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7 03:18
話說泰定帝即位改元之後,冊定巴巴罕皇后,又立皇子阿刺吉八為皇太子。冊立皇太子那一天,本來是好好的天氣,到了宣冊的時候,忽然大風雷雨,四面陰霾,朗朗的紅日被雲翳遮蔽住了,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京城內的官民不免因此相顧失色,私下議論,都以為不是佳兆。唯有那泰定帝絕不措意,非但不加修省,還選中了兩個美人作為妃嬪。那兩個美人究是甚等之人,如何能邀泰定帝寵愛,冊為妃嬪呢?原來這兩個美人本是一對姊妹花,長名必罕,次名速哥答裏,都生得婀娜娉婷,如花如玉,令人一見魂銷,要算兩個尤物。這兩個都是弘吉刺氏,乃是巴巴罕皇后的從堂姐妹,其父名叫買住罕,曾經封為袞王。那必罕自十八歲上嫁了個丈夫,少年夫妻倒也甚是恩愛。
無如紅顏命薄,嫁了過去不上一載,其夫即以暴病而亡。剩下了必罕孤鸞寡鵠,又在盛年之時,未免臨妝嗟嘆,對月淒涼,常常的自悲命薄,要想挑選個得意人兒,重行改適,免得辜負了青春年少,如水韶華。無奈身出貴胄,服尚未終,不便即行改適。因此常常的搔首弄姿,招惹些游蜂浪蝶,暗地裏遂了心願。
那個速哥答裏,年紀雖輕於必罕,今年僅有一十七歲,但是天生尤物,情竇早開,不待其父替她選擇佳婿,已是自由戀愛,賞識了家中一個年輕俊仆,私下裏鰜鰜鰈鰈,甚是恩愛。
其父買住罕本是個糊塗人物,終日裏除了呼盧喝雉,只要一杯在手,便已萬事都了,兒女之事哪裏還有心情去問那閒帳。況且這一對姊妹花千伶百俐,能言善辯,有什麼私情之事,也遮掩得絕無痕跡,不使父親知道。即使買住罕在外面聽得些不相干的言語,回家之時加以詰問,她們也能指東說西,洗刷得乾乾淨淨。買住罕乃是無用之人,也就閉着眼睛,任她們胡鬧去了。因此姊妹兩人,膽子愈弄愈大,竟至醜聲四布,京城裏面,沒有一個不知道必罕和速哥答裏姊妹兩人是肉身布施,來者不拒的了。
泰定帝在藩邸的時候,早已知道這兩位小姨是實行戀愛主義的大名家。又聞得她們生就的千嬌百媚,和古時的西施、王嬙不相上下,因此食指大動,久思一嘗異味。無如身在藩邸,不能如願以償。現在身登九五,為天下主,自然可以為所欲為,不愁不能遂其平生之願了。誰料即位之後,偏偏遇着政事繁雜,一日萬機,宵旰勤勞,沒有空閒工夫了此心願。況且宮廷裏面也有一定的規矩,外戚之親雖然有入宮朝覲的一條例子,但是不遇着佳時令節和慶賀典禮,也不能輕易出入。所以泰定帝總有瞻仰這兩位內姨的意思,恰因沒有相會,也就只得暫時忍耐,等到有了機緣,再償心願了。恰巧這一次舉行冊立皇太子的大典,無論中外懿戚、在朝命婦,都應入宮朝賀。這必罕和速哥答裏乃是兩位皇姨,自然要到宮內向皇后行禮致賀了。偏生那皇后巴巴罕一時興致勃發,趁着諸命婦入宮朝賀,便在昭陽院內大排筵宴,歡然暢飲。正在觥籌交錯釵飛釧舞,飲至半酣的時候,忽然近侍前來報道:『聖上駕到。』皇后巴巴罕聞報,忙離了鳳座,率領陪宴的諸命婦前去迎接聖駕。那些命婦,雖是久膺封誥,每逢歲時令節也曾入宮朝覲,就是在宮筵宴,也曾經過多次,但是都是陪着皇后妃嬪,互相酬酢,從來沒有見過皇帝。今天忽然御駕降臨,雖然喜見天顏,卻不免倉皇失措,欲前且卻,很有些不能自主的光景。唯有必罕與速哥答裏從容不迫,如若無事,隨了皇后起身離筵,迎將出來,俯伏在地,口稱:『臣妾等不知聖駕降臨,迎接來遲,切望恕罪。』
泰定帝這次前來,本因打聽得皇后在宮內大排筵宴,和諸命婦歡呼飲酒,料知必罕與速哥答裏兩位皇姨必然在此,所以在朝中料理了幾件政事,匆匆地命駕來至昭陽院,要想趁着這個機會和兩位皇姨親近一番,以遂心願。御輦方抵昭陽院門前,已見皇后巴巴罕領着一群婦女,如蜂蝶飛舞一般列成兩行,俯伏在宮門之前、輦道之旁,高呼迎駕。泰定帝坐在御輦裏面,早已留心注視,見追隨皇后身後的許多命婦,環肥燕瘦,釵光鬢影,鮮妍異常,比到六宮粉黛已覺耳目一新,心內早就十分高興。再看到皇后身旁,有兩個妙齡女子,隨同着俯伏於地,那一種輕盈體態,綽約丰神,令人一見,自爾魂銷。泰定帝瞧着這對美人,不禁目眩神移,料知是必罕和速哥答裏兩位皇姨。
連忙定了一定心神,滿面含歡地下了御輦,向皇后笑道:『卿今日肆筵設席,以樂嘉賓,朕倒來攪擾你們了。』一面說道,一面扶起了皇后,相偕入內。必罕姊妹同了諸命婦,也一齊起身跟隨泰定帝和皇后同進昭陽院。皇后指着酒筵道:『陛下不嫌剩酒殘肴,何妨一同入席,寬用杯呢?』泰定帝本要趁這機會和必罕姊妹親近一番,聽了皇后的話,正合心懷,便含笑點頭道:『朕此時覺得酒興勃發,要和卿等暢談縱飲,但是眾卿不可因有朕在座,便要拘牽禮節,必須略去儀文,方才暢快。』說道,便在上首坐下,吩咐皇后與眾命婦各歸原位,仍舊飲酒。眾人奉了旨意,哪敢有違?便請皇后與泰定帝並肩而坐,各人皆歸自己的原位置。
那必罕和速哥答裏原先是陪着皇后坐在一席的,現在多了個泰定帝坐在上面,兩人只得分向左右,一同入席。好在姊妹二人都是性情豪爽,不拘形跡,雖有皇帝在座,倒也大大方方,從容談笑,一毫沒有拘束。泰定帝見她們姊妹落落大方,心下更是歡喜,便一面飲酒,一面賞鑒二人的容光。只見必罕生得丰容盛鬋,態度華腴,恰因喪了丈夫,穿着一身素服,愈加覺得雅淡宜人。再瞧那速哥答裏,恰生得身材玲瓏,體態竊窕,娉娉婷婷,大有凌風飛舞,輕盈婀娜之致。泰定帝看了兩人的容貌,不禁暗中讚美道:『果然名不虛傳,這姊妹二人都生得一般美麗,恰又各人有各人的佳處。那必罕體態豐盈,堂皇富麗,不亞於唐宮的楊玉環。那速哥答裏生得身材適中,腰肢纖細,玲瓏嬌小,好似漢宮的趙飛燕。倘若令她作掌舞,定然也堪勝任的。』泰定帝暗暗地品評一番,又偷偷地回過御目,打量皇后巴巴罕。卻見她莊嚴端重,儀態萬方,體格豐腴,風度清華,好似花中的牡丹一般,足以冠冕群芳,真不愧為一國的母儀。泰定帝將三人品評了一回,心中想道:『皇后的風神,比如牡丹,為花中之王。必罕風韻雅淡,好似梅花。速哥答裏美艷絕倫,好比花中的芍藥。朕能得這三個人朝夕盤桓,六宮粉黛,可以視同糞土了。』心中想着,早已暗暗出神,呆呆地坐在那裏,不言不語,也不飲酒,也不用菜,好似失了知覺一般。
皇后巴巴罕何等聰慧,瞧了泰定帝失神落魄的樣兒,早就知道他的意思。略一沉吟,便打定了主見,要借必罕和速哥答裏籠絡泰定帝,使他鑽入圈套,娛情酒色,自己方可施行挾制手段,竊弄政權,擅作威福。主張既定,早向必罕與速哥答裏使個眼色,以目示意。必罕姊妹自幼便和皇后十分要好,三個人串通一氣,有什麼心腹之事各不相瞞,互相商酌,所以覺得格外投機。那皇后巴巴罕本來是個精明強幹、素有大志的人,雖然身居巾幗,恰素具雄飛之願。自從泰定帝由藩邸入承大統,冊立為後以後,便有心要想弄權竊柄,學那唐朝武則天的行為。
恰因泰定帝秉性剛強,不像唐高宗這樣的暗弱,不敢肆行無忌。
心內正想設法使泰定帝沉迷酒色,無心親理朝政,自己就可竊弄大權了。她這意見蓄在胸中,已有多時,必罕姊妹有時進宮探望,巴巴罕早就將自己的志願暗中告知她們。必罕姊妹也是個不甘雌伏的女子,聽了巴巴罕的言語,自然只有贊成,並無反對。三個早已秘密商酌妥當,要用一種狐媚手段迷惑泰定帝,待他將本性失去,然後暗中取事。此時巴巴罕向二人以目示意,便是叫她們乘機進行的暗號。必罕姊妹瞧見巴巴罕的模樣,已是心領神會,兩人都將螓首點了幾點,表示她們已經明白,即當進行的意思。
巴巴罕得了二人的暗示,便向泰定帝說道:『陛下難道有什麼朝政縈心麼?為何神情落寞,不似往日的高興呢?』泰定帝經巴巴罕這一責問,方把飛越的神魂重又收回,慌忙舉起金杯一飲而盡,道:『現在政治清明,四海賓服,哪有什麼朝事縈心?朕因世際昇平,要想做個無憂天子,與卿等共享快樂,想覓取幾樁歡娛之事,一時恰又想不起來,所以偶然出神。不料為卿所見,便疑朕有朝事縈心了。』巴巴罕聽了,微微含笑道:『陛下洪福齊天,時和世泰,正該尋歡作樂,方不負這大好光陰。但是古時善能自尋樂處的君王,無不征歌選色,御嬪盈庭。臣妾幼年誦讀詩書,那漢朝的武帝,要算是千古雄主,他尚寵愛李夫人。唐朝的玄宗,可說是一代的明君,他也寵愛楊貴妃。可見古來的英明之主、聖賢之君,沒有一個不貪戀女色的。只要能夠乾剛獨斷,不為酒色迷惑,使政治清明,人民樂業,自然可以天下太平,克臻上理了。』泰定帝聽了巴巴罕的一番話說,正合他的意思,但還不肯將自己急色的情形顯露出來,故意和辯論道:『據你這番議論,凡是為君的都可以征歌選色,荒淫恣肆,不用顧忌了。為什麼秦始皇、隋煬帝又都以縱慾亡國,不但自身被弒,還要被後世之人唾罵他為昏庸之君、亡國之主,直到如今還被人家毀罵不休呢?可見你的說話,也是一偏之見,不能成為的確不磨、正當不移的議論。』巴巴罕不待泰定帝說畢,便笑着辯論道:『陛下的言語,固是不錯!
但是沒有聽明臣妾的意思,所以有這番責備。須知臣妾所講的是雄才大略之主,並不是昏庸無道之君。臣妾要陛下所學的乃是漢武帝、唐玄宗,並不願陛下去做那秦始皇、隋煬帝這樣敗國亡家、遺臭萬年的昏君。陛下倘能飲酒而不為酒所醉,好色而不為色所迷,縱使杯不離手,美女滿前,朝廷的政事絕不貽誤,民間的疾若時刻留心,自然時和世泰,天下大治了。何至於像秦始皇的二世而亡,隋煬帝的身弒國滅呢?『
泰定帝此時的一顆心,已為巴巴罕所迷惑,覺得她的話說句句入耳,語語合意。不由得喜歡到極點,舉起大杯子來,接連飲了三大杯,笑逐顏開地極口稱讚道:『皇后的一番議論,可算是博通今古,能識大體,把那外廷諫臣的迂腐的話說一概打破,迅掃淨盡。從此以後,朕也可以脫去許多束縛,免得一有舉動,就被那些台諫諸臣前來絮聒不休。』說着,又舉起金杯,飲了一杯,拍着手縱聲狂笑,那種情形,大有手舞足蹈,欣喜無度的樣兒。必罕姊妹眼見泰定帝那種快樂忘形的態度,不禁要笑將起來,卻又不敢放出聲來,只得低了頭,用手中拿着的粉紅絲巾掩住櫻唇,竭力忍耐住了。但是笑聲雖然忍住,兩人的面色已是紅暈起來,又怕被泰定帝見了要吃罪不起,只得將身體斜側一邊,低垂着粉頸,以避泰定帝的目光。那兩旁席上的諸命婦,初時見泰定帝手舞足蹈,縱聲狂笑,已覺好生奇怪。後來見必罕姊妹紅暈雙頰,忍笑不住的情形,更加內心詫異。大家都眼巴巴地望定她姊妹二人,猜疑不止。必罕和速哥答裏雖然十分大方,此時被諸命婦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那數十道眼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好像如今的機關槍一般,十分厲害,如何禁受得住呢?因此,姊妹二人更加倉皇失措,竟有些不能存身起來。獨有皇后巴巴罕見泰定帝已經入了圈套,自己的計策已有一半成功,所以神閒氣定的很是從容。眼看着必罕和速哥答裏局促不安的神情,唯恐略不小心露出破綻,使自己預定的策劃不能進行,那就枉費心血,未免可惜了。當下連連飛了幾個眼風,向必罕笑道:『我瞧你姊妹兩人坐在席上很不安靜,想必是要去更衣。好在皇上早有聖諭,命你們不必拘守禮節。
你們儘管到後宮轉動一會兒,再來侍候皇上飲酒便了。『口中說着,又接連使了幾個眼色,意思是叫她姊妹趁着今天的大好機會,趕緊按着平日商議已定的計策,把泰定帝引誘上鈎。必罕和速哥答裏暗中得了巴巴罕的命令,便一齊立起身向泰定帝告了罪,又對皇后行了一禮,一先一後地裊裊婷婷往後宮行去。
泰定帝見必罕姊妹已去,哪裏還安坐得住,也就身不由己地離開御座,跟蹤而去,巴巴罕見泰定帝已隨定必罕姊妹匆匆地奔向後宮,料得自己的計策一定成功,便和眾命婦閒談了一會兒,又飲過了兩巡酒,知道時間已到,泰定帝此刻必然十分得趣,自己正可趕去使出手段,要挾一番,日後就可以把個皇帝玩弄於股掌之上了。因此絕不停留,也假託更衣,直向後宮行去。未知巴巴罕如何要挾泰定帝,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