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7 03:18
話說阿戛斯部長昂特布,得了使人的回報,欲要允許曼羅的要求罷,又捨不得兒子遠離膝下;欲要不允他的要求罷,這段美滿姻緣,又絕了指望,使格林洛兒抱撼無窮。因此進退兩難,躊躇不決,只得將格林洛兒傳來,把曼羅要入贅的話說了,問他意下如何。格林洛兒道:『孩兒自幼便立定志願,非有才貌雙絕,中得心意的女子,誓不娶妻。現在無意中遇見美玲公主,深得兒心。除了美玲公主之外,誓不他娶。曼羅即要入贅,孩兒斷沒有拋了自己父親,去就妻子的理,這事實出兩難,孩兒情願鰥居一世,不復娶妻了。』
昂特布聞得此言,更覺為難,一時之間,竟想不出兩全之策。當下走出一個頭目,名烏爾西的說道:『主子休要憂愁!
入贅之事,盡可允許。『昂特布道:』俺僅此一子,倘若入贅於豁禿里,如何捨得呢?『烏爾西道:』豁禿里部主乃是有兒子的,不過年紀幼小,所以要贅婿以慰寂寞。小部主此去,至多不過三年,即可攜美玲公主回來了。況且我部與豁禿里部境界毗聯,若再結成姻眷,兩部無異一家,小部主竟可以來往兩處,侍奉晨昏。主子何憂岑寂呢?『昂特布聽了此言,方才點頭應許,令使人回報曼羅,擇吉成親。婚事已定,格林洛兒心滿意足,預備一切。到了吉期,擺開隊伍,鼓樂喧天,來至豁禿里部,與美玲公主成了親事。郎情似玉,妾貌如花,自然十分恩愛。
哪裡知道,朮赤奉到成吉思汗鎮守西北各部之命,差人往四下選取美女,沒有一個能夠中得心意。聞說豁禿里部美玲公主十分艷麗,無異天上神仙。遣使至豁禿里部,命曼羅將女兒獻出。曼羅向使人道:『小女美玲久已出嫁,望回報王爺,另行選擇罷。』使人道:『王爺久已知道你的女兒還在部中,所以派我前來,如何可以違命?』曼羅道:『我女雖在部中,乃是招贅女婿的有夫之婦,哪可獻於王爺?此事萬難從命。』格林洛兒也從旁閃出說道:『王爺乃是西北一帶之主,如何可以強娶有夫之婦?這裡的美玲公主,即是我妻,你可寄語王爺,不要妄想,否則各部落將聞風離心了。』使人見他出語不遜,知道徒爭無益,只得怏怏回去,將曼羅與格林洛兒的言語,又加了些枝葉,回報朮赤。朮赤勃然大怒道:『多大的豁禿里部,竟敢抗我命令,若不將他剿滅,何以威服各部!』當下點起人馬,親自帶領,殺奔豁禿里部。
曼羅領了部眾,前來抵敵,被蒙古兵殺得大敗而遁。格林洛兒見情勢不妙,忙去對美玲公主道:『蒙古兵兇猛異常,婦翁已為殺敗,不知去向,我只得暫時躲回部中,設法報仇了。』美玲公主道:『朮赤起兵,全是為我一人,倘若得了我,即可罷兵,天下多美婦人,你只再娶一個,即可團娶,不必記念我。我已拿定主意,雖被擄去,亦不受辱,當以一死報你。』
格林洛兒道:『你能以死全節,我難道不能守義麼?朮赤賊子,我與他誓不兩立。』正在說着,忽報蒙古兵已殺入城內了。格林洛兒見勢已危迫,只得拋下美玲公主,一溜煙逃回自己部中。
朮赤帶兵入內,令人搜尋美玲公主。哪知她於格林洛兒走後,已經解下羅帶,自盡而亡。朮赤見美玲公主已死,心內愈加發怒,下令將豁禿里部的人民盡行屠戮,只留下些婦女,擄了回去,以充使令。
那格林洛兒回到自己部中,打聽得美玲公主自盡全貞。豁禿里部屠戮已盡,不禁仰天泣血道:『我不報此仇,非人也!』當下便去尋找勇士古勒台,向他說道:『蒙古人逼死我妻,又將豁禿里部掃蕩一空。我欲報仇,無奈兵微將寡,不能抵抗,如何是好?』這古勒台本是著名的勇士,生得短小精悍,能使一柄鐵錘,重六十四斤,施展起來,如流星一般,無人能夠近得。格林洛兒見他勇猛,收在門下,優禮款待。古勒台受了格林洛兒的恩德,也感激圖報,常常對人說道:『格林洛兒如有差遣,雖赴湯蹈火,亦所不辭。』此時聽了格林洛兒的話,便道:『莫說我部的人馬萬萬不能和朮赤對敵,即使可以勝他,把他殺了,那蒙古的成吉思汗,如何便肯甘休?必然派遣大兵前來報仇,豈不是自招其禍麼?』格林洛兒道:『這樣說來,我的仇恨竟無法可報了!』古勒台道:『小部長儘管放心,憑着俺一柄鐵錘,必將朮赤的性命取來,以泄此恨。』格林洛兒道:『你怎樣取他的性命呢?』古勒台道:『從來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俺悄悄地潛入他的帳中,等到睡熟之時,一鐵錘取了他的性命,豈不直截了當!就是蒙古人要追究刺客是何人所使,也不能疑心我們了。』格林洛兒道:『你說得雖然容易,做來卻很艱難,那朮赤身為蒙古親王,手下勇兵猛將不計其數,豈無人追隨左右,暗中保護,哪裡可以刺得呢?倘被擒住,豈非惹火傷身麼?』古勒台奮然作色道:『小部長放心,憑仗俺的本領,必將朮赤殺死。倘若不幸被擒,俺也決不供出指使的人來貽禍於小部長的。』
格林洛兒聽了這話,沉吟一會,實在無他法可以報仇,只得說道:『你既決意要去,俺也不能阻擋,但萬事須要小心了,不可走漏消息,枉送性命。』古勒台拍着胸脯道:『俺蒙小部長優待之恩,殺身難報,此去必定成功的。』格林洛兒大喜,立刻整備酒餚,與古勒台送行。古勒台飲罷了酒,迴轉家中。
他的妻子阿托森領着兒子哈布、女兒瓊英相見過了。古勒台道:『俺受了格林洛兒的厚恩,情願殺身圖報。現在他的妻子美玲公主被蒙古親王朮赤逼死,並將豁禿里部完全屠戮。格林洛兒無從泄恨,俺已允許他去行刺朮赤。唯恐他防備嚴緊,不能成功,俺的性命也就難保。你可好好地扶養兒女,待他們長大,替我報仇。』說罷,不待阿托森開口,便將平日用的鐵錘插在腰內,又覓取一柄極鋒利的鋼刀,揚長出門,頭也不回地去了。
阿托森見丈夫已去,料知他凶多吉少,只得攜了兒女,在家中聽候消息。
那朮赤自滅了豁禿里部,回到帳中,將掠來的婦女,挑選幾個年少美貌的,命她侍寢,其餘的都充作奴婢使用。他也知道豁禿里部長曼羅逃得不知去向,定要前來報仇,吩咐部眾,須要小心防備。又命勇將克努、百力追隨左右,以防不測。每日出外打獵,追飛逐走,夜間回到帳中,擁了許多美女,酣呼暢飲,這樣的過了一月有餘,朮赤早把豁禿里部的事情丟在腦後了,那些部眾,見許多時候平安無事,防備也就疏懈了。古勒台已經到來多時,只因他是個精細之人,從家中出外,撒開大步,一直來至薩萊地方,在朮赤營帳前後,探看了一會,見他防備得十分嚴緊,知道一時難以下手,便覓取了一處山窟,藏身在內,日間在外面探聽朮赤的舉動,夜裡便在山窟中睡覺。
他見朮赤每日出外打獵,便改變主意道:『我要往他帳中行刺,他的兵將甚多,防備又嚴,很不容易下手。何不待他出獵的時候,刺死了他呢?』當下打定主意,每日在朮赤圍場左右伏着,要想下手,不料朮赤所到之處,非但有許多人馬簇擁着,還有克努、百力兩員勇將,不離左右地隨侍在旁。古勒台瞧着兩人,知是極有本領的,自己孤掌難鳴,萬萬不是他們的對手,只得又改變宗旨,在黑夜中去進行。因此古勒台來了一月有餘,尚未動手。
這日夜間,又向帳前暗暗探視,見營帳中的防守已經疏懈。
古勒台心下喜道:『不趁此時下手,更待何時?但是這裡的營帳,密如星羅,不知朮赤那廝住在哪裡。倘若冒昧前進,弄錯了營帳,豈不是打草驚蛇麼?』古勒台躊躇了一會,忽見遠遠的有盞小燈,矗在空中,正是一面大纛,還被風吹着,在旗杆上飄揚不定。古勒台大喜道:『這正是主將的坐蠢,下面必是朮赤的營帳了。』當下便向那座營帳竄去。其時燈火依稀,霧氣迷濛,刁斗無聲,萬籟俱寂,現出一種夜色深沉的氣象來。
古勒台到了營旁,見營門前有十多個衛兵,倚着槍在那裡打瞌睡,恐怕從營門進去,驚覺了他們,有誤大事,便輕輕地轉至營後,聳身一躍,上了篷項,到了中軍所在,撥開篷帳,往下看時,見帳內黑魆魆的,點着一盞半明不滅的燈,順着燈的微光瞧去,隱隱約約見大帳之前,還排着令箭旗印,桌上還擺着王冠寶劍,一定是朮赤的臥帳了。古勒台瞧清楚了,如何還肯遲延,一個燕子翻身,跳入帳中,舉起鐵錘,向床上打下。
那一錘的力量,雖沒有千斤,至少也有七八百斤,臥在床上的人,便是銅鐵鑄成酌,也經受不住,何況朮赤是個血肉之軀呢?
無如古勒台來得匆忙,沒有辨認清楚這床上的人是不是朮赤。
只見一錘下去,那睡在床上的人,已霍地跳起,『啪』的一聲,把張床擊得粉碎。那跳起來的人,舉腳踏住鐵錘,古勒台一時拔不起錘來,忙將腰中的鋼刀抽出,向那人刺去。那人竄身閃過,隨手摺上一根斷木,抵住了鋼刀,飛身竄出帳外。古勒台也仗着刀追來,在星光之下,方瞧出那人,並非朮赤,乃是勇將克努。古勒台深悔自己做事魯莽,但事已如此,只得拼命廝拼。
兩人一來一往,在帳外狠撲。早已驚動了合營兵將,一齊大喊『捉拿刺客』。頓時點上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晝。百力率了兵士,前來幫助克努。古勒台與克努廝殺,還只殺得個平手,何況加上個百力,又有許多兵士,刀槍如雨點般飛來,早已抵敵不住,被克努一腳跌倒,百力舉刀欲砍。克努忙喊留他活口,百力才收住了刀。眾兵士七手八腳,將古勒台捆縛住了。朮赤方由後帳踱了出來。
原來朮赤也防着有人行刺,每天夜間命克努、百力兩將,輪流着在帳前值宿。他自己卻擁着美貌婦人,在後帳安睡。古勒台沒有瞧看仔細,所以誤將克努當做朮赤,行刺未成,反倒被擒。當下朮赤居中坐下,命將刺客推上訊問。古勒台兀立帳前,絕無懼色。朮赤問道:『你姓甚名誰?為何前來行刺?其中必定有人主使,可將主使之人供出,我當饒你性命。』古勒台雙目圓睜,鬚眉如戟地說道:『俺來行刺;已拼了性命不要。
事即不成,要殺便殺,何用追究姓名?若問主使的人,俺主使的人多呢,凡是怨恨你的人,都要殺你,俺便是這其中的一個人。現在不能得手,想是你的惡貫未盈,待到那時,自有人來取你的狗命。『朮赤大怒,立命推出斬首。左右哄應一聲,古勒台面不改色,來到帳外,延頸受戮。朮赤吩咐將刺客的首級懸竿示眾,好令主使的人瞧見了,心中害怕,不敢再萌歹意。
不上兩日,這個消息傳到阿戛斯部中,格林洛兒聞得古勒台已死,咬牙切齒的恨道:『俺不殺朮赤那廝,如何對得起古勒台呢?』當下取了許多金銀,悄悄地來至古勒台家中,見了阿托森,含着淚撫慰她一番。哪知阿托森絲毫沒有悲傷之意,向格林洛兒道:『古勒台受小部長優待之恩,久已把這個身體許於小部主了。現在雖然身死,放着他一子一女在此,何患不能報仇!俺只知有恩報恩,有怨報怨,並不知道悲傷的。小部主何用啼泣呢?』格林洛兒聽了她的話,知道阿托森雖是女子,胸襟很是不凡,便要瞧瞧她的一子一女是何模樣。阿托森道:『小部主光臨,本應命他們前來叩見,無如他姐弟二人性喜打獵,早已出外去了。待他們回來之後,當令他們到小部主那裡來謝步。』格林洛兒又將帶去的金銀取出,道:『這區區之物,暫時應用,倘有不濟。俺隨後再行送來。』阿托森道:『屢受小部主的厚惠,將來當命哈布、瓊英二人盡力報效。』
格林洛兒辭別而出。到了晚間,哈布、瓊英打獵回家,阿托森便將古勒台行刺未成的事,向他們說知。哈布、瓊英不禁放聲大哭。哭了一會,又咬牙切齒地恨道:『我二人不殺朮赤,為父報仇,誓不立於天地之間。』阿托森道:『報仇固是要緊,還有一樁比較報仇更是要緊的呢!』哈布道:『未知何事更比報仇要緊,望母親示知,孩兒即便前去辦理。』阿托森道:『你父的屍體還在仇人那裡,難道不要設法取了回來,好好的安葬麼?』哈布道:『母親不必焦灼,孩兒立刻前去,把父親的屍骨盜回,然後再去殺死仇人,以泄大委。』瓊英道:『我雖是個女子,也知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朮赤那廝手下兵多將廣,你一人之力,恐怕難以報復。且去盜了屍骨回來,我有一裡應外合之計,可以殺得仇人,雪得忿恨。』哈布道:『何謂「裡應外合之計」,姐姐可以告我知道麼?』瓊英道:『朮赤那廝,保衛雖甚嚴密,但所注意的只在外面,必不顧慮內中有人暗算,等到你盜了父親的屍骨回來。我們去求格林洛兒,把我進獻於朮赤。他是個好色之徒,必然很是歡喜!你再在外面如此如此,豈不穩穩的可以取他的首級麼?』哈布聽了,不勝欣喜道:『此計甚妙!俺們就這樣行去。俺於明日便往薩萊,打聽父親的屍骨,設法盜回。』阿托森從懷中取出金銀,對哈布、瓊英說道:『這是格林洛兒饋贈的,我本意不願收受,因為你父屍骨未回,你去盜骨,必須使用。況且屍骨盜來,還要擇地安葬。
家中一無所有,他既誠心送來,俺便收了他的,以應急需。現在哈布即要往薩萊去,可把這個做盤費。『哈布道:』盤費哪用這許多。『便隨手取了兩錠銀子,說道:』即此已經足夠,餘下的留作安葬父親之費罷。『到了次日,哈布辭別了母、姊,直奔薩萊地方而來。那薩萊地方,自經古勒台行刺之後,朮赤知怨恨自己的人很多,吩咐部眾,晝夜巡邏。凡遇外來之人,必須仔細盤查。因此哈布欲盜父屍,很覺為難。未知能否成功,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