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7 03:18
話說皇后巴巴罕見泰定帝追隨必罕姊妹前往後宮,料知他們已經成就了好事,遂即託詞更衣,也向後宮而來。那泰定帝不料皇后追蹤而至,連宮門也忘記關閉,到了後宮不由分說,便現出急色兒的行徑,向必罕姊妹求歡。必罕姊妹本來與巴巴罕商議定了,要用美人計捉弄泰定帝。現在見他前來,自然移舟就岸,一拍即合,並沒什么半推半就的張致。泰定帝於一時之間能得兩個美人任他玩弄,真是得意忘形,快樂到了極點,哪裏還想得到皇后竟會前來。所以一時大意,沒有關閉宮門。
皇后巴巴罕到了宮內,見必罕正在那裏對着鏡子整理雲鬢,速哥答裏還倚在床前整理衣裙。泰定帝卻坐在床上正要起身,不想皇后巴巴罕匆匆跨入,見了必罕姊妹的神情,早已現出一股驚異之色,連連問道:『你們這是什麼緣故?難道白日裏還脫了衣服睡覺麼?』必罕姊妹見問,故意現出不勝驚慌的模樣,一個對着鏡子呆立不動,一個手拈衣帶低首無語。皇后巴巴罕又故意向床上看了一眼,見泰定帝正將御衣整理停妥,要趿履下床,便趨前一步,把泰定帝攬住道:『好!好!陛下身為一國之主,竟在青天白日強姦一個新喪丈夫的孀婦和一個未出閨門的處女,這是什麼話說呢?況且必罕姊妹都是我的堂妹。她們二人因為國有大典,入宮朝賀,乃是盡那臣妾的職分,陛下如何趁她們更衣的時候竟做出這強暴的行為?倘若姊妹二人回歸家中,被我叔父袞王問明情由,這事如何得了?我叔父的情性最是倔強,他若知道這事,必定要怪我做姐姐的不照料妹妹,倒反串通了陛下捉弄她們了。陛下現在做出這樣事來,倒要想個主意代我洗刷乾淨,免擔這血海乾系方好。』
泰定帝突然之間見皇后走來撞破了好事,面上已覺十分慚愧。如今聽了她滔滔汩汩的一番言語,更覺沒有話說可以回答,直急得汗流滿面,低着頭一句話也講不出來。皇后巴巴罕見泰定帝那種侷促的神氣,心內更加得計,便不待他開口,又逼進一步道:『陛下做出了這樣事情,不是默默無言可以了結的。
好在現有眾命婦在此,待我去把她們請來,講明此事的始末情由,叫眾命婦做個見證,到得後來事情發覺,被我叔父袞王知道,我就沒有干係了。『一面說着,一面舉步向外,要去叫眾命婦前來作證。此時泰定帝被皇后巴巴罕當面發作,弄得如痴如呆,一無主意,像木雕泥塑的神像一般,坐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皇后巴巴罕要去叫眾命婦前來作證,他也不加阻攔。還是必罕和速哥答裏兩人生來伶俐活潑,知道此事萬不能任皇后去叫眾命婦前來作證,姊妹二人不約而同地趕向皇后面前,雙膝跪下,一個抱住了皇后的一條腿,一個牽住了皇后的衣裙,苦苦地哀告道:』臣妾姊妹前來更衣,不料皇上跟蹤而至,天威咫尺,哪敢違背聖命自取罪戾,只得一任皇上所為,要怎樣就是怎樣。如今已被皇后撞破,只求俯念姊妹之情,不要張揚出去,使我姊妹不能做人。倘蒙皇后鴻恩,免於追究,我姊妹二人願為犬馬,以報大德。如果皇后不肯開恩,定要把這件事情宣揚出去,我姊妹二人也不敢怨恨皇后,但是從此以後醜聲四布,也無面目出外見人,只得三尺白綾了此殘生了。『說着,一齊鳴嗚咽咽,跪在皇后面前,不肯起身。皇后被她姊妹纏住,不能動彈,只急得跺腳道:』這事我也知道不能怪你姊妹二人,都是皇上的不是,也並不是我不能寬容你們,一定要出你的丑,唯恐此時若不聲張,後來被袞王查究出來,我也脫不了干係。
所以你們雖再三哀求,我實難以應允。『說到此處,又要掙扎着出外。
必罕和速哥答裏見皇后不肯開恩,更加着急,便回頭向泰定帝說道:『這事是萬歲逼着我姊妹做的,如今我們哀求皇后到如此地步,萬歲因何在一旁坐視,竟不幫助我們央求皇后呢?』泰定帝此時心神略定,聽了她姊妹的話,心內方才省悟,便趿着鞋立將起來,對定皇后恭恭敬敬地作了一個揖,道:『這事要求皇后恕朕一時之錯,大度包容,不要張揚罷。須知這件事情,倘若傳將開去,非但她們姊妹難以見人,就是朕躬也要為臣民所恥笑的。望你寬洪大量,不要計較罷!』說着,嬉皮涎臉的連連作揖,又迴轉身來把擱在御案上的一頂平天冠隨手取過,替皇后巴巴罕戴在香雲之上,道:『卿如將這樁事情代朕遮掩過去,不至張揚到朝廷上面,朕的皇位情願讓給於你,從此以後,一切政權都聽憑卿的意思處斷就是了。』巴巴罕用這美人計籠絡泰定帝,原是要竊弄政權的,現在泰定帝滿口答應一切朝政都憑她的意思處斷,已是隨心所欲,如願以償了,但是還怕泰定帝一時事急,雖然當面允許,將來還有反覆,便又故意說道:『妾是女流之輩,如何能替代陛下去做皇帝?況且陛下此時因要遮掩這段醜事,不得已出此下策,日後事過情遷,哪裏還肯履行這個條約呢?』泰定帝道:『卿可不用疑心,朕既已出言允許,決無翻悔之理。從來說的,一言已出,駟馬難追。就是平常之人也要言而有信,何況朕貴為天子,哪有戲言?卿如不能相信,好在必罕與速哥答裏姊妹都在這裏,朕可當面立誓,叫她二人證盟。日後朕若翻悔,有她姊妹二人作證,朕還能夠不履行條約嗎?』一面說,一面對天立誓道:『朕蒙皇后寬洪大量,代為遮掩,從此而後,政由皇后,祭則寡人。
皇天后土,實鑒此盟,如有翻悔,不得善終。『泰定帝立罷了誓,巴巴罕連忙阻止道:』陛下只要實踐所言,不失信用就是了,何用起這重誓呢?『一邊說,一邊扶起必罕姊妹道:』你們一雙姊妹,已經皇上臨御,自然要列入妃嬪之數了,但是你們本是我的堂妹,原系貴戚之親,不比外面選進來的嬪御,皇上既然抬愛你們,自然要名正言順地冊為貴妃,方才不失體統,否則與普通的妃嬪一樣,豈不使我面上也沒有光彩嗎?『
泰定帝本來深愛必罕姊妹,早就存了冊立二人為妃之意,唯恐皇后巴巴罕要拈酸吃醋,一時之間不便說出。現在聽得巴巴罕反要自己冊立二人為妃,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忙忙滿口答應道:『她二人原是皇姨之貴,如今入宮侍御,自與他人不同,朕於明日早朝,但下旨冊立她們姊妹為貴妃便了。』巴巴罕見泰定帝事事應允,絕不違拗,自己的心願已償,便也無甚話說。將一天風波立時平靜,便陪同泰定帝,攜帶必罕姊妹仍至前殿,與諸命婦歡呼暢飲。諸命婦哪知就裏,只道皇后與必罕姊妹更衣而來。直待酒筵散後,諸命婦離席謝恩,必罕與速哥答裏也和尋常一樣,隨了諸命婦謝了筵,一同退出宮去,回家安息。
到了次日早朝,泰定帝便降了一道聖旨道:『宮政繁重,皇后一人整理,日夜攫心,致於違和,欲求輔佐,共理閫內。
茲訪得袞王買住罕生有二女,一名必罕,一名速哥答裏,賢明聰慧,才德俱全,堪以輔相皇后,藉資助理。況必罕、速哥答裏與皇后同出弘吉刺氏,論職分原屬君臣,論親情乃係姊妹,冊為嬪御,共理內政,情意既孚,事理尤允。可命員外郎宋文瓚擬具冊書,平章政事張珪為冊立正使,丞相倒刺沙為冊立副使,欽天監選擇吉日良時,即行冊立。『此旨下來,滿朝文武只道皇上冊立兩個貴妃,哪裏知道內中還有這段很曲折、很微妙的艷史呢?那欽天監奉到聖諭,自然不敢怠忽,謹敬將事擇定一個吉日,冊立貴妃。宋文瓚本是元代的一支大手筆,早已撰好了一篇典麗矞皇的冊文,由翰林院內供奉學士端楷恭繕。
到了冊立的吉日,由平章政事張珪手捧皇封冊文,丞相倒刺沙敬持御寶,排了半副鑾儀,笙簫鼓笛,直到袞王買住罕府邸去冊立貴妃。此時袞王買住罕身穿朝服,俯伏門前,恭接冊命。
張珪、倒刺沙高捧冊寶,直入正廳,面南而立。宣讀過冊文,買住罕三呼謝恩,然後由鑾儀衛抬過兩乘金頂黃幕的鳳輦,請兩位貴妃升輦入宮。必罕、速哥答裏早已穿好了貴妃的品服,由隨身的宮女簇擁着叩謁宗祖,辭別了父母,一同登輦。兩位正副敕使已經先乘了大轎,前去復旨,然後排開了儀仗,將兩乘鳳輦抬入宮中。由引導贊禮的內監,請兩位貴妃下輦,先至昭陽院朝見皇后巴巴罕,行過了一番儀節,方才引着兩人各歸自己宮院。
那必罕所住的宮院叫做景福宮,速哥答裏所住的宮院叫做仁壽宮,各宮裏面自有職事的宮女太監,按照各人的職使前來侍候。必罕與速哥答裏本來時常出入大內,深知宮內的一切規矩,不比初選入的嬪御不明深宮禮節行動很不方便。她二人卻是一概熟諳,諸事從容,接上御下都合禮統。況且內監宮女盡知這兩位新入宮的貴妃娘娘乃是正宮皇后的嫡堂姐妹,又是皇上親自選中的兩位貴人,將來必定深得聖心,要在宮中擅攬大權的。所以那些內監宮女都十分趨奉,小心侍候,深恐得罪了兩位貴妃娘娘,只怕等皇上臨幸的時候言語一聲,大家就要吃罪不起了。所以,必罕姊妹竟是一呼百諾,甚是威風。那泰定帝又因二人容貌美麗,善於承迎,大加寵幸,因此六宮寵愛盡在這兩位新貴妃身上。皇后巴巴罕一心要想攬權竊柄,泰定帝的臨幸卻全不在心,趁着他戀愛新人之際,便實行當日允許的條約,居然內外交通,大肆行其干預政治的手腕。泰定帝因有盟誓在先,只得裝聾作啞,一任皇后肆行無忌,不敢阻止。
一日,泰定帝因即位改元之後還沒有祭告太廟,擇了吉日,前去謁廟。不料太廟裏的神主竟會失去兩座:一座是仁宗的神主,一座是仁宗皇后的神主。初時太常博士李好文曾經建議,凡是太廟的神主,不宜金制,應該一律改用木製。所有金玉祭器也應貯藏別室,以免遺失。這奏章上去,朝議因金制神主乃是歷代定製,未便遽行改制,況且宗廟社稷都有職官專司其事,何人敢來盜竊?李好文的奏疏近於迂腐,不足採用。到得現在,仁宗廟內果然失去神主,少不得命令守京各官派遣捕役四出緝捕。不料緝捕了十日,仍舊毫無影響。此時泰定帝方冊立了必罕姊妹為貴妃,每日只在溫柔鄉裏過日子,哪有心情來管理這許多事情?休說太廟裏只失去了仁宗帝后兩座神主,便是將太廟內的列祖列宗的神主偷竊一空,在泰定帝看來,也是一件極微之事。只要不耽誤他在景福、仁壽兩宮飲酒聽歌的兩樁樂事,就是天塌下來,也無暇去管帳的。
無奈泰定帝雖然不願追問,偏是那些朝廷臣子不肯甘休,早有監察御史趙成卿、宋本、李嘉賓等,接連上疏,說是太廟神主被竊,完全由太常守衛不謹的緣故,應該將典守之官議罪,以警將來。這奏疏上去,泰定帝置之不理,接着又有廷臣參奏太常禮儀使馬刺,說他身受重任,玩忽職守,理宜治罪。這奏章進呈上去,也不見報,群臣倒也沒有法想,只是紛紛議論,說是朝廷賞罰不明,日後百寮臣工恐怕沒有守法的了。那些空議論原也並無影響,只要沒人去理睬它,也就無事了。偏偏那太常禮儀使馬刺本是國家的勛戚,以參知政事兼攝太常禮儀使,他被廷臣參奏了幾次,心內甚為憤恨,雖然泰定帝沒有治他的罪,究竟面上覺得不大好看,因知皇后巴巴罕獨攬大權,就是皇上也要讓她三分,便備了一份重禮,走了內監的門路,送於皇后,請她設法免罪。巴巴罕收了他的禮物,命內臣對馬刺說道:『皇后不但可以使你不受處治,現在左丞出缺,還可以保舉你遷升哩。』這話傳了出來,早已沸沸揚揚傳入廷臣耳內,都說馬刺走了皇后的門路,不但免罪,還有升授左丞的希望。這個消息傳出之後,君臣人人錯愕,相顧失色。卻惱動了平章政事張珪,奮然而起道:『小人當道,串通內廷互相援應,國家紀綱還可問麼?我忝居平章,受國厚恩,知而不言,何以對天地祖宗乎?』遂抗疏道:『太常奉守宗社,所責攸歸,今神主被竊,應待罪而反遷官,賞罰不明,紀綱倒置,上何以謝祖靈?下何以懲盜賊?應持以宸斷,嚴核功過,方可報本追遠,黜貪懲邪。』這道奏章說得剴切詳明,群臣見了都說張老平章這本上去,皇上總要允准究辦了。哪知這奏上去,仍石沉大海一般,毫無消息。你道是何緣故?原來張珪的奏章上去,半路上早被皇后巴巴罕趁着泰定帝在景福宮飲酒取樂,命內臣抽將出來送往昭陽院內,自己閱讀一過。見這疏中的言語頗合道理,不禁連連點頭道:『張珪講得不錯!但是我已收了他的禮物,何能治他的罪呢?』因此張珪的奏章雖沒批答,馬刺升左丞的事卻取消了。不料此事方過,又有一件事情發生出來,未知發生何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