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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量美人創格笑戟門 識夫婿多情羨雛玉

清朝三百年艷史演義作者:費只園發佈:福哥

2020-6-9 02:13

    上回說到蔣戟門的買妾,別有標格。這卻北京做媒媼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戟門托人做媒,也將這件東西,交給媒媼。起先大眾也不注意,漸漸的有人知蔣侍郎宅子裏,有這樣買賣,都上門來兜生意。有的說某家的女,有的說某家的婢,有的說某胡同的妓,還有說流落的難民,孤寒的嫠婦。你誇貌美,他贊趾纖,彼詡年輕,此稱價賤。都要叫戟門親往一視。

    我門雖是登徒子一流人物,年方曰艾,早已姬妾成行,偏偏酷信容成,想學黃帝夜御多女的故事。他為着衝鋒陷陣,要求旗鼓相當,所以別出奇思,才定了這個創格。眾媒媼紛紛議論的時候,戟門身畔摸出一個小包來,眾媒媼爭先打開一看,卻是長長短短十幾條線,紅的也有,綠的也有,青黃黑白,無一不備。包紙上還題着一首詞道:好好系紅絲,不須求繾綣司。婚姻真箇天公事,寅時卯時,申時酉時,把筆大兒端寫年庚字。莫相思,明年枕上,開着並頭枝。眾人看了這包線,不知道什麼作用。暗想便是月下老人系足的彩縷,也用不着這樣多。前門道:『你們不要疑惑,這是我量美人的尺寸。』內中檢出一條青的,說道:『第一身材,要這樣長。這條是量手的,這條是量足的,這條是量頭部的,這條是量頸部的,這條是量胸部腹部的。便是鬢髮乳臍,也都要仔細量過。你們看有幾個合格的,便一總來知會我。我揀個日子,齊到我處來復量。果然能中我意,便買兩個三個,也說不定。至於女呀、婦呀、婢呀、妓呀,我卻全然不計,一律給價。這些線你們帶去便了。』眾媒媼遇着這個難題,自然分頭去辦。過了三日,戟門不見有人來知會,卻有點惦記起來,做了些十六字詩,排遣排遣。那些詩雖非正軌,倒也確有別趣。

    他的詩道:一笑露精神,其頎記碩人,亭亭如玉立身。

    春蔥指尖透,臂玉彎彎藕,搔癢倩麻姑手。

    凌波仙子浴,翻笑如弓曲,情苗日日長足。

    眉淡星眸顫,嚦嚦鶯聲囀,雙靨襯微渦面。

    鬢雲欹一抹,不受膏沐滑,委地果然長發。

    看熨繡芙蓉,雲深鎖幾重?泥人酥欲醉胸。

    香氣流花雨,笑共雞頭賭,高並兩峯寒乳。

    搗麝細如泥,靈通一點犀,是誰春似海濟?

    戟門等着媒媼,漸漸來知會的,有了十人。戟門便約媒媼帶來復量,預叫姬妾臨時幫忙。這日媒媼一概乘車,把這班肥的、瘦的、村的、俏的諸婦女,站在廊下。還有幾個婦女的家屬,也同來聽信。

    媒媼先進去告訴戟門,誰是處子,誰是遣婢,誰是故妓,誰是少嫠。戟門出來一望,都是婷婷裊裊,卻沒有臃腫拳曲的參雜其間。便叫復量的十人進了後堂,那些姬妾,早已靚妝出外,把這班人平視一過,然後次第量身量手量足,這幾樁是容易合格的。慢慢由上而下,小緩結束,乳如巨菽,臍似火齊,映着滑膩的肌膚,那不盪人魂魄!戟門畢竟司空見慣了,侔色揣稱,僅取其四。其餘各贈絹衣一襲,白金二兩,算是酬她一盼。這六人同了媒媼家屬,自然先去了。所存的四人,觀她步武,聽她聲音。一個為着口吃,鈍於應對,是以貼出。一個又以藕覆下面,密藏蓮襯,以至增長一寸有奇,亦不能輕易與選。

    最後僅剩得兩個:一個是椿樹胡同餘公館的遣婢,一個是草廠胡同王家的少嫠。朝門叫媒人傳她家屬議價。那遣婢只有老母,主人已將此婢賞還,所以只索白金三百。少嫠的家屬,有翁有姑,有夫叔,還有一周歲小孩,說道翁姑養膳,丈夫喪葬,非得五百金不可。戟門問她們真實年紀,遣婢說道廿四,少黎說道廿三。戟門相與磋磨,三百兩的,減了五十;五百兩的,減了一百。賞了媒媼二十吊京錢,自然歡天喜地的出門了。這個蔣侍郎線量美人的佳話,京中已經傳遍。

    和珅遇着戟門,問他是何用意?戟門道:『老師相陰陽燮理,當然確有研究。門生此舉,不過取她發育健全,精神膘壯罷了。馬善馳驅,牛善耕作,同是這個道理。』和珅道:『你的姬妾,都是這樣嗎?』戟門道:『四時之運,成功者退。近來新納兩人,一切頗能中度。一個是小家碧玉,本已羅敷有夫,不料消渴相如,中途折翼,才至出為簉室的。她於閨房燕婉,極有情致,只是嬌痴一點。一個是故家舊寵,忽失歡心,逐配屠沽,意良不忍,不得已再為馮婦。然卻矜持驕貴,不肯親呢作兒女姿態。幸而善於當夕,只能大度付之。』和沖道:『這樣說來,也何須一定用線?大約此中人語,不足為外人道呢!』正在問答間,旁座郝雲士插嘴道:『老師相如此下問,戟門先生何惜此二女,不與師相賞鑒。先生操此玉尺,何地無才,盡可從容挑選的。』我門道:『並非我有所靳。因二女隨侍多日,似乎未便。』雲士道:『這事又當別論。譬如君有藥臣先嘗之,父有藥子先嘗之。』戟門道:『領教領教。』歸家去收拾收拾,竟將二女送入和邸了。

    這郝雲士本是和珅幕府,與戟門過從甚密。不過官階太小,是個吏部郎中,比到戟門戶部侍郎,懸殊不少。他卻是江蘇儀徵人氏,與戟門原籍常熟,確係同鄉。他在和幕,專替和珅關說過付,撈點余潤,所以司員的起居服御,比侍郎還要闊綽呢。

    他卻有一子兩女。長女璈玉,是廣東藩司劉文波的媳婦。次女名叫雛玉,卻是幽閉貞靜,風致嫣然,三五年華,猶然待字。

    雲士夫婦,亦異常鍾愛。只是苛於擇婿,不免磋跎。那雛玉不但雅擅詩詞,追距左、鮑,便是國朝取士的制義,元燈元缽,如數家珍。同時卻有兩處論婚。一處是沈碧城侍講的公子,浙江歸安縣人,公子在監讀書,捐有中書職銜。一處是呂鳳合給諫的公子,河南祥符縣人,已經入泮。沈、呂兩宦,與雲士均屬摯交。兩公子卻都一表非俗,誰辭誰允,左右兩難,只得向月老說明,各取新郎近作一二篇,聽閨中人自行選擇。兩處遵命送到。雲士託言同年子侄,執贄從游。因為幕府事繁,所以叫他代為評騭。雛玉先看了沈稿,卻也文成法立,意到筆隨。

    書法摹仿率更,僅有幾分形似。若在舉貢隊裏,也盡算得佳士了。綴了幾句批語,無非讚揚勉勵的話頭。及展開呂公子的卷幅,一筆褚河南的楷法,已是清華朗潤,冠絕群倫。讀罷制義三篇,真覺石破天驚,雲垂海立,焉有不飛黃騰達的道理?便在卷尾批着幾行道:精神飽滿,氣象發皇。以熊劉之才華,就歸方之軌範。譬諸俊雕盤漠,神馬行空。以此投時,何患不破壁飛去!書法婀娜剛健,機杼一家。若遇知音,當魁多士。英年得此,的未易才。

    批好後交還雲士。雲士笑道:『仙人第一,果然許了狀頭,還當甲子推算一番。』呂家知道婚事漸有成議,開明新郎年月時日,送與雲士。雲士一查子平,新郎應該清貴,連給諫的命,也要官後一品。從此朱陳結好,秦晉聯盟。雛玉允了呂家,才知當日評文,是為着這個樞紐。那日公子亦賞識香花妙楷,出自閨門,可算得美滿姻緣,只待古期下嫁。

    誰料呂家闖下了彌天大禍,幾乎家破人亡。不是雛玉力蓋父愆,恐怕雲士暴骨邊疆,不復有生還的希望。便是日公子呂晉齋,亦必飄零不偶,銜怨泰山了。雛玉不能做呂家的賢婦,雲士不能做給諫的親家。論起天道好還,兩家卻算得一重公案。

    在呂給諫的為人,一向是劉諸城、王高郵同調,與和珅勢同水火。況且給諫這官,例得風聞言事,便洋洋灑灑,參了和珅二十四大罪。乾隆袒護和珅,自然將給諫下獄。晉齋聽了這個霹靂,年輕膽小,紛紛去設法營救。暗想丈人郝雲士,現居和幕,只求他一言緩頰,便好立出囹圄。那知晉齋再四哀號,雲士豪不為動,反說乃翁不識時務,敢捋虎鬚。晉齋無可如何。還虧劉諸城上了一疏,代為剖白,才下了免死遣戍的諭旨。晉齋看着老父鋃鐺上道,行李蕭然,還怕和珅賄囑解差,學那管緘若侍御的辦法,想將給諫親送台站,免致意外。給諫道:『烏魯木齊地方,不是十裏八裏走得近,不是十日五日到得快。我奉皇上的恩典,到台效力,生死早置之度外。你年才弱冠,家無擔石,若隨我遠行,不怕老母倚閭而望嗎?你好好回京,讀書奉親,不必搬回原籍。傭書是寒士的本色,應課是秀才的本分,得些膏火俸給,也可勉支菽水。你丈人是和珅幕裏的人,若要引你去充書記,拜門生,你千萬婉言辭復,不可隳我的志氣,敗我的名節。我要長行了,你聽我信罷。』晉齋泣別歸來,依着嚴命做去。日復一日,家道漸至中落。煢煢母子,僦居一間屋裏。雲士向來略不過問,這日忽然送了五百金來,並約晉齋前去一談。

    晉齋知非善意,帶了白金,去見雲士。雲士問問台信,談談家況,便露出悔婚的意思,願以五百金,買他退婚一紙。晉齋慨然道:『吾家向無棄婦的人,今先生意思已決,某亦不能不允。倒是這白金盡可壁返,萬不敢受資賣婦。』便將五百金置在案上,急索紙筆繕寫。雲士喜得他毫無推委,並可省此巨款,叫家童快取紙筆。晉齋正握管在手,疾書了幾個字,忽聞背後有人怒叱道:『我何罪於呂氏,而敢逐我?和氏以賄聞天下,皇帝倦勤不之察,吾翁彈之未為過。昔楊椒山被誣,死於柴市,朝貴有慕其忠而以女字其子者。吾翁大節,不愧椒山,豈汝曾不如應箕應尾,而欲逐我乎?』言罷便裂碎其紙。雲士正在惶愕,郝夫人早已出堂,指着雲士道:『呂氏子非長貧賤者,奈何出此?』雲士惱羞成怒,遂與夫人反目。

    晉齋匆匆歸來,告訴老母。呂夫人道:『雲士依和珅如冰山,特恐惡貫滿盈,冰山一倒,勢將波及,而吾之賢婦,陷入其中,奈何?』正在談論間,忽聞車聲轔轔,及門而止。雛玉叩了幾下,晉齋便拔關而出,眼見雛玉亂頭粗服,旁無婢媼,詫異得很。一轉瞬間,雛玉早跪在呂夫人前道:『兒不孝,得罪於老父,今已見逐。念兒已字呂家,則生為呂家的人,死為呂家的鬼。明知尚未親迎,遽爾登門,未免誚兒越禮,但事非得已,姑賢或能相諒。今日去留,悉聽母命。倘不見收,兒即畢命於此,不復歸矣。』呂夫人道:『賢哉!兒貞淑如此,多情守禮,能識夫婿,實為呂門大幸!今夕姑伴老身,明日再當具禮。』遂乞王懷祖先生證婚,懷祖慨贈百金,親朋亦聞風而至。草草合卺,夫讀婦繡,以慰老母,所有井臼炊汲諸役,雛玉皆躬任之。

    晉齋是年即以第二人捷京兆試,春闈點入詞林。具疏辯冤,果蒙特赦。好在鳳台不修前怨,仍今晉齋執禮甚恭,弄得雲士異常靦腆。後來和勢既殺,雲士亦坐和黨,還是晉齋代為營救,才得以老病賜還。這是嘉慶年間的事,鳳台早由卿貳洊升侍郎了。

    此時鳳台雖歸,和珅猶炎炎未滅。乾隆正準備南巡,說此次不到江浙,只在揚州駐蹕。那班鹽商,又要出來鼓吹昇平,迎鑾稱慶。正是:萬裏長風舞旌旆,二分明月浸樓台。

    欲知後事,且聽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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