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7 03:18
話說馬加部酋恢憐,正與拔都死力掙扎,不意陣後忽然大亂,人馬紛亂倒地,連忙回顧,乃是速不台結好木筏,從下流偷偷渡過,竟來截擊恢憐後隊。恢憐的部眾,驀地被擊,頓時大亂。拔都又從前面掩殺過來,兩下夾攻,首尾掩襲,馬加的兵士如何能夠抵擋,不是死於刀下,便墜入河中,淹沒而亡。
恢憐見勢不佳,拼命殺條血路,衝突而出,後面又有兀良合台一軍阻住,不能回城,只得拍馬落荒逃命去了。
拔都與速不台,殺奔城下,城中無主,只得開門迎降。拔都進城之後,心中甚爲不樂,憤憤說道:『這一仗,速不台誤約遲到,以致喪我猛將八哈禿。』速不台忙分辯道:『當計議之時,約定下午發兵,你清晨已經發兵,我木筏還未結成,如何能夠渡河掩襲?這「誤約遲到」四字,我不任受。』諸將見二人語言枘鑿,從旁解勸道:『現在已得馬加城,不必再提前事了。』拔都方才沒有話說,與速不台分兵追趕恢憐。聞得他已逃往奧斯,便跟蹤追躡,所過之地,縱兵焚掠。歐羅巴洲,全境大震。原來波蘭、馬加都在東歐境內。馬加便是現在的匈牙利,馬加之北,便是奧斯,即今之奧地利。這奧斯與馬加或分或合,如今已合做一國,故又稱爲奧斯馬加。奧斯馬加之西,便是德意志聯邦,那日耳曼、捏迷思皆是德意志聯邦的一部分。
當日蒙古兵勢如破竹。捏迷思諸部民欲荷擔遠遁,以避其鋒,蒙古的威聲大震。拔都、速不台正擬節節進取,忽地接到窩闊台班師的詔命。因爲高麗抗命,殺死使臣,有事於東方,所以暫罷西征。拔都等只得遵命班師。
那高麗爲什麼要殺死蒙古使臣呢?原來高麗國在蒙古的東方,本來歸附於宋,遼邦興盛,屢次侵及高麗,高麗不能抵禦,因此歸屬於遼。金興遼亡,又屬於金。及蒙古攻金的時候,有故遼遺族,乘機占據遼東,進侵高麗,盡陷其北方之地。蒙古將哈真,掃平故遼遺族,盡返所侵地於高麗,高麗乃屬蒙古。
此時高麗王暾嗣位,不知利害,一味夜郎自大,歲貢不至蒙古。
窩闊台遣使征貢,高麗王暾絕使臣,使臣與他爭辯。高麗王發起怒來,竟將使臣殺死。這個消息到了和林,窩闊台如何捺得住?一面詔罷西征,一面命撒里塔爲大將,往征高麗。高麗聞得蒙古兵來,忙招集軍馬,前來迎戰。試想高麗不過海東小國,向來役屬於人,怎能與銳氣方張的蒙古對抗?弄得屢戰屢敗,高麗的都城,也爲撒里塔攻破。高麗王暾攜了家屬,逃匿於江華島,遣使謝罪,情願增加歲幣。撒里塔報告和林,請命定奪。
也是高麗的幸運,宋朝又用了趙范、趙葵恢復三鎮,扼守兩河之議,兵取汴京。窩闊台因南方有事,無暇東顧,便允了高麗的請求,命他遣子爲質。高麗王暾只得奉命,因此保存了國土,不至滅亡。
但是南宋又怎樣地攻取汴京呢?只因趙范、趙葵意欲收復三鎮,奏請朝命。宋臣皆言非計,朝廷不從。命葵統淮西兵五萬,會同全子才進取汴京。汴京都尉李伯淵與崔立有隙,聞得宋朝兵至,誘殺崔立,系其屍於馬尾,出徇軍前道:『崔立是否當殺?』軍民齊聲道:『將他寸磔,還不足以蔽辜。』遂斬下首級,祭祀金哀宗,又把屍首陳列市上,軍民爭相臠切,片刻而盡。
宋兵入汴,以糧餉不濟,屯兵半月,經趙葵再三催促,始進至洛陽城。城中僅有窮民三百餘戶,宋兵糧食又盡,竟至采蒿和面而食。蒙古兵突然而至,楊誼之軍方才散坐爲炊,倉猝無備,全軍奔潰。蒙古帥扎拉呼,兵薄洛陽,徐敏子出城迎戰,士卒皆飢餓累日,如何能夠抵敵?只得率兵東旋。趙葵、全子才在汴,所復州郡儘是空城。史嵩之又無糧草接濟,蒙古兵至,決河水灌城,宋軍淹死無數,趙葵乃引兵而歸。蒙古使王橄至宋,嚴責背盟負約,宋無以應,從此灌河一帶,遂無寧日。
窩闊台降了高麗,又敗宋師,甚爲高興。只因連年征討,至此略覺清暇,便欲整理內政,乃定期校閱禁軍。所有宿衛,俱令到齊,仍照成吉思汗的舊制,命其各守執掌。又因舊日百姓,自從成吉思汗締造開創,備受艱辛,尚無恩澤下逮,從此須令他們安寧快樂,便頒出幾條命令來。哪幾條命令呢?一,蒙古以牧養爲本,務令蕃息,凡百姓有馬百匹者,輸牝馬一頭;有牛百頭者,輸特牛一頭;有羊百隻者,輸羚羊一頭。人民有窮乏者,仍按時接濟。二,諸王駙馬聚會時,往往向百姓科斂,以後當永遠捐除。令千戶內,每年出騾馬並牧養之人,人馬以時,常川交替。三,償賜之金帛器械倉庫等常守的人,一概放歸。令萬戶、千戶、百戶內,出人看守,亦以時交替。四,百姓無居室的,分與地方,紮營居住。由千戶內出人掌管,務令均勻。五,川勒地方,先因無水,致爲野獸窟宅,無人居住。
現當生齒日繁,可令百姓分散居住,派察乃、畏吾兒台前往踏看,多紮營盤,多穿水井,使人民任使移居。六,凡奉使往來,沿民居經過,既慮遲延復滋騷擾,可令千戶供給人馬,算定路程。遇有緊急事情,均按驛站進行,不得再沿民居經過。這幾道命令頒布之後,百姓歡聲雷動。
窩闊台又因幅員廣大,不能聯絡,驛站之制,不可不備。
因此所立驛站,從和林起爲首站,直達波斯。又從俄羅斯起,至伊犁爲二站。俱命懿親管理,不難朝發夕至,其間毫無阻隔。
四方來往之使,居則有館舍,行則有供張,饑渴則有飲食,梯航畢集,萬宇會同。又因沙漠之地,得水甚難,行旅之際,人馬往往渴死,皆依著泉脈,近者數里,遠者數十里,即置一井,以便汲飲。且因各地屯田鎮守,相距既遠,徵調頻繁,命就各處男子十五歲以上者,盡檢爲兵。十人爲一牌,設牌頭領之,按時操練,上馬則備戰,下馬則屯聚牧養,既無招集遺散之勞,又得守望相助之益。這幾件政事,總算因時制宜,辦理得井井有條,倘若能夠始終不懈,竭力振作,窩闊台非但是蒙古的賢君,便是中國古時所稱的聖明之主也不過如此了。
無如窩闊台本非賢明之人。初即位時,已經現出荒淫的本相。幸得夏公主斷臂拒幸,也遂皇后的一番正言規勉,他的天良尚未盡喪。一時之間,愧怍交迸,萌了悔恨之心,所以奮然而起,欲繼成吉思汗之志,出師滅金。金邦既滅,接連著又復西征,數年之間鞍馬勞頓,無暇逸樂。現在外面的聲威已立,內里的政治,亦已就緒,少不得要自暇自逸,把勵精圖治的心一齊消滅,改變做荒淫無度,征歌選色了。窩闊台放縱之心既萌,便有一個侍臣乘機蠱惑,使他大興土木,徵求美色了。這個侍臣是誰呢?就是奧都刺合蠻。這奧都刺合蠻本是回回國人,當年成吉思汗征討回疆,窩闊台隨軍進討,擄獲了這個奧都刺合蠻,見他心性敏慧,語言便捷,遂留在帳下,作爲親隨。
奧都刺合蠻本是個奸詐小人,便在窩闊台跟前屈意承迎,萬事皆能先意順旨,因此很得窩闊台的歡心,竟倚之爲左右手,大有一日不可離他之勢。到了窩闊台即位之時,藩邸舊臣,一一加恩,擢升官職,奧都刺合蠻自然也在其內。窩闊台因他心思細密,善於榷莫,授爲監稅官,嗣又擢掌諸路課稅。
奧都刺合蠻職司課稅,全國財政皆在他一人的掌握,自然十分富足,金寶充盈了。他便大肆運動手段,賄囑宮娥內監,在窩闊台面前獻諛貢佞。這些宮娥內監皆是唯利是圖的,得了奧都刺合蠻的賄賂,當然爲了盡力,日日在窩闊台之前稱譽奧都刺合蠻如何有才,如何忠心。窩闊台本來信任他的,再經眾人的揄揚,便格外地寵眷起來,一任他出入宮禁,任爲心腹。
奧都刺合蠻既得出入宮禁,便要進一步運動后妃了。他知道窩闊台的六位皇后之中,唯第六後乃馬真氏,貌既超群,才又出眾,窩闊台最爲寵幸。乃馬真氏也恃著寵眷干預外政,權勢十分煊赫。奧都刺合蠻便極力的奉迎乃馬真,因此乃馬真也很喜愛他,久而久之,兩人眉來眼去,不免干出些曖昧事情來。
乃馬真既與奧都刺合蠻有了私情,兩人好似一人的樣子,在暗中播弄朝權。甚至於公開賄賂,賣買官爵。朝中大臣,如耶律楚材等莫不側目。但因奧都刺合蠻既得窩闊台的信任,又有乃馬真在內中援助,無人敢揭他的短處,只得由他去肆行無忌。
奧都刺合蠻見朝臣皆懼怕自己的威勢,更是毫無顧忌,要想弄權。但因窩闊台的初政很是清明,心內未免忌憚三分。要想把酒色二字來迷惑了他,自己方好於中取事。無奈窩闊台這幾年來信任耶律楚材,勵精圖治,無隙可乘。現在諸事平靖,窩闊台未免驕矜起來。驕心一生,肆心自然跟隨而起。奧都刺合蠻察言觀色,知道事機已至,但尚不敢過分嘗試,只在暗中慢慢地引誘。
一日,窩闊台飲酒沉醉之際,偶然說起和林地方僅有射獵的地方,並無宮觀可以遊覽,一暢心懷,也是一件缺憾的事情。
奧都刺合蠻得了這個機會,如何還肯拋棄,忙上前說道:『主子爲一國之君,要什麼便可以有什麼,區區宮觀,有何難處。
只要下道諭旨,建築幾座,以備遊覽就是了。『窩闊台道:』我也很想建築一座宮殿,唯恐大臣們諫阻,所以沒有舉動。『
奧都剌合蠻道:『主子身爲人君,言出如令,難道倒要受臣下的箝制麼?就是有大臣諫阻,主子只推說和林城卑濠淺,宮室仄狹,不足以壯觀瞻而臨四方,借著建築都城的名目,便可以對付他們了。』窩闊台道:『此言也是,但建築宮殿,須要有人能夠指揮工匠,布置得宜,方可遊覽。倘若胸中沒有丘壑,胡亂造成。東一座宮,西一座殿,不能聯貫一氣,也就無味了,這個人才卻不易得呢。』奧都刺合蠻忙道:『臣雖不才,建築之事,倒還略有經驗,願擔任這個職務,以報主子。』一面說,一面從袖中取出一本圖樣來,陳於窩闊台,道:『這是當初宋徽宗造萬壽山的圖樣,主子只要按照這個圖樣建築就是了。』
窩闊台接過一看,見上面樓閣重重,亭榭池沼,迴廊復道,十分富麗,不禁大喜道:『我還沒有動念,你已將圖樣預備好了,可見忠心爲主的人,處處皆能爲主人操勞。這建築的一件事情,除你以外,也沒有他人可以勝任的了。』當下傳諭,將各路課稅,催征前來,並命諸路起民夫十萬,建築和林城。加奧都刺合蠻爲大都護,督率工匠,速行動工,限期告峻,違命者治以國法。奧都刺合蠻奉了諭旨,自去分頭進行。
這建築都城的消息傳了出去,耶律楚材得知,頭一個出面諫阻。無如窩闊台已著了奧都刺合蠻的魔術,任你如何諫阻,也不見從。耶律楚材只得嘆息而出,接著就有都元帥史天雄、張柔上本諫阻。窩闊台也都置之不理,日日在宮中擁著乃馬真氏,飲酒作樂,竟至通宵達旦,歡飲不休。一切政事和群臣的章奏,盡由乃馬真氏代爲發落,窩闊台優遊醉鄉,一事不問。
耶律楚材見了這般行徑,不禁嘆道:『主上初政何等清明,如今落在女子小人手中,竟至怠荒到如此地步!我爲先帝舊臣,豈可坐視?但六皇后的勢力已成,倘若侵犯了她,必有不測之禍。況我乃外姓之臣,也不便議論宮闈。唯有先勸主上節飲。
如能不致沉醉,自然清明在躬,可不爲群小所惑了。『想定主意,懷著一個酒槽鐵口,前去見窩闊台。
窩闊台正在飲得十分高興,見了耶律楚材,便道:『妙哉!
妙哉!我一人獨酌,甚是無味,得你前來,可以陪我飲酒,更覺暢快了。『耶律楚材端拱說道:』老臣入宮,正因主子日夜飲酒,恐傷身體,所以前來諫阻,如何肯陪主子飲酒?『窩闊台聽了,興味索然,低頭不語。耶律楚材便從懷中取出酒槽鐵口,陳於窩闊台,道:』主子請看,此物乃是鐵鑄的,因爲日日經酒剝蝕,尚至如此,何況人的五臟,如何禁得起日日飲酒呢?還請節飲爲是。『窩闊台連連點頭道:』你的話很是有理!『即命左右賜以金帛,旌其能言。耶律楚材謝恩而退,窩闊台便命罷飲。哪知屏酒未及一日,心內覺得十分難受,竟至徬徨無主,長吁短嘆,沒有已時。左右見他如此,便進言道:』人生貴適意,主子何必自尋苦惱。主子只要略略節飲,不至沉醉,便於身體無礙了。何用滴酒不聞,戒除到如此地步呢?『窩闊台道:』此言亦是,我但少爲飲些就是了。『左右聞言,又復斟將上來。窩闊台眉開顏笑,口中說道:』好酒!好酒!我且少飲一杯。『哪知一杯一杯復一杯,飲到沉酣的時候,只喊酒來,如何還肯停止。從此又復洪飲如故了。
那奧都刺合蠻奉命建築宮殿,起了十萬民夫,宵夜興工,督促得不勝嚴厲。役夫稍一怠慢,鞭笞立下,無論嚴風烈日之中,大雨酷暑之時,也一刻不准休息。奧都刺合蠻還恐工程遲延,夜間秉燭興築,火光照耀如同白晝。那些民夫都是血肉之軀,並非銅澆鐵鑄之人,哪裡禁受得起這樣辛苦逼迫,因此倒斃相繼,屍骸載道。十萬民夫,已慘斃了八萬有餘,工程還未及半。奧都刺合蠻又行文諸路,征取民夫。郡縣長吏奉到行文,派遣胥役各路徵集。始而召募,繼而苛派。弄得人民家室流離,骨肉分散,又起了二十萬民夫前往工作。等到宮殿築成,又因沒有花木泉石點綴其間,便擬鑿地引水,造成一池。那和林地方乃是漠北,除了河道水以外,儘是沙土,不易得水。奧都刺合蠻想了個法兒,沿路開鑿溝渠,把河水曲折引來,築成池沼。
爲了這一座池,又不知葬送了若干民夫。池既開成,又要設法弄取花木了。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