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7 03:18
話說伯顏引軍南下,宋知安慶府范文虎素爲賈似道所信任,遇事極力庇護,要算是托心的人了。哪知他聞得元軍將至,竟令人預備了酒餚,赴江州迎降。伯顏恐其有詐,先命阿術乘小船探視了一周,自己方肯前來。那范文虎果然出城迎接,獻上倉庫人民的冊籍。伯顏檢點過了,遂傳元主子命,以范文虎爲兩浙大都督。賈似道得了這個消息,方知不妙,遂即上表,奏請出師。此時宋度宗已經崩逝,子顯嗣位,年僅四齡,太皇太后謝氏,臨朝聽政,得了賈似道的奏章,哪有不從之理?賈似道抽調各路精兵十三萬,前呼後擁地統兵啟行,所帶金帛輜重,裝滿了幾千百船,江中接連不絕,排出有百餘里遠近,慢慢地向前進行。好容易到了蕪湖,他哪裡敢去和元兵開戰,依舊用出老法子,欲商通了呂師夔,向元軍求和。恰巧夏貴也領兵到來,見了賈似道,不說別的,先從袖中取出一本小冊子來,指示賈似道。賈似道看時,見上面寫著『宋歷只有三百二十年』一行小字。賈似道看罷,低首無言,思來想去,除卻求和之外,別無他法。因念前次求和,是差宋京去的,辦理得很爲順手,又去把宋京找來,叫他帶了荔子、黃柑,許多時鮮果品,去送於伯顏,算是通候的意思,且把前時所得元軍俘虜,一齊釋放,厚加撫慰,遣其歸去。
宋京到了元營,伯顏傳入,問他來意,宋京說道:『主帥自知冒犯上國,罪在不赦,如今但求將軍網開一面,准許議和,情願稽首稱臣,永爲藩服,所有歲幣金帛,只求定了數目,便當獻上。』伯顏聽了,微微一笑,向左右問道:『他的話可以聽得麼?』阿術早已搶步上前道:『宋人反覆無常,急則求和,緩則敗盟,主帥萬勿輕信其言。我們只要殺向前去,還怕沒有金銀財帛,誰喜歡他的歲幣呢?』伯顏笑對宋京說道:『你們主帥要想議和,原沒什麼不可以。但他來得太遲了,我軍未渡江以前,鑒其誠意,或者尚可轉奏。如今沿江群州,皆爲我有,再要議和,只有請你們賈太師前來當面商議了。』宋京見所說的話不是頭路,知道議和沒有指望,只得抱頭鼠竄而還。
賈似道見求和不成,沒奈何只得預備打仗,遂命孫虎臣領了精銳七萬人,往丁家洲駐紮。夏貴率戰船二千五百艘,橫截江中。似道親統後軍,駐於魯港。哪知夏貴因孫虎臣是個新進,位反出於己上,心內十分不樂。那伯顏卻抖擻精神,派遣水陸軍馬,兩路並進,孫虎臣上前迎戰,不料伯顏揮划船數千艘,沖將過來。夏貴絕不抵抗,引了戰船,往後退走。伯顏繞到虎臣的陣後,用大炮打去,一彈正中中堅。孫虎臣吃了一驚,早溜到他愛妾船上,躲藏起來。將士們見了,都大聲喊道:『步帥逃了!步帥逃了!』兵士聞說主帥已逃,大家顧命要緊,頓時潰散。夏貴卻乘了一隻小船,經過賈似道坐船之旁,叩著船舷喊道:『敵軍勢大,主帥保重,休要枉送性命。』賈似道聽了,早已手慌腳亂,急忙鳴金收軍。舟船簸蕩,乍分乍合,早被元軍乘勢衝殺,落水而死者不可勝計,連江水都紅了。所有金帛輜重,盡爲元軍所獲,搬移月余,還不能盡。
賈似道一口氣逃至珠金沙,方才住下。夏貴、孫虎臣一同來見。孫虎臣捶胸頓足大哭道:『我非不奮勇廝殺,可奈部下兵將,沒一人肯聽號令,哪得不敗呢?』夏貴從旁冷笑道:『我何嘗不血戰,可算得九死一生了。你瞧戰袍上,不是有血跡麼?』賈似道留心看時,他的襟袖上,原來濺著幾點胭脂,哪裡有什麼血跡。賈似道雖知他靠不住,卻不敢去責備他,此時無法可施,只得奔往揚州,沿路上遇見潰兵,蔽江而下。賈似道舉旗招集,沒有一人理睬,還有些兵士忿忿不平,醜言詆罵,於是鎮江、寧國、隆興、江陰一帶,俱皆望風納款,歸降元軍。
建康都統徐旺榮,亦開門迎接伯顏入居城中。適值江東大疫,百姓正愁凶荒,難以度日,伯顏傳令開倉賑饑,施醫給藥,居民大悅,歡呼感戴。捷報到了燕京,世祖以時方炎暑,不利行師,詔令待至秋涼,再行進討。伯顏復奏道:『百年勁敵,一敗至此,頗非容易,稍事遲延,彼若奔越海島,後悔何及。』
世祖覽奏,即命伯顏以行中書省,駐建康,阿術分兵駐揚州,與博羅歡塔出等,斷絕宋之援道。
臨安驚慌異常,賈似道束手無策,只得上書請遷都以避敵鋒,被臣廷參劾。宋主不得已革賈似道職,謫居漳州,爲鄭虎臣拉肋而死。其餘朝臣都帶了自己的家眷紛紛逃去,朝堂爲之一空。所征諸路勤王兵,到的只有文天祥一處。伯顏分軍三道,進逼臨安,文天祥遣兵救常州,與戰不勝。伯顏遂圍常州,招知州姚訕來降,姚訕誓死不從,伯顏攻破常州,通判陳炤、都統王安節均巷戰而死。伯顏以常州抗命,下令屠城,其餘各州郡,莫不望風投誠。宋太后謝氏,遣劉岊奉表稱臣,上元主尊號,歲貢銀絹各二十五萬,乞存境土,以奉趙氏祭祀,且請伯顏至臨安蒞盟。不料伯顏到來,宋右丞相陳宜中又先期逃避,不來蒞會,伯顏遂駐軍皋亭山。文天祥、張世傑請帝懸奉了太后等入海,自己率眾,背城一戰。陳宜中以爲危險,請太后命御史楊應奎獻出傳國玉璽,到元軍投降。伯顏受璽允降,召陳宜中至營,商議投降事宜。陳宜中仍不肯到,連夜逃往溫州而去。楊應奎忙奏聞太后道:『伯顏之意,非宰執面議不可,今宜中逃去,請太后從速定奪。』太后乃以文天祥爲右丞相,兼樞密使,與吳堅等同往議事。
天祥不肯受職,往見伯顏道:『北朝若以宋爲與國,請退兵平江或嘉興,然後再議歲幣與金帛,將軍全師而還,最爲上策。若欲毀其宗社,則淮、浙、閩、廣尚多未下,利鈍非可預計,兵連禍結,從此多事了。』伯顏道:『我奉君命而來,不敢自專。』又見天祥舉動不凡,恐他回去別生枝節,遂先令吳堅返報,留天祥住於營中。天祥怒道:『我爲二國大事來議,不應拘留信使。』伯顏道:『且請息怒保重。我絕無相害之意,不過因你是宋朝大臣,與我同在一處,諸事可以就商。』遂命人陪伴著,在館驛住下。又傳元主命,以臨安爲二浙大都督府,命范文虎、忙兀台入城治都督府事,取太皇太后手敕,及三省樞密院檄文,諭令各州郡,早日降附。又令張惠、阿刺罕等分頭點驗,封鎖府庫,將宋主及皇太后全氏,並皇子諸王,一應宮眷,載向北去,只有太皇太后謝氏因病暫留。
文天祥行至鎮江,乘元軍不備,與其幕客杜滸等十二人,逃了出來,浮海至閩,恰值張世傑等奉度宗長子昰,在福州爲嗣皇帝。原來度宗尚有二子,長名昰,封益王,年十一歲;次名昺,封廣王,年六歲。當臨安緊急時,與生母楊淑妃潛行出城,奔至溫州。陳宜中迎著,航海赴福州。張世傑、蘇劉義、陸秀夫等,亦相繼而至,遂奉益王昰爲嗣皇帝,改元景炎,尊楊淑妃爲太后,同聽朝政,遙上德祐帝后尊號,升福州爲福安府,以陳宜中爲左丞相,都督諸路軍馬,張世傑等任官有差。
文天祥趕至福州,帝昰命爲右丞相,兼樞密使,都督諸路軍馬。
天祥因與陳宜中意見不合,固辭不拜,乃以爲樞密使同都督。
天祥乃注意軍旅,使呂武招豪傑於江淮,杜滸募兵於溫州,力圖恢復。雖也克復了幾處州郡,哪能抵敵元家新造之邦銳氣方張,不上幾時,又被元軍攻破閩廣,宋主飄泊海畔,由閩奔潮,由潮奔澳。陳宜中見事不可爲,託故而行,一去不返。宋主出入驚濤駭浪之中,得病而崩,群臣均欲散去。陸秀夫道:『度宗少子尚在,何不立以爲君?』乃共立帝昺,加文天祥少保、信國公,張世傑越國公,陸秀夫爲左丞相,共秉朝政,遷居於厓山。元世祖命張弘范爲都元帥,李恆副之,師至朝陽,襲執文天祥,進兵厓山。張世傑聯舟爲壘,守住峽口。張弘范分兵堵截,斷宋軍樵汲孔道,然後四面攻擊。張世傑抵敵不住,只得斷維突圍,引了十六舟,奪港而出。陸秀夫先驅妻子入海,自負幼帝,同溺而死。太后楊氏撫膺大慟道:『我忍死至此,無非爲了趙氏一塊肉,如今還有什麼指望!』亦赴海而死。張世傑到了海陵山下,適遇颶風,焚香禱天道:『我爲趙氏也算竭力了,一君亡,又立一君,今又亡了。我尚未死,還望敵軍退後,另立趙氏,以存宗祀,若天意應亡趙氏,風伯有靈,速覆我舟。』言已,舟果覆,世傑溺斃。宋亡,自太祖至帝員,共一十八君,三百二十年。若從南渡算起,共一百五十二年。
張弘范破了厓山,置酒高會,邀文天樣入座道:『宋室已亡,丞相忠孝已盡,若能把事宋的誠心改而事元,仍可不失爲宰相。』天祥流涕道:『國亡不能救,爲人臣者,死有餘辜,況敢貪生事敵麼?天祥不敢聞命。』弘范敬其忠義,遣人護送至燕,天祥路過吉州,感念舊事,八天不飲不食,依然不死,只得重進飲食。到了燕京,丞相博羅欲將他殺死,以絕後患,世祖敬其忠義,不忍加害,張弘范亦於病中上書,請代其一死,遂囚系起來。直至至元十九年,有閩僧上言,土星犯御座,防有內變。
世祖本來崇信僧徒,曾拜八思巴爲帝師,皈依釋教,聞了閩僧的告變,自然生疑。且因平宋之後,江南多盜,漳州陳桂龍,及其兄子陳吊眼,起兵據高安砦。建寧路總管黃華,叛據崇安、浦城等縣,自號頭陀軍,稱宋祥興年號。福州林天成,揭竿相應。又有廣州桂林方、趙良鈐等,護眾萬餘,號羅平國,稱延康年號。雖經諸路將帥或剿或撫,小丑跳梁,不難撲滅,然世祖心中,不免疑慮。自閩僧告變之後,真定府又來了個中山狂人,半瘋半癲的,自稱大宋皇帝,欲取丞相。京城內又發現匿名揭帖,內言『某日燒蓑城葦,率二翼兵起事,定卜成功,願丞相無憂』等語。先是帝黑被擄於燕,降封爲瀛國公。太皇太后謝氏,降封爲壽春郡夫人。令與宗室大臣,寓居於蓑城葦。
既得揭帖,遂將蓑城葦撤去,遷瀛國公及宋宗室至上都;疑所說的丞相爲文天祥,有旨召見。
天祥初入燕,至樞密院,見丞相博羅。博羅欲令其下拜,天祥長揖不屈,仰首大言道:『天下事有舉有廢,自帝王以及將相,滅亡誅戮,何代沒有?天祥今日願求早死。』博羅道:『你說有興有廢,試問盤古至今,有幾帝幾王?』天祥道:『一部十七史,從何處說起?我今日非應考博學鴻詞,何必泛論。』博羅道:『你不肯說興廢事,倒也罷了。但你既奉了主命,把宗廟、土地與人,爲何又要逃去?』天祥道:『奉國與人,是謂賣國,賣國的人,只知求榮,還肯逃去麼?我前除宰相不拜,奉使軍前,即被拘執;已而,賊臣獻國,國亡當死。但因度宗二子猶在浙東,老母亦尚在粵,是以忍死奔歸。』博羅道:『棄德祐嗣君,別立二王,好算得忠麼?』天祥道:『古人有言:』社稷爲重,君爲輕「。我別立君主,無非爲社稷計。從懷愍而北非忠,從元帝爲忠;從徽欽而北非忠,從高宗爲忠。『博羅幾不能答,忽又說道:』晉元帝、宋高宗,皆有所受命,你立二王,並非正道,莫不是圖篡不成?『天祥大聲道:』景炎乃度宗長子,德祐親兄,難道是不正麼?德祐去位,景炎乃立,難道是圖篡麼?陳丞相承太后命,奉二王出宮,難道是無所受命麼?『說得博羅面紅耳赤,惱羞成怒道:』你立二王,究有何功?『天祥道:』立君所以存宗社,存一日盡臣子一日的責任,管什麼有功無功。『博羅道:』既知無功,何必再立?『天祥亦憤憤地說道:』你亦有君主,你亦有父母,譬如父母有疾,明知年老將死,斷沒有不下藥的道理,總教我盡我心,方始無愧。若有效與否,聽諸天命。天祥今日一死報國,何必多言!『博羅欲殺之,還是世祖及廉許各大臣憫他孤忠,不欲用刑,方才拘系起來。至是謠言迭起,把天祥傳至朝堂,世祖親自問道:』你能移事宋之心事我,立刻可爲丞相,不比住在牢獄裡好得多麼?『天祥道:』既然如此,便是身事二姓,陛下何取於我?況天祥爲宋朝宰相,以身殉國,乃是門分,請即賜死,便算君恩。『世祖心猶不忍,麾使退去。博羅諫道:』不如從天祥所請,免生謠言。『世祖乃下詔殺天祥。天祥被押至柴市,態度從容,語吏卒道:』吾事畢矣!『南向再拜,乃受刑,年四十七歲,忽有詔敕傳到,令停刑勿殺,事已無及。
返報世祖,並陳其衣帶贊,上面大書三十二字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世祖讀了,連連讚嘆道:『好男子!可惜不肯爲我用,現已死了,奈何!』遂下詔贈天祥爲廬陵郡公,諡曰忠武。命王積翁書神主,設壇祭祀。並敕丞相博羅,行奠禮。博羅奉了詔命,不敢有違,忙穿了公服,率領職事人員,來至壇前,擺列祭品,點好香燭,方欲行禮奠爵,忽然狂風大作,燭滅煙銷,上面供的神主,好似生了翅膀一般,飛入雲中,博羅大驚。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