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7 03:18
卻說俊明一人走至小翠房中,見小翠斜床臥褥,閉目假寐,一盞琉璃燈閃出一片淡綠色,映在小翠的鵝蛋臉兒上,越顯出粉綠姿態,不由得俊明心爽神怡。側耳聽聽,四壁無聲,便輕輕地走到床邊上一坐,用手兒微微搖着小翠肩頭,道:『妹妹,你睡着了麼?』小翠聞聲,徐徐睜開眼兒道:『我候你許久了!
你將外面的門關着麼?『俊明道:』已經關着了。『小翠便要下床來,俊明哪裡肯要她下來,用雙手扶住她肩頭道:』妹妹你就這樣吧,我在此同你說說。『小翠只得依舊靠着,問他道:』這麼許久,你在我們家裡也不來一下,真箇使我……『俊明忙安慰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我前幾次來過,都在外面客堂里,不曾進得裡面來,不知妹妹在內也知道麼?『小翠道:』我哪裡會知道外面的事呢!我每天連外廳的門還走不到,只在這個繡閣兒就算完了!『小翠一方面說話,一方面現出懊惱的樣子。俊明連忙用好言安慰道:』妹妹不必這樣煩悶吧!我們倆的終身事,我已經向母親說過了,可是不曾給姑父、姑母說得,預料總可以成功吧!『小翠的臉兒微紅道:』這也看各人的命運罷了!『
他倆在此黑夜無人的地方,談了許久的話兒,都不覺得有什麼嫌疑了,俊明心裡不住地思量,要怎樣說出心事才好。小翠也懶越越地向着他說不出一句話,像煞找一句話頭也找不到,就這樣沉默了半個時兒。還是俊明大着膽,輕輕地親了一個甜蜜的吻,於是他乘勢就靠在她的身旁,不住地談着情話。
但是小翠姑娘平常被禮教束縛慣了,像今晚這樣的做作,恐怕她心中還免不了憂慮吧,所以俊明幾番要求她的話,她總是猶豫不決。無如俊明到了此時,再也不能忍耐了,便千妹妹萬妹妹地吻着,死也不放。在小翠的心裡呢,總記着些父母教訓的話,什麼烈女節婦啊,什麼貞操道德啊,牽連不斷地放在心裡,但被俊明哥兒鬧到這步田地,卻也萬難制止得了。禮教再嚴,兒女間總難逃出這個真情,遂不知不覺地受着俊明的魔力,軟綿綿地服從他了。俊明從容就事,不覺天光微亮。
小翠姑娘深恐眾僕婢起早,被人睹見反為不美,又兼姑娘們初次受驚,心中異常恐懼,便催促俊明回書房去。俊明亦有些慌忙,遂收拾衣履,又向着姑娘吻了一回。姑娘復叮嚀囑咐,眼中顯出微微的淚珠兒來。俊明安慰一陣,珍重而別。此時幸外間屋子裡丫頭尚未醒,便輕輕走出。小翠將門關上後,入帳假寐。次早姚夫人又宴請眾嫂子、姨媽、侄兒女歡聚一堂,只有俊明沉悶不樂。姚夫人問道:『侄兒今天為何精神不快?』
大嫂子便接口道:『想這孩子昨天在席上吃得多些,便成了這個樣兒。』二嫂道:『讓他早點回家,請個大夫瞧瞧,免得大哥哥要着急啦!』俊明道:『不要緊兒,等一會兒就行了。』
大嫂子亦說道:『讓他去坐坐,索性娘兒們一起回去。』二姨媽說:『很好,免得一人走在路上也是不穩妥的。』於是大眾吃好了飯,閒談了一會兒,大家便要到小翠姐房中坐坐,看看這個侄女兒藏着裡面也是怪難過的。姚夫人便上前領路,到後院走去,留俊明哥兒同朱太醫在書房裡閒敘。俊明微微地笑着,也就不同去了。
再說小翠自俊明走後,差不多有一個多時辰心鹿兒才不跳了。這時天尚未大明,便倚着床合眼坐了一些兒,就聽外間丫頭起床。小姐也乘此時起來,梳洗已畢,略進點心。不一時外廳里招呼早膳,姚夫人本意今天大表已去,可以叫小翠同來吃飯了,便命丫頭去關照她出去。小翠心想就是一個俊明哥倒不要緊的,但是於面子上又覺得不好出去,索性就在裡面吃了。
姚夫人知道她女兒不肯出來,只得罷休,俟大家用膳畢,才到後院來看小翠。這時先有丫頭仆子報告,小翠便在繡房門口相迎。大嫂子一見,便歡喜得什麼樣兒似的,說道:『姑娘幾年不見,已長到這樣乖覺了。』大家就在房裡你誇我獎,倒把小翠說得難為情起來。二姨媽又把小翠繡房裡做的針線賞識了一回,方才由姚夫人領路到花園玩耍。眾人都有興趣,獨獨大嫂子心慌要回家去,只得離別眾人和二嫂子。俊明一路先回,並約緩幾日請姚夫人和小翠到大嫂子屋裡去玩耍,並當着了哥哥的生日,以便大家熱鬧一回。姚夫人領諾,直送至門口面別。
唯俊明倒有些不願意去的意思,卻也說不出來。只好向着後院望望,老着頭皮前去。這邊幾位姨媽亦去的去,留的留,倒暫時不去管他。
卻說朝廷之中,也先鐵木兒掌握大權,鐵失、鎖南等均位列顯職,凡機密大事皆是他們把持,把個晉王倒不放在心上。
朝中稍有點忠心的臣子,都切齒痛恨。晉王即位以來,亦看不慣他們那種驕橫的樣子,心中便存下治伏他們的念頭;但是時機未熟,不好發作,凡事都忍受過去。也先鐵木兒等見皇帝這樣的寬容,便愈加放肆。除把持朝政外,又廣設園圃遍征美女,以充姬妾。京內外良家婦女,只要生得標緻的,均被他的爪牙收錄進去,受冤屈的也沒奈何得他。於是,他在朝中斥責賢良,在私第縱酒好色,鬧得內外荒涼,怨聲四起。最殘忍的一次,他把民間幼女,尚未滿十三四者,強迫姦污,拿幼女的哭聲作他娛耳的音樂。受事之家還要跪求哀懇,才給你放出,否則,經他獸慾發泄後,便棄之如遺,家庭里倒沒有法去找尋了。所以平常民家的女兒少婦,都是深鎖閨門,最難得看見的。
再說有一日,正值天氣晴明,日暖風和,也先鐵木兒忽發遊興,便命家丁數十名攜帶弓箭,出郊外打獵尋樂。當下眾家丁收拾前往,道經里許,也先鐵木兒坐在馬上興高采烈,讚美道:『久不外游,江山又覺一變。』大加賞識,不覺揚鞭狂笑,立馬高眺。時見東面影影有四輪車一輛經過,上面蓋滿繡圍,後面有數名從僕護送,一看便知道是名門的內眷。移時覺得那車子看見這邊人眾的模樣,便風馳電掣向西而去。也先鐵木兒是個貪色之徒,心想那車裡要是女眷,或者總有一個好看的,就拿來消遣消遣也是好的啦!當下遂命家丁前去將那繡車趕來。眾惡奴得令,一擁而上,不一時就把車兒拖到也先鐵木兒面前。幾名護送家丁齊齊地跪着討恩。也先鐵木兒忙呼揭起繡圍,舉目一看,不覺心中大喜,原來裡面坐着一婦一女,都生得美艷如花。婦人年雖三十餘,而風流瀟灑之氣溢於眉宇,其女不過二八之年,正是含苞未放。也先鐵木兒看不忍釋,呆呆地向着,如醉如痴。幸被一家丁呼道:『大王若喜歡他們,就打發這些狗才自己回去便了。』也先鐵木兒方回過臉兒笑道:『就這樣吧!』說時,眾惡奴便驅促數名家丁滾去。眾家丁哀求道:『這是朱太醫的內眷,是要到親戚家去的,求大王赦了吧!』惡奴哪裡聽你,硬強迫着車夫蜂擁而去。家丁無法,只得回去報信。
卻說車內婦女是誰?這便是所表過的姚夫人和小翠姑娘。
今天因為要到大舅那裡去做生日,道從此地經過,不幸正逢着魔王打獵,眾家丁早已知道厲害的,忙命車夫推起。誰知惡奴人多,青天白日地搶了去。姚氏母女在車內嚇得魂飛魄散,抱住痛哭。不一時只聽見熱鬧異常,男女笑〔口虐〕之聲不絕於耳。一惡奴呼車夫放下,將繡圍揭起,原來已經進了相府。姚氏母女被惡奴拉出,關在一間密室,被許多無恥婦女圍住,勸她順從相爺,不失夫人之位。姚夫人哪裡肯聽。那些婦女尚諄諄相勸,姚夫人聽得發火,索性一人吐了幾口。眾婦人看不能挽回心意,也就恨氣出去。姚夫人母女自分必死。誰知沒有片刻,就見一個很魁梧的人走來,涎眉涎眼笑嘻嘻向着她母女輕狂。小翠小姐已經嚇得不敢作聲,姚夫人便雙倒眉豎,指着罵道:『無恥的匹夫,搶人妻女,自有神天鑑察。你們這些狗才,作惡多端,總有一天不得好死。』千狗豺萬狗豺地罵個不休。
這人便是也先鐵木兒,聽她罵了一番,倒也不去理她,又走進身去,便欲擁抱,不留意被姚夫人狠狠地擊了一耳光。這一下把也先鐵木兒打起火了,遂發怒道:『賤婦!到了這時還敢抵抗我麼?』便呼來惡婦數人,把她母女衣服剝去,用帶捆在床上,也先鐵木兒便先老後少淫污一回。姚氏母女掙扎不動,只得痛哭流涕,任他侮辱。事畢,仍用惡婦強進飲食。她母女倒無可奈何,尤其是小翠姑娘又驚又怕,時時想念着俊明來救她,弄得死也不能活也不得。
這時候再說朱太醫自得家丁回報,大驚失色,遂前去外面打聽,就便設法。明知也先鐵木兒平常強姦婦女的行為,若是不從,便把你弄死。想她母女自然是不會損節的,恐怕犧牲了性命。又去相府里屬員當面討情,請他向相爺說幾句好話,把母女放出。聽得這些人道:『你快回去準備酒席吧!聽裡面的人說,你的女兒已經同相爺在一塊兒了,你的妻子說不定也同相爺要好啦!』朱太醫一聞此言,氣得星火亂冒,直跑到中書省方面去告控,但中書省也不敢在虎頭搔癢,竟置之不理。朱太醫沒法,想救人要緊,況且姚氏母女是他最疼愛的,俊明和些姨表亦忙着設法施救,結果還是俊明用錢買通相府屬員替他講情,兼之也先鐵木兒強污三夜已覺得厭了,方才釋放她母女出外。朱太醫一見之下,恨也先鐵木兒入骨,誓必設法報仇。
小翠姑娘回家悲痛不已,自思失身與賊子,有何面目立於人世,便思尋死了之,幸得僕婢施救,多方勸慰。俊明聽說,自己又背地去勸說道:『妹妹受辱,這是我遲來施救的原故,想妹妹那時是無法可設了,未必外人不能原諒你的麼!』左勸右慰,方才把她尋死的念頭打消。
一面朱太醫暗中設法復仇。當時朝廷上下都是也先鐵木兒、鐵失、鎖南等的爪牙,告也無從入手。可巧這時候有一位大大的救星,便是安邦定國的一個功臣,他也是一位王爺,名叫買奴。從前輔佐英宗多顯功績,後來英宗被弒,他孤掌難鳴,便投往晉王府請求討逆。唯那時晉王尚未正位,便未打草驚蛇,於是買奴就在晉王部下當了職事。此時見也先鐵木兒等欺君罔上,侮慢朝臣,久欲奏聞晉王下詔討伐,未得其便。可巧朱太醫與買奴素識,便去報告也先鐵木兒搶劫妻女等事。買奴聞言怒髮衝冠,道:『有這等事?我不殺此賊,誓不再列於朝!』
朱太醫亦百般要求替他復仇,於是二人商量一回,買奴道:『這些逆賊罪惡多端,死尚有餘,依我看,只是拿姦淫等事奏聞主上治罪,似覺題目太小,不如還是從討逆入手,方好一網打盡。』朱太醫道:『全仗大力。』買奴自朱太醫回去後,便微服入宮,謁見晉王,拜畢,晉王賜坐一旁,問道:『卿有何事?
一一奏來。『買奴道:』請陛下屏退左右,臣有密奏。『晉王准奏,即退去左右侍從。買奴奏道:』陛下忘了弒君之賊麼?『晉王道:』朕自時刻留心,卿有何法?『買奴道:』也先鐵木兒、鐵失等大逆不道,弒先皇,誅大臣,本欲黃袍加身,只恐人心未服。其迎接陛下者,都是不出本心,望陛下早圖良策誅滅奸黨,恐他日勢大,陛下反為所制矣。『晉王道:』這班逆賊!朕久有此心,奈所託無人。卿既有心,請為朕助。『買奴奏道:』為國除害,雖死不辭。『晉王問道:』究於何時舉行?『買奴道:』此事在急,就是今夜便佳,否則走泄風聲,反為不美。『晉王應諾,遂手詔命晉邸護衛前去圍捉奸黨,便道:』煩卿替朕一勞。『當下買奴領詔,帶領數千衛兵星夜圍住各奸黨府邸。
是時也先鐵木兒早已得左右言買奴密報一切,只意姦淫之事。心想,既放出她母女,也無佐證,怕他何用?當下不及提防。也是奸臣惡貫滿盈,遂為買奴拿住。又分派衛侍,前去將鐵失、鎖南、按地不花、失禿兒、赤斤鐵木兒、完者禿滿等家口一併拿住。買奴深夜奏聞晉王,即下詔分三等治罪。天明便將也先鐵木兒、鐵失等一干奸人政法,家屬充軍,其他附和之臣罷職為民,重者羈押獄中,期滿充軍。可恨一班奸人身雖治罪,人民尤怨太輕,有露屍七日,百姓便溺其體,以消蓄恨。
朱太醫、俊明等亦額手稱慶,嗣後便將小翠與俊明婚配,有情人終成眷屬,留此一片佳話,這且不必細表。
且說買奴將奸黨正法後,奏聞聖上,晉王慰勞有加,遂擇日在京正位,是為泰定帝。追尊皇考晉王為皇帝,廟號顯宗,皇妣弘吉刺氏為宣懿淑聖皇后,復尊先皇為睿宗皇帝,廟號英宗。改元為泰定元年。朝廷之臣論功行賞,其第一功勞便要算買奴,泰定帝封他為泰寧王,受爵五千戶。其餘,旭萬傑、倒刺沙為中書左丞。知樞密院事馬某沙,御史大夫紐澤,宣政院使鎖禿,應加授光祿大夫,各賜金銀鈔有差。追贈故丞相拜住為太師,爵東平王,諡忠獻,稱為清忠一德功臣,提其子答兒麻沙思為宗仁衛親軍都指揮使。復起用鐵木迭兒所罷斥之忠良李謙亨、成珪、王毅、高蚄、張志弼等,均封原職。於是人心大定。一面冊立弘吉刺氏名叫巴巴罕為皇后,並立皇子阿速吉八為皇太子。會浙江行省左丞趙簡請開經筵及擇師傅,令太子及諸王大臣子孫受學。泰定乃命平章政事張珪,翰林學士承旨忽都兒都魯迷失,學士吳證,集賢直學士鄧文原,以【帝范】、【資治通鑑】、【大學衍義】、【貞觀政要】等書,指日進講。泰定帝便覺內外安寧。唯立皇太子之日忽然天大風雨,四面晦霾,官民頗覺驚疑。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