问以所疑而无愧,质之所欲而无间;有善焉,使必告,告焉而必从;有过焉,使必谏,谏焉而必改。如是,其庶几乎?传曰:‘正君而国定。’此之谓也。”贴黄称:“臣窃闻皇帝在宫中无他,惟好留心典籍,比御迩英,数垂清问,此太皇太后陛下慈训切至,皇帝陛下明德濬发,天下闻之,抃蹈相庆。然人主之学实不止此,臣不胜区区,愿因左右供奉之官,分正辅道规谏之任,以明是非,以救过失,庶几裨益圣智万一,以惠天下,幸甚!”
又言:“臣窃以古之王者能治其国家,非独修诸己也,内亦有助焉。后妃夫人能辅佐君子,非独天性然也,教亦有素焉。后妃,人君之配也。天下国家安危治乱是系,宗庙社稷祸福是系,子孙之贤不肖是系,岂特其身哉?此可谓甚重。以天下之事望乎未笄之女子,此可谓甚难,然则择之可以不谨乎?择之,必知所以教之。自寒而暑,非一日之积也,教之成功,亦必有渐矣。礼:‘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听从,执麻枲,治丝茧,织絍组𬘓,学女事以供衣服;观于祭祀一,纳酒浆笾豆菹醢二,礼相助奠。’诗曰:‘后妃在父母家,则志在于女功之事,恭俭节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师傅,则可以归安父母,化天下以妇道。’古之人其教之也素,故其成之也至。诗曰:‘谁其尸之?有齐季女。’祭祀,妇事齐;母道,自其幼时。妇事、母道,苟非教之有素,曷能与于此?周南之治盛矣,其德为关雎,其应为麟之趾,溯原反本,固有所在。臣以为皇帝陛下春秋方富,宜蚤择淑德之女,以定后妃之仪,以正天下之本。不显休命,立其师傅,设其保姆,择其侄娣,严其宫室、车马,为环佩之节。陈国史之戒,非正之玩好不得至其前,非正之声音颜色不得乱其视听。及其归也,凡所欲皆其所尝闻之者也,凡所尝闻戒焉者也,此可谓甚善。以陛下之仁孝恭敬,得贤妃之助,其治天下国家何有?诗曰:‘天监在下,有命既集。’‘天立厥配,受命既固。’周既受命矣,至配立而后言固,则人主所以待内助如此。凡臣言,其事若缓,察其微则甚大,惟太皇太后陛下留意毋忽。易曰:‘正家而天下定。’此之谓也。”
辛未,著作郎范祖禹为右谏议大夫,依前兼侍讲、充实录院修撰,赐三品服。祖禹即上言:“臣蒙陛下擢授谏职,受命以来,夙夜不遑宁处,深思天下之事,自非远者大者,未之敢先。恭惟祖宗受天明命,百三十年,自三代以来,未有承平如此之久。累圣基业,付畀子孙,成之至难,坏之至易;四海之广,万民之众,失之至易,安之至难。是以古先明王欲治天下,先正其本,在于人君一心而已。天下治乱,出于君心,君心一正,则万事无不正三。臣侍经筵,每及人君正心修身之要,君子小人系于治乱之际,未尝不反复开陈,伏计陛下闻之已熟。今有言责,不敢忘此,伏望太皇太后日以祖宗之艰难、治天下之勤劳、万民之疾苦、群臣之邪正、政事之得失,说谕皇帝,存之于圣心。若皇帝陛下圣心晓然,明于邪正是非,他日众说不能惑,小人不能进,则万事定矣。”
诏赐蔡挺神道碑以“显忠”为额。
诏诸州旬具有无雨雪申户部,开坐县分所降尺寸及月日时,本部逐旬缴进奏。
安州言:“蔡确所作诗,初题于牌,及移邓州,行一驿,复使人取牌去,尽洗其诗,以牌还公使库。”
是日,太皇太后谕执政:“确党多在朝。”范纯仁进曰:“确无党。”吕大防曰:“确诚有党在朝,纯仁所言非是。”刘挚亦助大防,言确诚有党在朝。先是,文彦博同三省入对,太皇太后曰:“蔡确事都无人管,使司马光在,必不至此。”彦博以下皆臱惧不知所对。是日,执政俱不敢进呈文字。大防、纯仁既退,各上疏,并留中。此据王岩叟所记增修。王巩随手杂录云:“初,处厚缴诗至京,莘老常问巩曰:‘如何施行?’余曰:‘此难行,前日诸公自罪李定以诗罪人矣。’莘老曰:‘岂可已乎?’余曰:‘一则收煞,一则创兴,蔡确所知。’尧夫亦以见问,余语如前。尧夫曰:‘吾弟更语莘老。’莘老曰:‘次第须谪,重则分司,轻则小州。’余曰:‘必若谪之,当与处厚并命,此风不可长也。’后一日,莘老召余入密室,见其颜色惨沮,曰:‘九重之内,安知有英州、新州耶?此必有博士。’又曰:‘今日进呈,此老却不入来。’指文潞公也。余意以莘老卖潞公,遂往见之。潞公问余曰:‘近事如何?’余答曰:‘蔡确外议以谓过当。’潞公声色皆厉,曰:‘见无礼于其君者,如鹰鹯之逐鸟雀。’又曰:‘曾见司马康否?’余曰:‘见之。’潞公曰:‘前日被旨召梁焘、司马康,执政面问邢恕语言,梁焘言与司马康同坐。问恕言蔡确社稷臣事,康乃曰:“不听得,时第三杯矣,康是时饥,贪食肚美,不听得。”’潞公曰:‘康如此不肖耶?’余曰:‘司马康,温公子也。温公,道德人也。康不证人于罪,真肖矣。’潞公索汤,余引去,始知莘老之言不妄也。”据巩所录,则新州之命,端出彦博也。与王岩叟所记颇不同,当考。司马康不肯证邢恕语言,或附是月末恕责官时。
癸酉,龙图阁直学士、御史中丞李常为兵部尚书,龙图阁待制、吏部侍郎傅尧俞为御史中丞,朝奉大夫、侍御史盛陶为太常少卿,朝散郎、太常少卿朱光庭为侍御史,中书舍人曾肇为给事中。常与陶皆坐不言蔡确也。右司谏吴安诗论肇教彭汝砺救确而不自言,其奸乃过于汝砺。肇寻亦坐左迁。此据王岩叟所记增入。肇以中书舍人除宝文阁待制、知颍州,在五月十八日。
起居郎郑雍、起居舍人王岩叟并召试制诰,岩叟以先娶门下侍郎孙固之女,引王旦避赵昌言、冯京避富弼故事,力辞不赴,从之。既而西掖阙员,诏岩叟权行诰命。辞免在十六日,今并书。权行诰命,据岩叟墓志。方责蔡确时,曾肇已迁,彭汝砺不草诏,岩叟实奉行。郑雍此月六日已除中书舍人,不知何故不以付雍也,当考。据岩叟所记,后责乃雍在假。
诏自今侍读以三人为额。三年八月二十七日庚子,当考。
诏:“三省遇内降及生事文字,如合系三省、枢密院同聚,或三省聚议文字,令逐省呈覆,本省官下笔,赴都堂商议,候得笔将上或进入。内事体大及应急速,即尚书省出札子,逐处仍送本曹照会,依旧条。”
诏今年明堂大礼,太庙更不排顿。
又诏再赐度牒一百付永兴军,修凤翔府上清宫。
枢密院言:“河北、陕西、河东路兵马轮戍缘边,旧例并一年交替,内河东路自元丰八年改作二年,欲请仍旧。”从之。
知熙州刘舜卿言:“廓州主鲁尊遣立章来,欲焚拆河桥归汉。臣以朝廷释阿里骨罪,通及三年,谕令依旧管勾部族,若阿里骨向来不守要约,方可图之。鲁尊与阿里骨衅隙已成,疑惧祸及,必再遣立章来,别具利害奏闻。”次,枢密院言:“舜卿措置虽极允当,然羌性忿暴,若彼已露嫌隙,万一复如兀征声延弃地领众来降,受之,则阿里骨今已通贡,我有纳叛之名;不受,则河南诸羌怨汉拒己。二者徒开边隙,虑至时本路仓卒奏禀不及。”诏刘舜卿:“依所奏外,如他日鲁尊果欲避祸投汉,即差人抚谕,为阿里骨已通贡,难以收留,当谕阿里骨不得仇害。如此,即阿里骨无由归曲于汉,又不致峻阻河南诸羌归附之情。”熊克九朝通略云:“鲁尊者,阿里骨属部也。”
乙亥,起居郎、秘阁校理郑雍为中书舍人。朝散郎、崇政殿说书颜复为起居舍人。寻改起居郎。十九日,改起居郎。
丁丑,吏部言:“应在任官差出,除应副军期、推鞫、录问、验尸并考试部夫、权繁难及课利三万缗以上场务、便籴定夺公事外,余事差出,每考通计过百日,其月日并不理为任者,即自陈;有碍而不为改者,杖一百,其日月与收理。”从之。政目:“八日,赵挺之与外任。”实录挺之与盛陶等三人同出,在十二日。政目八日赵挺之并书,不知何故特于八日先书挺之,当考。案此注与本文不合,疑有脱误四。
戊寅,尚书省言:“六曹、寺、监吏额并阙防约束事件,吏籍案所掌无选限吏人及内外役人废置、增减、勘会当出职等事,止随处行遣;应出职而合入流,若补授军大将者,并直达吏部。都官,其吏籍案仍罢;配隶案所掌配籍,并归刑部举叙案,其配隶案仍罢。”从之。
观文殿学士、知邓州蔡确言:
臣僚上言,臣安州作诗涉讥讪,诏臣具因依闻奏。
一、臣昨来谪降安州,包蓄怨心,公肆讥谤,形于篇什:此是臣僚横加诬罔,欲以激怒朝廷,而实不知当时行遣本末,妄料臣为怨望也。往年,弟硕坐事,由臣愚昧,失于教察所致。寻上表待罪,乞行诛责,上荷圣恩宽贷,委曲保全,止落职移知安州。天地之德,至深至厚,臣日夜感谢,未知何以图报,何缘却有怨望?且喜愠不以义者,小人之事也。臣虽愚陋,亦粗闻事君行己之大方,况又当感而怨,岂人情哉?臣前年夏中在安州,其所居西北隅,有一旧亭,名为车盖,下瞰涢溪,对白兆山。公事罢后,休息其上,耳目所接,偶有小诗数首,并无一句一字辄及时事。亦无迁谪不足之意,其辞浅近,读便可晓,不谓臣僚却于诗外多方笺释,横见诬罔,谓有微意。如此,则是凡人开口落笔,虽不及某事,而皆可以某事罪之曰“有微意”也。
一、臣以涢溪旧有郝处俊钓台,因叹其忠直,见于诗句。臣僚谓臣以涢溪讥谤君亲五,此一节中伤臣最为深切,须至缕缕奏陈。处俊,唐之直臣。父子夫妇之间,人所难言,而上元中,高宗令其子周王等分朋角胜为乐,及欲传位于武后,皆为处俊论议所回,故臣诗因叹其上元间有敢言之直气。今臣僚乃摘取处俊谏传位皇后事,言臣意在讥谤,其诬罔可见,一也。且又其事绝不相类,伏惟太皇太后,神宗维子,皇帝维孙。夫以祖母之崇、圣德之盛,故先帝遗诏,以社稷为托,保祐嗣君,乂安宇内。盖先帝托子于圣母,同揽万机,即非唐高宗欲传位之比也。臣僚辄敢妄引此事,牵合以资其说,其诬罔可见,二也。元丰八年春,先帝服药,臣与诸执政在禁中御床下受诏,请太皇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先帝登遐之日,于福宁殿奉遗诏,太皇太后依章献明肃皇太后故事,同行听断,退而就资善堂参议垂帘仪制,奏禀施行,则是太皇太后听政诸事,臣皆预焉。岂有身预其事,而自为议谤,其诬罔可见,三也。又将臣诗句中一“思”字,却引邶风绿衣六诗“我思古人”,刺州吁之母上僭事以为说,且经、史、毛诗“思”字至多,其所言思古人、思君子、思贤之类,有不胜其多,乃独引此一篇,盖其意在中伤臣,而不自觉其言之乖悖也。伏惟太皇太后以帝之祖母垂帘听政,而辄无故引唐高宗欲逊位与皇后,及州吁之母以妾僭夫人事迹,展转附合以为说,上渎圣听,莫甚于此。以此论之,孰为不恭,孰为非所宜言也?
一、臣临涢溪,观水之涨落,偶然成句,臣僚言臣是讥谤君亲,其诬罔亦不难晓。臣此数诗,并是闲咏目前事迹景物,如“喧豗六月浩无津,行见沙洲束两滨”,是言前日盛夏,山中并水集而溪大,今日水退而溪小,乃是一溪之上所见。其言水之涨落,如欧阳修黄河诗云“舞波渊旋没沙渚,聚沫倏忽为平地”之类甚多也。下句用“东海扬尘”,只是举以相比。庄子以河伯对海若,盖论其大小之分;臣时以涢溪对沧海,是道其盈缩之迹,即于朝廷事有何干涉?何缘却为讥谤?又指臣使“东海扬尘”故事而妄有妆点。按神仙传言蓬莱水浅及海中扬尘,此是神仙麻姑、王方平之语也。盖神仙寿命与天地无穷,乃能见海之盈缩,故李贺诗中,亦曾用此故事,有天上谣云“海尘新生石山下”,皆述天人寿命无穷,能见海生尘之意。臣僚却云人寿几何,尤非佳语,据神仙传中并无此说,显是妄有增加,辄作妖言欺罔圣听。
一、臣临涢溪,渔歌往来,景物可乐,欣然独笑,偶作诗句中,臣僚却言不知笑朝廷何事。昔汉武帝时,班下诏令,有微反唇之罪,自此立腹诽之禁,谓其见诏令而然尔。今臣上荷圣泽,得郡安闲,前后溪山,旁有宾客,咏笑自适,又非见诸诏令之比也。而臣僚须谓之“有微意”,欲指以为罪,则是欲朝廷法禁更急于汉武之时。伏惟二圣临御,方以仁爱忠厚为本,此人亦非不知,盖其心但务中伤臣,而不复问朝廷政体也。
一、臣以安州地热,多独在溪亭避暑,溪上鹍鹭群飞,蝇鰦不到。昔人云:“心动于内,海鸥舞而不下。”又昔人有褊急者,蝇集笔端,怒而拔剑逐之。臣方泊然闲适,自以谓与有机心、怒气者不同,故用此二事,即非讥刺执政。
一、臣在溪上所见草木禽鱼,各遂其性,偶入诗句,如权德舆诗云“危栋燕雏喧”,李白诗云“提携四黄口”,韩愈诗云“唯有鱼儿作队行”,如此句甚多,即非讥刺。昨来言事官及擢用臣僚,如臣蝼螘之微,固不足自爱,以避飞祸,诚使谗说殄行之风,不作于尧、舜之世,则非惟孤臣之幸,实天下之幸也。小贴子言:“古今集中,因至昔人所止之地,而叹思其贤者甚多,如李白经下邳圯桥怀张子房诗‘叹息此人去’之句,又云‘沧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李白之意,亦岂为明皇时有此等事而讥之邪?况臣诗但叹郝处俊忠直,而不曾指事,今臣僚乃自摘取一事,而云臣微意有所讥讪,而事又不类,诬罔甚矣。”
又言:“上元间,处俊谏此二事,窃虑臣僚曲意证之,如高固祖侃擒车鼻可汗,实系永徽元年,新、旧书高固传只永徽中也。然则臣云上元间者,上元年中所谏事皆是,而臣僚乃略去谏周王分朋事,而独指陈传位皇后事,其说穷,则必巧为引援,臣故不避烦细奏陈。”又言:“窃恐臣僚更指处俊曾云‘魏文着令不许皇后临朝’等语,于臣诗意外增饱处说,妄称臣意有所讥讪。如蒙考臣元丰八年身预国事本末,及观臣今来逐项辩析因依,其诬罔判然甚明。”又言:“处俊凡谏三事,系干皇后、皇子,父子夫妇所难言,如咸亨中谏服外国僧丹药一事,即非难言者也。”又言:“既言‘公肆讥讪,形于篇什’,即合是诗中公然指事讥谤。今诗中语意全无干涉,并无可捃摭之实,却云‘皆有微意,欲令读者不知’,其为欺诞,不攻自破。”又言:“古今诗句用海变桑田事者稍多,只如近年苏轼作坤成节大宴致语七,亦云‘欲采蟠桃归献寿,蓬莱清浅半桑田’。盖祝寿之辞犹用之,何得谓之用此故事尤非佳句八?”又言:“左传襄公八年有‘俟河之清,人寿几何’之语,即与神仙传所载麻姑、王方平语意全别,足见妆点之甚。”
先是,安焘尝语同列曰:“海变桑田事,苏轼亦尝用作圣节乐语。”于是确果以轼为言,众皆疑焘实密风之也。安焘密风蔡确,此据王岩叟西省记。小贴子云云,旧录以确分析系十二日辛巳,按是日责确,其分析必不以是日到也。王巩随手杂录云:“先是,促蔡相谪命,执政议太常少卿、分司南京。议未决,会确分析至,盛言有策立功,谏官继论之益苦。”按:旧录载确分析,初不及策立事,不知巩何据也,当考。
右正言刘安世言:“臣近四具状论列蔡确指斥乘舆,情理切害,乞付有司按治其罪。陛下圣德宽厚,体貌大臣,不欲轻信人言,遽行窜殛,遂降睿旨,令确开具因依,及下安州取索元本。近日窃闻确及安州皆有回奏,讪上之迹,尽如臣章。虽文过饰非,妄意幸免,而情状明著,可以无疑。臣闻确昨移南阳,既离安陆,复遣亲吏取去诗牌,洗涤刮劘,靡有存者。使确之诗意别无诋斥,虽刻之金石,固自可信;惟其内怀觖望,志在谤讪,有歉于心,惧或流播,故令毁撤,欲以灭口。推此言之,则确之罪恶何可掩也?伏望陛下特徇公议九,毋恤浮言,明正典刑,以谢天地。其御史台官吏并不纠劾,及伺候朝廷已行遣后虽有言者,亦持两端,并自余臣僚进说营救,皆确朋党,不顾君亲,苟尚兼容,必为后患。伏乞声言其罪,重行遣黜,庶分邪正,以肃中外。”
左谏议大夫梁焘、右司谏吴安诗、右正言刘安世又言:“臣等近以蔡确怨望作诗,无人臣敬顺之礼,累曾奏论,乞正典刑。朝廷指挥下确开具因依,仍令安州知州取索确诗元本,皆已奏到。确之开具本无所用,徒为迁延行遣,令确知其事因,从容造说,交通求救,词皆虚妄,必不可信。今安州根究得实,确诗元书在粉板一〇,后来削去墨迹,其板见在。书之其状已著,削去其罪转明,更使确巧诈辨给,此亦不能文也。诗板是明白已验之迹,便可为据;开具乃委曲苟免之词,不足为凭。罪在不赦,合寘诛窜。恭以太皇太后陛下以先帝遗诏,用故事请权同听政,当日确备位次相,亲见本末,岂不知此事不是太皇太后本意?盖为皇帝年在冲幼,以保护圣躬为切一一,事不得已,乃从权宜。窃以前日遭值先帝大变之际,设不依本朝典礼,上尊两宫,则宗社大计如何哉?观确之意,以为不然,盖窃幸皇帝富于春秋,欲以大臣专权,自作威福,奸心深不可测,此不可不诛也。大臣之议,当归美报上,以福禄寿考称颂其君。确不能庶几于此,乃引竭海变田之事,肆为谤讟,密怀大恶之志,发为不祥之语,此不可不诛也。刑赏者,人主之权也,祖宗所以行威福而公天下,服人心,传之子孙,为万世法也,两宫亦不得而私之一二。如确之罪,天下所共怒,天下所共弃。取天下共怒共弃而诛窜,在皇帝陛下与大臣也。陛下崇养圣德,未专明断,所与议者在大臣。如少宽确,则天下疑而不服,伤陛下之圣孝矣。大臣者,敢为开陈末减,则是朋奸养交,面谩不忠,视确之罪无所重轻,必不见容于天下矣一三。臣等愿尽行公议,无屈祖宗之法,以失威柄。威柄一失,则奸邪彊骜一四,无所忌惮,后时有不可制之悔,于此不得不防微杜渐也。伏望圣慈以其事下有司,议正其罪,为今日诫,为后世训。”梁焘集此系第七章,安世集系第六章。
又言:“臣等早来延和殿进对,伏蒙圣谕,令具行遣比例条列密奏。臣等略具合用条法,及责降大臣故事如左:一、准名例律,十恶六曰大不恭,注谓指斥乘舆,情理切害者。准职制律,指斥乘舆,情理切害者斩。准名例律议请减赎章,犯十恶者不用此律。一、宰相丁谓贬崖州司户参军。一、前枢密副使孙沔贬节度副使,宿州安置。一、前参知政事吕惠卿贬节度副使,建州安置。臣等窃谓三人之间,丁谓之责最重,然其犯亦非蔡确之比。伏乞圣明更赐参酌。”安世云与梁焘同奏,焘集乃无此。
庚辰,中书舍人彭汝砺言:“臣闻人臣之事君,犹子之事父母。父母善,则成之;或未,则谏焉;谏之未听,虽被叱怒鞭朴,不辞亦不止,要之成父母之善而已,盖不如是,不得名为人。自吴处厚奏至,有蔡确开具指挥,御史丞杂皆罢,无大无小,聚议汹涌,如所传闻,至可骇栗。恭惟太皇太后陛下高明博大,兼并天地,喜怒予夺,应天心而顺人意,此岂有不当?然今日之患,顺从之人众,违拂之人少,或恐将迎,遂使陛下有过举,其令既出,虽悔不逮。臣言一出口,攻之者已至,臣不敢复自保,日惟诛殛之俟而已。然臣所言,反之于心,考之先王,稽之天地,质之鬼神,实无所疑惑,臣虽可废,臣言无可夺。蔡确言所非宜,固自有罪,大臣废置,事所系重。诗曰:‘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监在兹。’此言天命可畏不可慢,事至微矣,其陟其降,天靡有不察,况其大者乎?惟陛下宽雷霆之怒,宏天地之量,垂日月之明,察蝼螘犬马之诚,留意刍荛之言,使或有补,臣诛死无悔。所有蔡确开具事目,伏乞圣慈详察指挥,并检会前奏,一处省览。臣无任战栗待罪之至。”
黄贴子称:
蔡确事臣虽缄默,陛下未必即以臣为罪,众人未必即以臣为非。今谏臣交攻,危机已见,臣能中止,尚可苟安。然臣误蒙大恩,擢至近侍,典掌命令,与闻政事,有所怀不言,有所畏不言,有所言不尽,是即为欺君之臣,陛下亦无所用之。又臣独当制,命出有言,已自不及,先事论列当或有补。以要言之,事本告讦,听受不足以为明,容之足以增德美;迹涉疑似,严诛不足以为威,宽之足以厚风俗。臣言非造次,粗有本末,惟陛下置之御几,以从容留神加察焉。
臣闻蔡确事,独谏官攻之,意或不同,即指为党,此宜在所察。人臣视君犹天地父母,万物无所逃于覆载,人子何适而非其亲?今怀贰于陛下,而交奸邪已废之蔡确,取祸于目前,而规冥漠无形之福,虽甚愚人,有不为者。凡人既无过恶可以踪迹,则必目为朋党,盖不如是,则不足启人主之疑心,善人之类必不能尽去,此可谓已甚。臣恭惟皇帝陛下春秋方富,聪明方开,嗜好未定,一言一动,惟陛下是宪,陛下所好,后必有甚焉。今外则告讦之谋胜,内则朋党之言入,中则疑怒之心兆。其原既开,恐不可制,考终稽蔽,可为悼栗,惟陛下谨之重之!臣闻听言之道,必察人情之好恶。确昔秉政,其奸恶之毒,及人者众。自吴处厚奏至,皆手舞足蹈相庆,不食其肉不足以餍,不复以人主好恶、朝廷纪纲、天下风俗、国家人才为念,故纷纷至此。夫天无心而万物覆,地无心而万物载,圣人无心而是非定。夫此亦一是非也,彼亦一是非也,孰为真是非哉?陛下以道察之而已。
或以确奸不去,则将为天下害。是不然。人臣能引其君以当道,使人主好恶明,朝廷纪纲正,天下风俗厚,正人端士常在上侧,确虽存亦自废。诗曰“雨雪漉漉,见𬀪曰消”,书曰“何忧乎驩兜”是也。使好恶非其道,纪纲失其正,风俗相与为薄恶,君子弃而小人进,确虽去,天下之欲为确者不少矣。臣闻之,盛德毁辱不至。伯夷,人必不以为不廉,虽曰不廉,不信也;曾子,人必不以为不孝,虽曰不孝,不信也。陛下母道备,君德至,自三代以还,盖未有也。如小人言,曾何伤于天地哉?惟陛下容而置之。
今左右之臣,孰不以告讦为非,朋党为忧,虽言者亦自不能不疑,但妄意陛下过怒,虽知之而不敢言,虽言之而不敢尽。惟臣愚实,有见陛下高明博大,卓然出于万物之上,勉而行之,其至尧、舜不疑,不敢不言,亦不敢不尽。孟子曰:“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臣愚窃愿学焉。书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陛下自昔騳政,于今五年,无过言,无过行,惟不倦以终之而已。右正言刘安世言:“臣昨日延和殿进对,尝论彭汝砺营救蔡确事状,蒙宣谕以谓‘卿等错会,汝砺所言,与卿等一般’者。臣虽已具汝砺朋附之实,面奏其略,尚恐陛下未知群邪交结之详,缘此事正系是非邪正之机,不可不察,须至辨析,上烦圣听。臣伏见彭汝砺与曾肇同为中书舍人,公然结党。范纯仁既是本省官长,日得亲见,朝廷密命,无不关预;而又汝砺亲弟汝霖娶李常之侄女,庙堂之论,悉使传报,故御史台表里通同,殊无公道,窥视执政之意,旋立议论。纯仁所欲,虽违法害义,无敢纠駮;稍异己者,则必承望风旨,连章绳治。皆有实迹,未敢尽举,姑以蔡确之事,试为陛下陈之。向者吴处厚缴进确诗,其徒大惧,巧言救解,情态万状。纯仁备位宰相,见确无礼于君亲,不以疾恶为心,乃谕汝砺及曾肇,以谓告讦之风,渐不可长。汝砺等既闻其语,即时传报李常,是以御史台依违观望,不复按劾。及见朝廷已有行遣,方始备礼一言,而汝砺辄奋彊很,妄进邪说,虽其大概不敢主确,而深意全罪处厚。臣窃谓以确诗为可罪邪,则自有台谏官论列:若以确诗为不足治邪,则臣等岂敢违犯公议,辄行诬奏?进退之间,皆不预中书舍人之事。今汝砺出位进疏,惟以长告讦为说,至于睥睨两宫,悖逆不道,则欲置而不问。是汝砺贪与蔡确为地,而不顾君亲之大伦,僭乱之基渐,此乃朋奸罔上,徇私立党,而陛下谓之与臣言一般,窃恐圣心未之察也。臣闻汝砺与曾肇同受纯仁之指,而肇阴险奸贼,不肯首发,故使汝砺先次进言,继闻臣等极力攻击,陛下已赐听纳,遂不复言。然其交结之迹,搢绅无不知者,独其党人为之讳耳。愿陛下以臣之论,详览汝砺之疏,则奸人之情状,必不能逃于圣明之鉴。臣伺候断遣蔡确了日,当节次具状,劾奏奸党,乞行窜逐。惟陛下乘不可失之机,特行英断,使邪正分别,朝廷清明,臣虽陨首,亦无所恨。”安世集此系第八章。
一观于祭祀原作“亲祭祀”,据礼记内则改。
二纳酒浆笾豆菹醢“浆”下原衍“以”字,据同上书删。
三则万事无不正“事”字原脱,据宋史全文巻一三上补。
四疑有脱误“疑”字原脱,据阁本补。
五臣僚谓臣以涢溪讥谤君亲“臣僚谓”三字原脱,据长编纪事本末巻一〇七蔡确诗谤及太平治迹统类巻二六蔡确新州之行补。
六邶风绿衣“邶”原作“卫”。按:绿衣为邶风而非卫风,故改
七坤成节大宴致语“致”原作“诗”,据同上二书改。
八何得谓之用此故事尤非佳句“何”原作“可”,据阁本及同上二书改。
九伏望陛下特徇公议“徇”原作“询”,据阁本及尽言集巻九论蔡确作诗讥讪事改。
一〇确诗元书在粉板“书”原作“本”,据阁本及同上书改。
一一以保护圣躬为切“切”原作“功”,据同上书改。
一二两宫亦不得而私之“而”原作“以”,据阁本及同上书改。
一三必不见容于天下矣“见”字原脱,据阁本及同上书补。
一四则奸邪彊骜“骜”原作“荐”,据同上书改。又阁本“骜”作“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