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7 03:18
話說帖木真被明里也赤哥一言提醒,不禁躊躇道:『不去赴宴,又怕汪罕嗔怪,倘去赴宴,又恐桑昆不懷好意,這卻如何才好呢?』明里也赤哥道:『這也並非難事,可遣人代主子前往,只說馬疲道遠,身子不快,以免疏虞。倘若汪罕誠意許婚,決不因爲主子未曾親臨,便決裂的。』帖木真連連點頭,便命不合台、乞剌台兩人代往,自率八騎,在途中等候兩人的消息。那桑昆見帖木真不來,料知機謀已泄,便將不合台、乞剌台兩人拘留起來,與札木合、阿勒壇等議定,派遣精騎,前住襲擊帖木真。商議既定,預備次日天色微明,即便進兵。阿勒壇十分得意,回至家內,和他妻子說道:『我前次的羞辱,可以報復了,明日便派精兵去拿帖木真了,這一遭真是十拿九穩,不怕他逃上天去。那帖木真,此時還在睡夢之中,倘若有人前去通信給他,倒好得份重賞呢。』他妻子道:『你口齒謹慎些罷,從來說的,隔牆有耳,倘若被人聽見,真箇前去報信,這一番計劃不是又落了空麼?』阿勒壇聞得此言,方才住口不語。誰料事有湊巧,阿勒壇對他妻子說這一席話,恰恰有個牧馬的名喚歹巴,送馬乳前來,被他聽見,便去告知牧人乞失里,約他同去報信,好得賞賜。乞失里道:『這事未知真假如何,不可魯莽,待我再去打聽一回,前去報信,也還不遲。』遂即走入營內,阿勒壇的侄兒,名叫納鄰,正在那裡磨刀,見了乞失里,便道:『你今夜把兩匹白馬和那匹栗色馬,都要備好鞍韉,我們明天天色微明,就要上道了。』乞失里口中答應,料知此事並非虛言,匆匆地來見歹巴道:『你的話果然確實,我們快去報信,一生的富貴,就在這遭了。』兩人殺了一個羊羔,把睡的木床劈開,作著柴薪,將羊煮熟,作爲行糧,把預備現成的馬,各人騎了一匹,連夜奔去報信。
此時帖木真正在那裡守候不合台、乞剌台兩人,不見他們回來,心下很是焦急,忽見兩人前來報告道:『我們是汪罕部下的牧人,一個叫歹巴,一個叫乞失里,只因桑昆陽許婚事,要將你騙去加害,誰知你不上圈套,令人往代。現在他已將代去的兩人拘留,發了精兵前來掩截了。我等得了消息,所以連夜趕來報信,此事千真萬確,大兵不久便來,須要從速預備,免受其害。』帖木真驚道:『我此刻僅有數百之眾,如何能夠抵敵?只得在左近山中,暫時躲避。』遂即拔寨至溫都爾山的樹叢裡面。帖木真放心不下,親自登山瞭望,並不見什麼動靜。
又令自己的侄兒阿勒赤歹,前往哨探。不上一會,即回報導:『前面塵頭大起,想是敵人到來。』帖木真因眾寡不敵,心內十分躊躇,卻又不能不去迎敵。只得聚了幾個將官,大家商議。
眾將此時也甚畏怯,一齊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不敢出聲。畏答兒卻奮然說道:『兵貴精不貴多,將在謀不在勇。現在我兵雖少,只要用計勝他就是了。何必畏懼呢?』帖木真點頭道:『此言不錯!但爲今之計,應當如何禦敵呢?』畏答兒道:『現宜速發一隊人馬,由山後繞至山前,截擊敵人後面,主子可親自率兵,擋其前面。前後夾攻,何患不勝!』帖木真即依其言,命術撤帶充當先鋒。術撤帶卻用馬鞭磨擦馬鬣,好似不曾聽見一般。畏答兒踴躍說道:『我願充當先鋒,如果爲敵所害,只求主子格外看管我三個兒子就是了。』帖木真道:『你有此忠心,皇天必定眷佑,決不至失利的。如果有何不測之事,我自當撫恤你的家屬。』此言未畢,又有折里麥也上前言道:『我願與畏答兒一同前去,雖死不恨!』那折里麥也在帳下多年,遇事極肯盡力,此時自請前行。帖木真大喜道:『得你與畏答兒偕往,彼此應援,我更放心,究竟忠實的伴當,與眾不同,獲勝之後,自當重酬。』折里麥與畏答兒遂即分兵而去。帳下諸將聽得帖木真稱揚二人忠勇任事,大家憤激起來,盡都願意決一死戰,就是術撤帶也揎拳擄袖,踴躍爭先起來。帖木真便命他統率前隊,自己押後,來至山前,立陣以待。
那汪罕領著人馬,走在路上,向札木合問道:『帖木真部下,以何軍爲最強?』札木合道:『他部下以兀魯特、忙忽惕爲最強,都是能征慣戰之士,上起陣來,全用的短刀小槍,十分勇猛。所樹的旗幟,或花或黑,極易辨認。』汪罕聞言,便令勇將只兒斤充當前鋒,抵擋這兩路軍馬。又令禿別干爲二隊,援應只兒斤,自己統率大軍,在後前進。哪知札木合的爲人,反覆無常,他見汪罕年老力衰,優柔寡斷,桑昆又是個莽夫,毫無智謀,料他不能成事,又暗中令人向帖木真道歉,願意和他聯絡,並將汪罕的內容,盡行宣布。此時畏答兒已繞出山前,正與汪罕的先鋒只兒斤相遇。那隻兒斤是克烈部有名的勇士,力大無窮,執著八十斤的大刀,直衝過來。見畏答兒領著稀稀的數十騎到來,他那裡瞧得上眼,也不答言,舉刀就砍。畏答兒抖擻精神,和只兒斤廝殺起來。兩人殺在一處,正在難解難分,那畏答兒的部下,雖只稀稀的數十騎,都用著大刀利斧,猛向只兒斤的陣中衝來。只兒斤深恐陣腳被他衝動,連忙前來攔阻,誰知這些人竟不畏死,好似瘋狗一般,橫衝直撞,攔了這邊,衝破了那邊。攔了那邊,衝破了這邊,只兒斤的陣勢被他衝動,只得一步一步往後退下。只兒斤見自己陣勢已亂,不敢戀戰,虛晃一刀,回馬就走。畏答兒如何肯舍,拍馬追去。
那汪罕的第二隊禿別干已至,見只兒斤敗退,奮勇上前助戰。只兒斤見援兵到來,也就撥轉馬頭,重複迎戰。此時折里麥亦已趕來,見畏答兒力戰兩將,恐他有失,連忙上前接戰,四個人在陣上,盤旋不已,拼命死斗。那汪罕的兵勢甚盛,畏答兒孤軍迎戰,未免心虛,手中的刀法一松,被禿別干一槍飛來,剌中坐騎。那馬負痛奔回,將畏答兒顛下地來,禿別干趕上就剌。說時遲,那時快,術撤帶的前鋒,名叫兀魯,力能拔山,恰恰趕到,見畏答兒跌落馬下,禿別干舉槍欲剌,他不禁發起急來,飛馬奔出,用盡平生之力,舉刀將禿別干的鋼槍一撥,只聽得豁剌一聲,禿別干的虎口震開,握不住那杆長槍,撤向左首的荒地上去了。禿別干吃了一驚,赤手空拳,哪敢抵敵,拍馬奔回。
兀魯救了畏答兒,又沖入敵陣,奪了一匹馬與畏答兒乘坐。
畏答兒有了戰馬,又復殺向前去。這時汪罕的第三隊,有個將官名喚董哀,拍馬而出,截住兀魯,大戰起來。術撤帶已驅兵進援,好容易殺退了董哀,那汪罕部下的勇士火力失烈門,又復領了一隊軍馬,殺將上來,舉著兩柄鐵錘,向術撤帶直上直下地打將下來。術撤帶用槍一擋,覺得力量十分沉重,知道是員勇將,格外當心和他廝殺。兀魯見術撤帶不是火力失烈門的對手,遂即馳前夾攻。火力失烈門不慌不忙,敵住兩將,絕不畏怯。忽然對面陣中,樹起了一桿大纛,知道帖木真親自臨陣,火力失烈門便撇了兀魯、術撤帶兩將,沖向中軍來取帖木真。
術撤帶恐帖木真有失,要想回來阻擋,汪罕的大軍又至,桑昆揮兵涌將上來。術撤帶第一班將士,只得抵敵桑昆,不能回顧帖木真了。此時帖木真身旁,幸有博爾朮、博爾忽兩員大將保護,見火力失烈門突陣而來,兩人一齊上前,截住廝殺。博爾朮、博爾忽是帖木真帳下著名的勇將,與火力失烈門交戰,也不過殺個平手。帖木真第三個兒子窩闊台,見火力失烈門如此勇猛,不覺惱了他的性氣,躍馬而出,幫助博爾朮、博爾忽來戰火力失烈門。火力失烈門被三人團團圍住,深恐有失,便向博爾朮劈面一錘,博爾朮向左一側,讓將開去。火力失烈門乘勢衝出,往自己陣中而走。博爾朮等哪裡肯舍,一齊併力追去。
火力失烈門將他們引入陣中,指揮各軍,圍裹上來,又復翻身廝殺。博爾朮等困在垓心,方知中了他的詭計,只得拼命力戰,搏個你死我活。其時兩軍會齊,汪罕的人馬多過帖木真五六倍,重重地裹將上來。桑昆大喊道:『今日不擒住帖木真,誓不回兵。』喊聲未畢,『哧』的一箭射來,巧巧地射中桑昆面門,叫聲『啊喲!』伏鞍而走。這支箭乃是術撤帶所發,幸得射中了桑昆。汪罕的人馬,見主將受傷退走,便也跟著退下。術撤帶等趁勢追了一陣,見汪罕的人馬隊伍不亂,且戰且退,唯恐後面有兵埋伏,不敢窮追,帖木真亦傳令收兵。
正在這個時候,忽見畏答兒抱頭而來,形甚狼狽。帖木真驚問何故?畏答兒道:『我聞得收兵的命令,免胄斷後,不意腦後中了流矢,痛不可當,所以抱頭而回。』帖木真道:『我軍這次血戰,全由你首先奮勇,激動眾將,才能以寡敵眾,不致敗北。你竟中了流矢,受傷歸來,我心甚爲不安。』便與他並馬回營,親自代他敷藥治傷,送至後帳安臥,方才出外。檢點兵將,雖喪亡了幾十個人,幸而沒有大損失,只有博爾朮、博爾忽、窩闊台三人未見回營。帖木真恐他三人有失,十分著急,正要命人去找尋,忽見前面一騎馬奔馳而至,待至跟前,方知是博爾朮。帖木真大喜,忙問他博爾忽與窩闊台何在。博爾朮道:『我們三人被火力失烈門誘入陣中,敵兵團團圍住,正在拼力相爭,十分危急,幸虧我軍射傷了桑昆,敵軍慌亂,火力失烈門亦爲牽動,我們三人才得併力殺出。我的坐馬被流矢射倒,只得奪了敵人一匹馱米糧的馬,騎了回營,因此與博爾忽、窩闊台失散。他二人還沒回營麼?』帖木真道:『博爾忽與窩闊台,想必落後,不久也當到來了。』博爾朮道:『他們比我先出重圍,如何反致落後,莫非有甚閃失麼?待我前去尋找。』說著,便要上馬而行。帖木真忙阻止道:『你已辛勞極了,不必再去,我當另派他人往尋。』正要派人,忽見遠遠地有一騎馬馳來,看上去有兩隻腳掛在下面,好似一人坐在馬上,懷中抱定一人的樣子。帖木真見了甚是驚疑。及至面前,乃是博爾忽、窩闊台迭騎一馬,身上血跡模糊,窩闊台的頭枕在博爾忽肩上,形態很是狼狽。帖木真忙問何故如此,博爾忽道:『我們衝出重圍,與博爾朮失散,窩闊台頸項中了一箭,血流不止,我只得將他頸血吮去,覓一個僻靜地方,暫時休息。
又因戰馬受傷,倒地不起,因此兩人迭乘一騎而歸。『帖木真問罷,嘉獎了博爾忽一番。
博爾朮言道:『汪罕的人馬,雖然失利而退,他的聲勢尚在旺盛,未必就此便肯甘休,倘若再來,我們終是眾寡不敵,還宜別謀良圖。』帖木真聽了,默默無言。木華黎從旁說道:『汪罕此次失利,決不甘心,定要前來,再決雌雄。咱們不如一面移營,一面招來部眾,厚集兵力,與他抵抗。只要破了汪罕,乃蠻部也就聞風喪膽,不難一鼓而下。那時北據朔漠,南爭中原,王業可圖,大功可成了。』帖木真聞言,不禁連聲稱讚,遂即拔營東去,來到班珠爾河。時值天寒,河水已涸,僅有細流,亦復混濁不堪。帖木真命取了一勺水,與諸將在河旁立誓道:『我們患難相共,安樂亦相共,日後負了此誓,上天降罰其身,連後代子孫,亦永遠不得翻身。』將士們聞得此誓,大家高喊『如約』,歡呼之聲,有如暴雷。當下招集部眾,共得四千六百人。帖木真將部眾編成兩隊,命兀魯率領一隊,帖木真自領一隊,每日出外打圍,熬練筋骨,獵得禽獸,除日用外,都貯存起來,預備充作軍糧。畏答兒傷痕未愈,也要出外射獵,帖木真再三阻止,不肯聽從,竟因積勞之故,瘡口進裂而死。帖木真撫屍痛哭,將他遺骸從厚殯葬,並親自致祭,厚恤其家屬。眾兵將見帖木真如此推誠,一齊感泣圖報。帖木真見兵氣已揚,即命兀魯領一隊出河西,自己率一隊出河東,約定在弘吉剌部會齊。到了弘吉剌部,便令兀魯去向他的部長說道:『我們與貴部,本是姻親,如肯相從,願修舊好,否則請以兵來決一勝負。』這時候弘吉剌部的部長名喚帖兒格阿蔑勒,乃是個極機警的人物,他久已聞得帖木真的威名,料知難以抵抗,便親前來請見帖木真,自願歸附。帖木真見帖兒格阿蔑勒見機投降,心下不勝歡喜,便優禮款等,與他敘姻親之誼。
你道什麼姻親?只因帖木真之母訶額侖,其妻孛兒帖,皆是弘吉剌氏。當下既敘親誼,兩情歡悅,並訂定蒙古當與弘吉剌部世爲婚姻。從此帖木真沒有後顧之擾,可以一意西進了。行至統格黎河畔,立下營寨。帖木真與諸將計議道:『我以父禮事汪罕,只因他背棄盟誓,暗圖加害,不得不以兵力相見,自古說的,先禮後兵,我現在要先訴他的背盟棄好,忘恩負義之罪,方才師出有名,免被他人作爲口實。』諸將皆以此議爲然,遂即修起三封書信,派人送去。第一封書信是與汪罕的,其書道:父汪罕:汝叔古兒罕,嘗責汝殘害宗親之罪,逐汝至哈剌溫之隘。汝僅遺數人相從,斯時救汝者何人?乃我父也。我父爲汝逐汝叔,奪還部眾,以復於汝,由是結爲昆弟,我因尊汝爲父,此有德於汝者一也。父汪罕,汝來就我,我不及半日,而使汝得食;不及一月,而使汝得衣。人問此何以故?汝宜告之曰:『在木里察之役,大掠蔑里古之輜重牧群,悉以與汝,故不及半日而飢者飽,不及一月而裸者衣』,此有德於汝者二也。曩者,我與汝合討乃蠻,汝不告我而去;其後乘我攻塔塔兒部,汝又自往掠蔑里古,擄其妻孥,取其財物、牲畜,而無絲毫遺我,我以父子之誼,未嘗過問,此有德於汝者三也。汝爲乃蠻部將所掩襲,失子婦,喪輜重,乞援予我;我令木華黎、博爾木、博爾忽、赤老溫四良將,奪還所掠以致汝,此有德於汝者四也。昔者我等在兀剌河濱,兩下宴會,立有明約,譬如有毒牙之蛇,在我二人中經過,我二人必爲所中傷,必以唇舌互相剖訴,未剖訴之先,不可遽離;今有人於我二人構讒,汝並未詢察,而即離我,何也?往者,我討朵兒班、塔塔兒、哈答斤、散只兀、弘吉剌諸部,如海中鷙鳥之於鵝雁,見無不獲,獲則必致汝,汝屢有所得,而顧志之乎?此有德於汝者五也。
父汪罕,汝之所以遇我者,何一可如我之遇汝,汝何爲恐懼我乎?汝何爲不自安乎?汝何爲不使汝於汝婦,得寧寢乎?我爲汝子,曾未嫌所得之少而更欲其多者、嫌所得之惡而更欲其美者。譬如車有二輪,去其一,則牛不能行;遺車於道,則車中之物,將爲盜有。系車於牛,則牛困守於此,將至餓斃,強欲其行,而鞭棰之,牛亦唯破額打項,跳躍力盡而已。以我二人方之,我非車之一輪乎?言盡於此,請明察之!
汪罕得了這書,心內甚是慚沮。未知汪罕有何話說,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