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7 03:18
話說訶額侖正同兒女們在家中懸念帖木真。去了多日,不見回來,恐怕他凶多吉少。急聽得遠遠的一陣馬蹄聲,向着自己的營帳而來。別勒古台疑有變故,突然立起身來,飛奔出外。
訶額侖也道是泰赤烏人又來尋仇,急得面目失色,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誰知別勒古台重又奔進帳來,拍着掌跳躍說道:『哥哥回來了,馬也追回來了,並不是仇人前來尋釁。』訶額侖聽了,這顆心才得放下,攜了合撤兒等一同出來。見帖木真正將驅馬向馬圈內去,一匹也沒有短少,心內自是歡喜。從此帖木真奉着母親,攜了弟妹,在桑沽兒河安居了幾年。
訶額侖因帖木真年紀已長,想起也速該在日,曾替他訂定德薛禪的女兒孛兒帖為妻。這幾年來,因為也速該亡故,泰赤烏人與自己為仇,弄得家事顛連,日在驚濤駭浪之中,不遑寧處,也提不到完娶的事情。現在休養生息了幾年,沒有出什麼變故,家境漸覺充裕,帖木真年紀又已長成,自然要料理他的婚姻大事了。便對帖木真說道:『你定的德薛禪家的姻事,這幾年音信不通,現在彼此長大,應該畢姻。你可去找尋德薛禪親家,和他商議,擇吉成禮,也可了結一樁大事。』帖木真奉了母命,便要去找尋德薛禪,別勒古台起身說道:『哥哥一人前去,路上恐怕遇見仇家,我願相伴同行,以便沿途照應。』
訶額侖喜道:『有你同去,我便放心了。』帖木真遂同了別勒古台,各人騎了一匹馬,帶了行糧,沿着克嚕漣河前去尋找。
一路之上,山水清幽,樹木暢茂,內景甚佳。兩人心中有事,也無暇去遊覽觀玩。走了數日,到得德薛禪家裡。德薛禪迎着了女婿,十分欣喜,道:『我聽說你父死後,泰赤烏人與你為仇,我心中不勝憂急。仰賴上蒼默佑,沒有什麼禍患,今日得以相聚,真是大幸了。』一面說着,一面又和別勒古台敘了寒溫,吩咐設筵款待,席間又細細地盤問和泰赤烏人結仇的始末,帖木真將歷受艱苦的情形,一一告知。德薛禪嗟嘆了一會道:『從來說的,吃盡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弟兄從此脫去否運,同心戮力,共創事業,將來的後福,正未可量呢?帖木真乘勢把奉母命前來找尋,欲要成婚的意思宛轉說明。德薛禪道:』男大須婚,女大須嫁,乃是常理。你今日到來,便是好日子,盡可成婚,何必再選什麼吉期,耽延時間呢?『當下便喚自己的妻子出來相見,帖木真兄弟連忙出席行禮。德薛禪的妻子名壇搠,受過了禮,攜着帖木真的手說道:』好幾年不見,已經長成得很是英發了。『又指着別勒古台問是何人。帖木真說是異母兄弟。壇搠連連稱讚道:』也是個少年英雄,正可做你的幫手哩。『兩人拱手稱謝。席散之後,當夜就料理帖木真成親之事。孛兒帖打扮一新,盈盈登堂與帖木真交拜成親。
又向德薛禪夫婦行過了禮,送入後帳。帖木真細看孛兒帖時,圓姿替月,潤臉羞花,很有一種堂皇富麗的氣象。孛兒帖看帖木真時,見他燕頷虎額,身材雄壯,英挺異常。兩人心中很是滿意,遂即解帶寬衣,擁入幃中,互相繾綣,不必細表。
過了三朝,帖木真原恐母親在家盼望,便與德薛禪商議,意欲攜婦回去。德薛禪道:『你思親欲歸,我也不便強留,況我女既為你婦,也應歸去謁見姑嫜。我於明天親自送你們去就是了。』帖木真道:『一路之上,有別勒古台陪伴同行,並不寂寞,不敢勞動你老人家。』壇搠道:『不是這樣說,我夫妻只有這個女兒,如今要遠別了,怎麼不要送她一程?就是我也預備送女前去,趁便和親家母相見,以後可以時常往來,探望我女。』帖木真見二老決意要去,不便阻擋,只得唯唯應命。
到了次日,備了車馬,一齊動身。到了克嚕漣河,距離帖木真家不遠,德薛禪便折行而回。壇搠直送女兒到家,與訶額侖相見,自有一番周旋,且命女兒行謁姑禮。訶額侖見孛兒帖戴了高帽,穿着紅衣,亭亭玉立,楚楚風神,心內甚為歡喜。那孛兒帖遵照着蒙古俗禮,手中拿了羊尾油,對着灶叩過三個頭,便將油入灶燃着,名為祭灶,祭灶已畢,然後拜見姑嫜,行一跪一叩禮,待訶額侖受了半禮,方與合撤兒等平禮相見,各送一衣為贄。另有一件黑貂鼠襖,獻於訶額侖。行禮以後,訶額侖設筵款待壇搠和新婦。熱鬧了幾日,壇搠方才告辭回去。
那帖木真內有孛兒帖佐理,外有別勒古台、合撤兒同心輔助,家業蒸蒸日上,從桑古兒河起,直到克嚕漣河,都結了營帳,歸他統轄。帖木真想起自己要擴基業,必須聯絡各處部落,互通聲氣,彼此扶助,方不致孤立無援。便去與訶額侖商議道:『當初克烈部為鄰部所侵,我父曾幫助他恢復舊土。克烈部的部長汪罕,與我父亦最為契合。我目下想去聯合他作為外援,只是沒有什麼珍貴之物,作為進見之禮。』訶額侖道:『你現在基本未固,聯絡外援,乃是最要緊的事情。若要進見之禮,孛兒帖初來的時候,獻給我一件黑貂鼠襖兒,乃是很貴重的物品,我又不捨得穿,擺在那裡,白糟塌了,你可拿去獻於汪罕,作為進見之禮罷。』帖木真便依了訶額侖的話,拿了黑貂鼠襖,攜着別勒古台,同去謁見汪罕,獻上黑貂襖道:『伯父與我父親交誼深厚,不啻異姓兄弟。我見了伯父,就如自己的伯叔一般。沒有什麼東西可孝敬,只有這件黑貂鼠襖兒,乃是我新娶的妻子,見翁姑的贄儀,特地轉送與伯父,以作紀念。』汪罕大喜,收了襖兒,詢問他兄弟的近狀。帖木真將情形述了一遍。
汪罕道:『你父死後,我常記念着你弟兄們。現在你已經散了的百姓,我當替你收攏來。已經離去的人心,我當替你挽回來。
你可去告訴你母親,不用擔着憂慮,我總竭力幫扶你的。『帖木真忙叩頭稱謝。在汪罕處盤桓數日,臨行時,汪罕也送他弟兄贐儀。迴轉家中,將汪罕款待的情形,並允許幫忙的話,告知訶額侖。
大家正在歡喜,忽有一個女僕現出慌張之色,走來報告道:『不好了,不知哪裡來的許多人馬,一直殺來。那呼喊的聲音震動天地,離此已經不遠,快快躲避。』帖木真聞報道:『這又是泰赤烏人前來尋仇了,我們一時大意,沒有防備,不能抵禦,只得暫時躲避,免遭凶鋒。』忙命兄弟奉了訶額侖,乘馬速行。又叫妻子孛兒帖與報信的僕婦同坐一車,齊向不兒罕山上去躲避。剛才出得帳來,敵人已蜂擁而至。帖木真心內甚是慌張,忙與別勒古台、合撤兒,保護了母妹,奔上山去。那孛兒帖的車兒行動略慢,已經離得遠了。便被敵人趕上,高聲喝問道:『帖木真現在哪裡?』女僕戰戰兢兢地答道:『帖木真從後面逃走,我不知道往什麼地方去的。』這隊敵人便向前面去了。這個女僕,名喚豁阿臣,她要緊趕路,嫌這駕車的牛兒走得太慢,接連打了幾鞭,牛發起性來,往來奔竄,把車軸又奔折了。豁阿臣沒有法兒,要想扶了孛兒帖下車,步行上山。
忽地又來了一隊敵人,把別勒古台的生母也擄了來,綁着馱在馬上。見了牛車,便喝問車中載着何人。豁阿臣抖着說道:『就只我一人,車中滿載着羊毛。』那為首的便喝令搜查,將車門揭開一看,見裡面坐着個年輕少婦,不禁笑着說道:『好個柔軟的羊毛。』那為首的趨上一看,說道:『這必是帖木真的妻子,今天前來,雖不能得他全家,擄了他妻子去,也報得他父親劫奪訶額侖的仇恨了。』說着,便命將孛兒帖拖下車來,連豁阿臣一同馱在馬上,呼嘯一聲,又趕上前搜羅了一番,見帖木真逃匿得無影無蹤,便喧嚷着道:『奪我訶額侖的怨恨,至今未忘,只恨帖木真那廝逃去了,無從拿獲。現在擄了他的妻子,也算報了一半仇恨了。』一面喊着,一面下山而去。那帖木真聽了這喊聲,更加不敢出外。藏在叢林裡面,歇了一宿。
次日,打發別勒古台下山探聽。回說敵人已去,帖木真還不敢外出,直在山中躲了三天,探得敵人已是去遠,方才與訶額侖等騎馬下山。到了山下,槌胸頓足哭着向不兒罕山說道:『我全賴山靈呵護,沒被敵人搜獲,以後當時常祭祀,以報大德。
就是我的子孫,也應永遠奉祀,不可忘記。『一面祝禱,一面跪將下去,拜了九次,又奠了馬乳,方才率眾回去。
原來這次的變故,並非泰赤烏人,乃是蔑里吉部前來報仇的。因為帖木真的母親訶額侖,本是蔑里吉人客赤烈都的妻子。
也速該在斡難河畔射獵,見她生得美貌,便硬行奪來為妻。客赤烈都逃得性命,回到部中,打聽得訶客侖已嫁與也速該,他念念不忘此仇。只因他在蔑里吉部中沒有實權,所以忍耐住了。
現在,蔑里吉部換了新部長,客赤烈都頗得部長的信任,方才糾眾前來報仇,劫了孛兒帖去。帖木真回到家內不見了妻子,如鳥失侶,如獸離群,心內不勝悽惶,立誓要把孛兒帖尋找回來。但是自己的力量不足,恐怕敵不過蔑里吉人。思來想去,別無他法,只有往克烈部去,懇求汪罕幫助。
主意即定,到了次日,帶着合撤兒、別勒古台,兼程趕至克烈部,入見汪罕,哭拜於地,汪罕忙問他何事如此悲傷。帖木真把蔑里吉前來侵擾,擄去妻子的話,說了一遍,又叩頭求汪罕幫助。汪罕道:『你前次送我黑貂鼠襖時,我曾允許幫助你,現在既有此事,我誓必助你滅了蔑里吉部,奪還你的妻子。
你可奉了我命,去通知札木合,他在喀爾喀河上流,結帳居住,傳我的話,叫他起二萬人馬,做你的左臂。那札木合,本來與你是同族,又有我的命令前去,決不致於推辭的。我這裡也起二萬人馬,做你的右臂,左右夾攻,又有你居中策應,不愁蔑里吉人不滅,你的妻子不還。『帖木真叩謝而出,向合撤兒說道:』札木合是我們的尊長,幼時曾與我在一處作伴,且和汪罕是鄰好,此去求他救援,必定肯來幫忙的。『合撤兒道:』既是如此,我願意前去一行。『說畢,飛身上馬,竟奔喀爾喀河去了。帖木真又對別勒古台道:』我這番興師動眾,不把蔑里吉部掃蕩淨盡,決不甘休!博爾朮為人忠誠可靠,武藝超群,乃是一員大將,你可去邀他前來,做我的幫手。『別勒古台應聲而去。
帖木真獨自回家,部署一切。不上兩日,別勒古台已同了博爾朮趕將回來。帖木真很是歡喜。恰巧合撤兒亦從喀爾喀河到來,帖木真忙問札木合那裡事情如何。合撤兒道:『札木合已允起兵兩萬,約汪罕和我兄弟們在不兒罕山相會。』帖木真道:『既是如此,須要去通報汪罕一聲,免得彼此不曾接頭,誤了日期。』合撤兒道:『我回來之時,已順便到克烈部通知汪罕了。他的大兵也即日就到,諒不至於誤期的。』帖木真大喜道:『你能有這般見識,真是我的好幫手。倘若孛兒帖能夠重新歸來,我夫婦當向你叩頭拜謝。』合撤兒道:『自己兄弟,理應幫助,何言叩謝?況且兄嫂也沒有拜弟叔的道理,我是不敢當的。』帖木真便整頓器械,同了合撤兒、別勒古台、博爾朮一齊來至不兒罕山下。
等侯了一夜,次日便見北方旗幟飄揚,刀槍鮮明,直向不兒罕山而來。帖木真知是札木合的人馬,連忙率眾上前歡迎。
兩下會見,敘了舊情,甚為歡樂。只是汪罕的人馬不見到來,過了兩日,還是杳無蹤影,帖木真心下焦灼異常。到了第三日午間,方見有一大隊人馬,奔向不兒罕山這邊來。札木合遠遠望見,恐有敵人前來暗襲,即令軍士整械,立陣以待。那邊的人馬,也持着鋒刃,一步一步地逼上前來。及至相去不遠,方瞧出是克烈部的人馬,汪罕躍馬而出。札木合剛才見面,便高聲嚷道:『咱們相交,全仗的是信義二字,我與你定了日期,就該如期而至,你因何遲了三日方才到來?』汪罕道:『我因有些小事,所以遲延,並非有意誤約,你休要錯會意了。』札木合道:『咱們說話,就和宣誓一般,你既誤期,便應加罰。』汪罕聞言,很是不悅道:『你要加罰,如何罰法,聽你的便罷。』帖木真見兩家說話不甚投機,恐怕鬧決裂了與自己的事情有礙,忙從旁調停,兩家方重歸於好。當下三家會合着商議進兵的計劃。札木合首先開口道:『蔑里吉共分三部,散居各地,一部在布拉克地方,部長是脫黑脫阿;一部在斡兒察河,部長是歹亦兀孫;一部在合剌只曠野,部長是合阿台答兒馬剌。
脫黑脫阿乃是新立的站長,客赤烈都便是他的兄弟。這次前來報復,必是布拉克地方的蔑里吉人。這座不兒罕山背後的查布拉克卡倫,便是他們屯駐之所,我們只要潛師前進,越過山去,攻其不備,將他們擄掠個乾淨,豈不爽快麼?『汪罕道:』既是這樣,我們盡可在夜間動手,趁他們在睡夢之中,不能抵抗,何難將他們一齊殺盡呢?『帖木真聽了,連稱』好計,好計!『未知蔑里吉人被他們殺盡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