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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懼窮追曾妃沉鷁艦 勸反正李妾飲龍泉

清朝三百年艷史演義作者:費只園發布:福哥

2020-6-9 02:13

    上回說到清廷下諭,通拿隆武皇帝。那隆武自從逃出延平地方,與曾妃慌慌張張,來到汀州。一路上清兵追擊,建寧知府楊三畏、延平道趙秉樞,先後迎降。隨征御史王國翰,飛報警急。隆武弄得手足無措,才靠著總兵姜正希一支兵,開城迎敵。清將努山,兵鋒甚銳,架著雲梯,晝夜攻擊。隆武更覺悶悶不樂,退進中宮。早有曾妃迎著,便問問外面的軍事。隆武道:『大局是不可收拾了。你是知書達禮的人,我與你結縭以來,承你在烽火中相從不舍。我並不是貪圖富貴,只是天下不可一日無主。東晉元帝、南宋高宗,雖是偏安,還存得國家一脈。不料清兵相薄,我決意隨列祖列宗於地下。你是一朝國母,也須預爲之計,不是周皇后先有榜樣嗎?』曾妃道:『這卻何消說得,臣妾豈有生理?還請陛下善保龍體,只要勤王兵集,便可逐漸光復。』隆武道:『前遣何吾騶領兵駐關,至今也並無下落。人心已去,天命難回,你也休作夢想。』指著旁邊書簏道:『可惜這些宋元精槧,也要付諸祖龍一炬了。』

    正在相對嘆息,忽報何吾騶率領部將前來叫城,說要與姜總兵登郫死守。姜總兵登轈一望,果然有數百明兵,打著「何」字旗號,不禁大喜,忙呼小校啟鑰。眾兵蜂擁而入,並不來見姜總兵,只向隆武行宮亂闖。姜總兵見不是事,慌忙趕來護駕,恰好撞著隆武同曾妃披髮跣走,奔出宮來。姜總兵將坐騎換給隆武,又從裨將中牽了馬,把曾妃扶上鞍轡,自己舞著方大畫戟,步行出郭。敵兵看見隆武、曾妃,箭如飛蝗的射來,姜總兵用戟尖紛紛撥去。剛剛走到岸側,敵兵早追蹤而至。姜總兵將隆武、曾妃扶下預備的船隻,掛帆搖艫,向九瀧江進發。

    此時水天一色,蘆葦蕭蕭,只見敗壁頹垣,搖搖兩岸;還有些燒不盡的草舍,露出一縷炊煙。姜總兵叫水手用力催趲,看看暮雲四合,水光中映著幾點漁火。曾妃正憑舷凝望,忽然橫潢斷港中攢出幾十隻小船來,黑魆魆圍住兩隻大船,用些泥沙水草,膠住大船船底;發一聲喊,小船上點起燈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晝,只用火箭來射斷大船篷索。姜總兵帶著裨將,一面撲滅煙焰,一面洗刷污垢,使兵士一船斷後,自己保著隆武、曾妃迤邐前進。走不上三五里,回望後船已經著火,軍士大半落水,能夠掙紮起來的,也被敵軍擒住。天色將曉,三停軍士,只剩得一停。那小船又窮追弗舍。說時遲,那時快,早見一員大將跳上船頭,砍死了點篙的舟子。姜總兵出艙迎敵,那員大將對姜總兵道:『姜正希,你不要不知順逆,我努山奉了貝勒爺的命,來擒朱聿健、曾氏。從前你還有彈丸之地,猶可攖城自固。被我用了賺城的法子,將你們離開巢穴,只此十步以內,我盡可使你們伏屍流血。但是貝勒爺要活的朱聿鍵、曾氏獻俘,不要死的,我勸你早早將二人獻出,免得全船糜爛,朝廷嘉許你的功勞,還封你大官職,不止一個總兵。事要三思,切勿後悔。』姜總兵道:『我姜正希不是賣主求榮的人,徽、欽北狩,有李若水;顯、昺東竄,有陸秀夫。便是我大明氣數果已盡絕,我也不肯降你。』說罷,便刺了努山一戟,努山用短刀攢擊,彼此未分勝負。船艙中早起了一片哭聲,只聽得曾妃道:『此處是九瀧江,還算是大明的國土,臣妾忝知教化,備位宮闈,豈不願以蒲柳之姿,久侍陛下!奈何實逼處此,並無一線生機,自顧不祥之人,何可爲陛下旒贅?姜將軍若一有不測,臣妾等已如瓮中之鱉,釜底之魚。陛下不見宋朝的鄭後、朱後,受何等的凌辱?全後、謝後遭何等的輕薄!臣妾趁此一間,只得與陛下長別了。陛下若能入生出死,重整山河,做一個中興令主,臣妾固然瞑目。倘竟一蹶不振,也以殉國爲是。臣妾當先驅魚鱉於水府了。』隆武正欲答言,只見船窗啟處,曾妃早躍入波心。隆武大叫一聲:『天亡我也!』姜總兵無心戀戰,遂被努山戳傷,躺在船上。清兵正想撈救曾妃,已是不及。努山飛入艙里,背著隆武就走,搭上小船,咿啞咿啞的一哄而去了。姜總兵眼睜睜的無能解救。護從中只剩得兩員家將,亦遂自刎而亡。後人有幾首福京宮詞,單是詠曾妃的,道:十年永巷太郎當,咫尺天顏轉自傷。一馬化龍江上去,練裙布服漢家妝。

    椒壁飄零綺槅疏,宮槐三五黯庭除。晝長人靜渾無事,一盞清茶一卷書。

    亂挽雲鬟不入時,碧筠簾外掩罘罳。珠奩玉盝都零落,聊遣中官購土瓷。

    烽火倉皇五鳳樓,繞垣三匝擁貔貅。明朝前殿披封事,坐聽雞人報曉籌。

    隆武自被擄以後,見過博洛,博洛命努山嚴密監禁。隆武久在鳳陽高牆,倒也不嫌岑寂。只是外悲祖國,內悼賢妃,總想尋個自盡,不至與漢朝的山陽公,宋朝的瀛國公,同成亡國之奴。誰知一點沒有機會,最後才想了絕粒的法子,不到數日,已是奄奄待斃。這晚對著守護的人道:『我要死了。』滴下幾點血淚,一瞑不視而逝。守護的人報知博洛,博洛驗明無誤,才掩了三尺桐棺,埋了一抔黃土,與曾妃重諧伉儷去了。

    隆武既一掃而空,那廣州同肇慶,又立了兩個皇帝:一個名叫聿鍔,改元紹武;一個名叫由榔,改元永曆。紹武的輔臣,是大學士蘇觀生;永曆的輔臣,是兵部尚書丁魁楚、兵部侍郎瞿式耜。雙方本不相合,後竟激成水火,自相殘殺,卻便宜了清將李成棟。

    這李成棟系是高傑部將出身,由徐州投降清朝,幫著清朝立功不少。此番奉了博洛的命,由閩趨粵,逼死了蘇觀生,殺死了丁魁楚,敗何騰蛟,降劉承胤。正在興高采烈,想一鼓滅掉永曆,忽然接得江西金聲桓的來信,說清廷賞罰不公,業已通款永曆,殺卻江西巡撫章於天,擁戴前大學士姜曰廣,號召江西全省,仍舊是明朝臣子了。成棟本爲不滿功賞,時有怨望,接到聲桓的信,終覺委決不下,便慢慢的踱到愛妾珠圓房裡。

    這珠圓卻是松江歌妓,當年秦淮佳麗,靠她遙作聲援。到得成棟得了松江,婦女累百盈千,選中了這珠圓一個。豫王的福晉劉三秀,也與珠圓一同被掠,在成棟轄下的。珠圓看得成棟一表英雄,倒也甘心作妾。只見他種族念重,總說我們漢族,爲了滿族,慘殺同胞,終究有點過意不去。成棟是無可不可的人,只要富貴功名,明朝也可,清朝也可。

    成棟把聲桓的信,一五一十告訴珠圓。珠圓道:『金老爺是照顧你的。你想明朝三百年天下,謀臣如雨,猛將如雲,那裡會被關外的人奪去?我是沒有見識的,知道正德、天啟幾朝,偏信廠臣,多狎宮妾,以至遼東外訌,流賊內侵,才算北方立了虜主。咳!五湖亂華,遼金欺宋,畢竟能有幾時?金老爺路轉峰迴,卻不失爲豪傑。你看來反正的事情,應該不應該?』

    成棟沉吟未答。珠圓又道:『你雖算不得明將,未嘗算不得明人。況且高伯爺與你,患難相依,死生與共。他爲許定國奸計所中,史閣部又照顧不及,你不曾爲邢夫人效力,已經對不住伯爺。如今看你擊死明朝遺臣陳邦彥、張家彥、陳子壯等,依然還扎廣州,試問你功在那裡,名在那裡?一切升官發財,全看他們滿人得意。知你的還叫你一聲功狗,不知你的說你是貳臣、叛將,犬彘不如。我是終身相依,才敢出痛言相勸。你自己打算打算,究竟應得如何?』成棟聽了一席話,不覺拍案起立道:『有人說烈婦節女,都出在勾欄中了。看你不出,你也有這番議論。但是我也有幾層難處,你可替我想想。第一是我系鷂子舊人,鷂子一誤,明朝必移罪我等,此是一層;現在我已降北,殺人奪地,見不來明朝臣宰,此是二層;第三層是反正以後,成敗難料,萬一所遭不偶,我們裹屍馬革,原是尋常,只怕你弱質娉婷,禁不起妒花風雨,我故因此躊躇。』珠圓道:『你太過慮了,明朝只要有人,並不計及前過。況且金老爺已有把握,患難兄弟,決不至來誘你受禍。你本是磊磊落落的人,如何甘降異族?我真不解。我勸你不必三心兩意了。若因妾身之故,使你遲遲,這是妾身誤你了。妾本毫無繫戀,明朝清朝,我都算不得一個人,只爲你一縷情絲,牢牢縛定,竟成此不可脫離之局。看你進退維谷,怕你當斷不斷,要遺臭萬年了。』

    說罷,抽出一條匕首,如公孫大娘舞劍器,渾脫瀏亮,旋舞一回,便向粉頸蝤蠐,勒成一個窟窿。成棟向前一望,已是血痕狼藉,莫可救援。成棟道:『好呀好呀,女子女子,是了是了!』

    遂叫家人備辦衣衾棺槨,一切均照明朝冠服入殮。部署既畢,遂復書聲桓道:某兄閣下:展誦手書,深知近狀。我兄愛我之深,望我之切,真不啻生死人而肉白骨也。弟頗悔昨非,始知今是。誰非載發含齒,何肯與腥膻爲緣?如弟負罪滋深,竊恐當事者或有責言。則此曰逋逃,彼曰間諜,茫茫天壤,無可置身,殊可危耳。簉室力勸反正,至以身殉。婦人女子,猶惓惓不忘本朝,況又出身青樓,獵資曲卷,食毛踐土,於今不忘。弟愧多矣!

    茲願靜聽指揮,以蘄晚蓋。惟我兄有以導之。專復敬請勛安愚弟李成棟頓首聲桓援引成棟,自不必說。那知成棟歸明以後,先是佟養甲被迫叛清,一面傳檄遠近,一面稱臣永曆。此報一傳,四方騷動。蜀中故將李占春,及義勇楊大展,起兵分據川南、川北。

    張獻忠部將孫可望、李定國等,率眾據云南。山西大同鎮將姜壤,據山陝。皆上表桂林,隸爲臣僕。何騰蛟復由桂林出發,乘湖南空虛,攻克衡、永等州。閩臣張名振,亦進掠閩浙諸郡。

    正是風雲變色,日月含光,總道明朝還可中興。清廷聽到金、李之叛,攝政王說漢人終不可恃,便派遣滿州漢軍諸將,分途禦敵。這時又有鄭芝龍的兒子鄭成功占據台灣,蓄髮不降,清廷又添了一個勁敵。正是:未必登山盡巢父,預防入海有田橫。

    欲知後事,且聽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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