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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安邑風雲 第四節 安邑王街的神秘商人

大秦帝國作者:孫皓暉發佈:福哥

2020-6-10 01:35

    安邑有一條街很是特別,處在王宮的最後面。說它是條街吧,又在王宮的老紅牆之內。說它是王宮吧,卻是車馬如流而沒有任何護衛甲士。這便是安邑城最特殊的王城街,也就是魏文侯最早建造的宮殿區域。魏武侯時,這片老宮殿區還用作國府各種官署。魏惠王的新王宮落成後,官署遷走,這兩層舊宮殿便閒置起來。後來在主管王室事務的官宰謀劃下,魏惠王將這片最老的宮室區域分賜給了王族大臣和王族近支的後裔,這裏便成了王族貴胄們集中居住的地方。經過一番合乎時宜的改造,幾年之間這裏變成錦繡豪闊的一條長街,安邑人稱為『王街』。

    這條街的最特別處是高車駟馬川流不息,鮮有車馬冷落的時日。且不說王族貴胄們人多有車輛,便是天下諸侯特使和魏國官員們到這裏來拜訪的車輛,就已經是往來如梭了。如果說洞香春所在的天街是魏國的文華之地,那麼這條王街便是魏國的陰謀淵藪。魏國雖然經過了大變法,但在王族權力上卻沒有任何觸動,依舊和老晉國時代沒有多大差別,和同時代的其他戰國與中小諸侯更沒有什麼差別。這些王族貴胄表面上很少出任國家重臣,更沒有顯赫的功業可言,但他們的權力伸展卻是大得驚人。一來他們依然有自己相對獨立的世襲封地,雖然這種封地只能收繳賦稅而不能治民建軍,但畢竟使他們有了雄厚穩定的財富基礎。二來他們在宮廷盤根錯節,滲透力極強,對國君的牽制與影響很大。三來他們有高貴的身份,卻沒有實際執掌的官署權力,好象一個清流階層。這使得他們伸縮自如,既能對任何掌權做事的重臣尋隙發動攻擊,又決不會因為沒有權力而受到輕視或罷官黜職,更不會有問斬殺頭的威脅。對這樣一個王族階層,任何官員都必須將它划進自己所必須計較的勢力結構。同樣,任何外國特使秘使想要達到比較艱難的目標,也必須到這裏投送財富尋求變化。魏國是最強大的戰國,其內政外交的些微變化都會波及列國。所以,這條王街事實上便是天下聞名的陰謀交易之地。

    目下,一輛六尺車蓋的華貴軺車正擠在車流中向王街深處而來。

    夜幕已經降臨,王街雖然沒有商家店鋪,街邊風燈卻是二十步一盞,照得川流車馬一片燦爛。隨着華車一輛輛流進兩邊府邸,王街漸漸到了盡頭,車流也漸漸疏落起來。最後,便只有這輛六尺車蓋的軺車了。

    王街最深處,住着公子魏卬,確切的說,應該是王子魏卬。戰國時,只有對諸侯國國君的子弟,也就是『公』或『侯』的子弟才能稱『公子』。大約秦漢之後,『公子』才與他的實際身份脫離而僅僅成了一種普遍的尊稱。公子卬是魏武侯的庶出子、魏惠王的同父異母弟。就現下官職說,公子卬是白身。然而就實際影響力說,那可是一言九鼎。凡魏國官吏名士,都對公子卬的權力地位非常清楚,對他的為人做派更是心中有數。

    六尺車蓋的華麗軺車在大門前剛一停穩,便有一個白髮紅衣的老者碎步走來迎接。這是府中總管,魏國人稱為家老。老人笑意殷殷拱手道:『敢問先生,可是薛國貴客否?』華車的主人已經下車,卻是一位面色黧黑氣度高貴的年輕人,身後跟着的一個僕人也是面白如玉,俊秀英武。客人向總管老人拱手道:『家老安好。在下正是薛國猗垣。』家老道:『公子已在府中等候多時,先生請。』猗垣從容笑道:『家老呵,我猗氏老族有個講究,首次遇家老必得送一件薄禮,叫一路通吉。不成敬意,請家老笑納。』說話間身後俊仆已將一個精緻的小木匣捧到家老面前。家老一看木匣四邊包金,便知裏面決然是名貴珠寶,驚喜得深深一躬,『先生大富大貴,小老兒三生有幸了。』懷抱木匣忙不迭道:『先生請。』

    猗垣笑道:『在下有件小事相煩,不知家老肯賞方便否?』

    『先生有事但講,小老兒在公子府尚算通達。』

    『在下有一愛妾,心慕公子夫人已久,托在下為夫人帶來一件禮物。因在下行程匆匆,未必有幸一睹夫人風采。相煩家老代在下轉送夫人,在下他日再專程攜小妾拜見夫人。不知可否?』一席話溫文爾雅,給人好事卻象求人一般,教人好生受用。

    家老臉泛紅光,抱匣拱手道:『能代先生為夫人效勞,小老兒深為榮幸。』

    猗垣從俊仆手中接過一個在風燈下發着幽幽綠光的玉匣,雙手捧起,『家老,這是西域雪山之國的一件貂裘,消融大雪於三尺之外。匣內尚有小妾一柬,請轉送夫人。』

    家老畢恭畢敬道:『先生真乃大雅之士,小老兒即刻去見夫人。』又回身高聲道:『典門何在?』一個將領模樣的守門將官跑步而來。家老肅然吩咐:『領先生去見公子,對公子說夫人喚我有事,即刻就來。』

    典門將官一聲答應,謙恭的領着主僕二人向正廳而來。

    公子卬正在廳中欣賞一口名劍。在劍架上看來,這把劍的劍鞘銅鏽斑駁,劍身長二尺許,顯然是一口名貴古劍。凡在廳中等候貴客時,公子卬都在賞玩這口名劍。在他看來,府中所有珍寶的價值都不如這一口名劍。戰國兵爭時期,擁有一口名劍非但是身價地位倍增,且其實用價值更是異乎尋常。現下他其所以在這裏耐心等候,是因為叔父公子梁向他竭力推薦拉了一個薛國巨商,說這位商人如何有古人之風、如何有名士情懷、如何擁有天下罕見的珍寶且性格又如何豪俠,說這位商人就常住洞香春最有名的雅室,已經成為名士官員們爭相結識的人物等等一大串。公子卬本來生性好奇,聽叔父公子梁這麼一番繪聲繪色的介紹,不禁想見見這個神秘的大商人。公子梁慨然為他相約,說定今晚來訪。如何掌燈已有三刻,客人還未到來?當然,最大的可能是王街塞車,否則見他公子卬的客人是不敢在酉時首刻之後到來的。說起來,王街這車流真是教人無可奈何,看來還得和魏王提說一番,最好是將老紅牆拆掉,將王街再加寬三丈,否則還真不方便。

    這時典門將官走進了進來,『稟報公子,齊國先生猗垣到。』

    『家老人呢?』公子卬隱隱不悅。

    『稟公子,夫人喚家老有事,家老特命末將先行領引先生,說他片刻即來。』

    公子卬本想到廳門迎接,想想未動,揮揮手道:『去請先生進來吧。』典門出得正廳,恭恭敬敬的將客人領入,悄悄退了出去。

    『在下薛國猗垣,久聞公子賢明高義,特來拜望。』

    公子卬眼前一亮!面前這個黧黑的年輕人一領大紅金絲斗篷,一頂六寸高的墨玉冠,英挺威武,氣度不凡,就連他身後的僕人也是丰神俊朗明目流盼。公子卬不禁暗暗稱奇,商人中竟有如此人物?心思轉動間拱手笑道:『魏卬不敢當先生高辭,先生請入座敘談。』這時家老輕步進入正廳,公子卬吩咐:『給先生上茶。』

    猗垣在東側的客位坐定,俊仆肅然立在他的身後。家老捧來茶器,俯身操作時向客人遞過去一個興奮的眼神。華貴的客人會意的笑了笑。

    公子卬在主位坐定,舉起茶盅道:『先生請。』

    猗垣恭敬的舉起茶盅,『吳茶名貴,多謝公子。』微呷一口,品味得很是雅致。

    『先生識得吳茶名貴,也算經多見廣了。』公子卬沒有忘記對方只是個商人,很是矜持。

    『在下別無所長,唯對天下名器略知一二,公子見笑了。』

    『噢?』公子卬微笑道:『聽安邑傳聞,言先生為商道奇人,多有才具。我有一口古劍,安邑竟是無人識得,先生若能論定,也算得名器方家了。家老,拿古劍過來。』

    猗垣擺擺手道:『不用。賞劍在架,方顯其神韻的。』說話間起身離座走到劍架前端詳沉吟有頃,笑道:『公子這口古劍,端的天下名器,價值不菲。』但凡品評劍器,通常總是持劍在手先看劍鞘形制,再拔劍出鞘觀察劍身。偏這位貴公子般的商人卻只是站在劍架前端詳,絲毫沒有取劍在手的意思。

    公子卬心中頗有不悅,覺得這個商人未免托大,便走過來淡淡笑道:『先生好眼力嘛,相劍堪比薛燭了。』薛燭是春秋末期越國聞名的相劍大師。越王勾踐滅吳稱霸後,尋覓搜求天下名劍十二口,請來薛燭評定真偽等次。十二名劍並列與大廳劍架,薛燭一路走過,便指出其中五口是後來鑄劍師仿製。經越國鑄劍師開劍公議,證實薛燭所言無差。一時間,薛燭相劍名聞天下,稱為劍器神相。公子卬這樣比,顯然是在嘲諷這位商人班門弄斧。

    猗垣卻似渾然不覺,再度端詳,還是沒有動一動劍身,凝思有頃道:『此劍當是工布古劍,劍身之曲紋有如大河奔涌,連綿不絕。劍身當長二尺二三寸,連帶劍格,長約三尺。』

    『噢?先生如何得知此劍紋狀?』公子卬大是驚訝。

    『公子,在下祖上極喜收藏古劍名器與兵器圖籍,這是在下從書中學來的。以實說,在下還沒見過這工布劍。』猗垣謙恭豁達的笑答。

    公子卬開始對這個商人刮目相看了,他拱手做禮道:『以先生眼光,這口古劍在當世名器中價值若何?』

    『工布劍自然是名劍極品。尋常人看來,自當是價值連城了。』

    『先生以為呢?』

    『尚非天品神品,只能屈居第三等了。』

    『如何?第三等?!』公子卬又一次感到了無可名狀的驚訝,他搖頭大笑道:『先生何其誇張也?請問,天下何劍堪稱一二等?』

    華貴的商人並未侷促,卻是不卑不亢道:『神品者,非干將、莫邪雌雄劍莫屬。』

    公子卬無奈的點點頭,這干將、莫邪一對雌雄劍,可是幾百年來當世公認的神劍,品格自然比工布劍高了一等。他不禁問道:『難道還有比干將、莫邪更名貴的劍器麼?』

    『堪稱劍器天品者,當非天月劍莫屬。』

    『天,月,劍?』公子卬輕輕冷笑着,『聞所未聞,卻不知何人何時鑄造?』

    『天月劍,蚩尤所鑄。』華貴商人莊重的回答。

    『你,可是說的……與黃帝大戰的蚩尤?』

    『自古以來,只有一個蚩尤。』

    公子卬不禁哈哈大笑,『你們這些商人哪,專一的子虛烏有!蚩尤?蚩尤鑄劍,那是坊間傳聞,明白麼?你還可說天帝之劍呢,真是。』剎那之間,公子卬對華貴商人的敬意全消,獻出了王族子孫蔑視一切的傲氣。

    客人卻平靜得一如止水,淡淡微笑道:『在下對公子久有景仰之心,無以為敬,特將先祖收藏的蚩尤天月劍獻贈公子。』

    『且慢且慢!你,你有蚩尤劍?』公子卬收斂笑容,露出冷冰冰神色。他覺得荒誕得可笑,他素來自視為天下劍器收藏的名家,最不喜歡有人在他面前公然賣弄玄虛。一個商人縱然有錢,縱然是劍器收藏世家,也不至於如此神奇,竟然搞出一口蚩尤劍來,簡直匪夷所思!他目光一掃門口,忍不住就要下逐客令了。

    『小家老,打開天月劍,請公子品評。』客人依舊淡淡的微笑着。

    公子卬一怔,終於沒有開口。他要看看這個名動安邑的豪客,究竟要拿一件什麼東西來搪塞他。目不轉睛的看去,那個丰神俊朗的僕人手裏拿着的,原來是一支形狀怪異的竹杖!此刻這個俊仆聞聲將竹杖兩端一扯,『嗒!』的一響,赫然顯出一支黑沉沉的彎月形物事,雙手捧到公子卬面前。

    出於習慣,公子卬單手一托,只覺沉甸甸涼冰冰大是異常!莫名其妙的,他心中隨着這冰涼的感覺便是一陣不由自主的震顫,連忙雙手托住,發現這黑沉沉物事竟是通體一根,恍若天生一段生鐵!細看之下竟大是困惑。通常,縱然是名貴劍器,那劍鞘劍身之分也是絕然鮮明的。劍鞘以木製居多,講究者無非是包裹一層皮革、鑲嵌幾顆珍珠,但皮下終究須以木殼撐持,方有可容劍身的空隙。正因為如此,任何劍器一上手,劍鞘劍身的形制就會很清晰的感覺出來。但眼前這個沉甸甸涼冰冰的物事目下公子卬還不能認為它是一口劍卻大是怪異!尋常劍鞘的外形,總是或多或少的對劍身有些須裝飾作用。譬如劍鞘頂端有可能是方形的,但劍尖卻一定不會是方形。這物事既稱之為『劍』,搭手一托卻絲毫沒有劍鞘的感覺,簡直就是一根冰涼的生鐵包裹了一層皮革,將那物事的怪異弧形逼真的顯露出來!看這皮革,卻是質地細密,黑得發亮,卻看不出是何種皮質?厚重一端該當是劍格護手與劍柄,這是劍形之常理。但這物事卻是怪異,通體幾乎沒有差別,三尺之外竟是難以看出劍柄與劍身之分!上手之間,才會感覺到弧形稍小的一端有一段寸余寬的渾圓突起,之後便是一段園柱。這便是『劍柄』麼?幾乎與劍身通體生成一根黑沉沉物事,令人感到怪異之中有一種威猛與神秘。

    饒是公子卬見多識廣,也對這物事不敢輕易開口。沉默一陣,心中還是難以相信,不由將劍捧起道:『先生說是蚩尤劍,如何證實?』

    猗垣笑道:『這口工布劍,公子可曾實地用過?』

    『試過多次,削鐵如泥,鋒利無匹。』

    猗垣沉吟道:『只是有些可惜……』

    公子卬恍然笑道:『先生是說,與我的工布劍一試?』

    『工布劍天下極品,若有損傷,只怕暴殄天物。』

    公子卬傲然大笑,『若真是蚩尤劍出世,工布劍何足道哉!』將黑沉沉物事遞給猗垣,便對着劍架深深一躬,上前雙手捧下工布劍。

    『恭敬不如從命了。』猗垣雙臂架劍,拱手道:『公子,請開工布劍。』

    公子卬緩緩抽出工布古劍,但聞隱隱振音,一股清冷的幽幽光芒在燈下瀰漫開來。猗垣卻是將天月劍置於長案之上,深深三躬,而後右手持劍,左手一抹,便悠然扯去了黑沉沉的『劍鞘』。明亮的燈光之下,但見這物事似灰似黑長約三尺有餘,形如新月,完全沒有工布劍出鞘時的龍吟之聲與青芒之勢,端的是淡淡漠漠。但令人驚異的是,就在蚩尤劍出鞘的剎那之間,工布劍竟是光芒盡斂,變得與剛剛出土一般!公子卬揉揉眼睛,細看劍身,大是奇怪,如何一點兒刺眼的寒意都沒有!尋常時工布劍出鞘,眼睛是根本無法直視的,今日卻竟是大為怪異。沉吟有頃,他伸出劍鋒『來吧,一試便知。』

    猗垣肅然將天月劍緩緩搭在工布劍上。兩劍一搭,天月劍便發出一陣長長的清亮振音,宛若兩軍陣前的蕭蕭馬鳴,劍身陡放光華,如長空一道閃電掠過,大廳中明亮的燭光頓時幽暗下來!工布劍卻是瑟瑟發抖般一陣金鐵之聲。

    公子卬強自鎮靜,『來吧,還是劍鋒相抵為好。』在他的記憶中,這工布劍無堅不摧,斬金斷玉比砍瓜切菜還來得容易。

    猗垣笑着點點頭道:『在下舉劍不動,公子可任意砍來。』

    公子卬緩緩舉劍,突然發力,向天月劍劍鋒猛然揮去未聞金鐵交鋒之聲,只覺手中一輕,工布劍竟是無聲無息的斷為兩截!斷金觸地,『噗』的一聲沒進白玉大磚之中。名震天下的工布劍,竟在剎那之間變成了一段劍根。

    公子卬大驚失色,怔怔的看着手中劍根發呆。工布劍不鋒利麼?那半截斷劍尚能沒入玉磚之中,可知鋒銳依然。終於,他深深一躬道:『如此天兵神器,魏卬何敢受之?』

    客人已經將天月劍套上黑鞘,伸手扶住公子卬,肅然莊容道:『方今刀兵歲月,此天兵神器藏於家庫,何如出世效力?久聞公子高義,力促魏王罷兵息戰。天兵神器贈與公子,願公子建功立業,青史不朽。』說完,恭敬的雙手捧上天月劍。

    公子卬驚喜之極,慌忙接過黑沉沉天月劍,再度躬身一禮,『先生如此大德,魏卬何以報答?』轉身高聲吩咐,『家老,上酒。我要與先生痛飲一番!』家老一直侍立在廳中,聞言竟是比主人還要興奮,高聲應命,急急而去。

    賓主小宴,公子卬頻頻勸酒,自己也飲得面色漲紅。他一再詢問客人可有何事讓他效力以報?客人則屢屢大笑說沒有,有事時一定會來相求公子。公子沉吟思忖,突然問道:『先生是薛國人?』客人答曰:『正是。』公子卬大笑,『好!無功不受祿,魏卬保先生之國十年內安然無恙。』

    誰知客人卻無所謂的笑笑,『公子,在下雖是薛國人,卻是少小離家,奔走天下在各國經商。近年來,財貨之利則主要在秦國呢。』

    『哎呀,先生如何偏偏到秦國經商?那裏可是危邦啊。』

    『如何?秦國危邦麼?』客人大為驚訝,不禁訴說起來,『公子有所不知,富商駐窮邦,這是家父的經商秘訣。秦國窮弱,才更需要商賈,更容易牟利。十年來,在下從秦國牟利多矣。如何公子卻說秦國是危邦呢?』

    『先生何其糊塗?目下六大戰國就要起兵滅秦了。』公子卬頓時一臉關切的告誡客人。

    『六國滅秦?哪,該當如何?』客人頓時驚得冒出汗來,起身一躬,『請公子教我。』

    公子卬沉吟半晌道:『先生從秦國脫身,須得多長時日?』

    客人思忖,『脫身過急,秦人必會大起疑心,奪財殺人。走得太慢,又會毀於刀兵。這卻如何是好?』想想又道:『此話休要再提,在下不能為公子分憂,何能再添煩心事體?還是容我再想想出路吧。』

    公子卬笑道:『除了我,誰能在如此大事上幫你?休得謙讓了,還是我來想辦法吧。』略一沉吟,斷然道:『這樣,我先答應你,兩個月內,秦國無事。若還不夠,我再設法。』

    客人爽朗笑道:『些須財貨之利,竟讓公子為難了。然則,公子若能保全在下財貨之利,在下終生所獲,均與公子共享。』

    『噢,哪好啊!我最喜歡豪俠高朋。可是,何以為報呢?』

    『公子若能將魏國對諸侯的兵器交易,讓給在下來做,你我就禍富與共了,談何報答?』

    公子卬哈哈大笑,『先生可人!快人快語卻不失商家本色。日後有事,我派家老約你。先生有事,就派這位小家老來我府,如何啊?』

    兩人一起放聲大笑,再度痛飲,直至子時方散。公子卬要留客,客人堅持不給公子添麻煩。公子卬要送客人出門,客人笑道:『公子待客常道人人皆知,從不送客。破例送一個商人,坊間傳聞對你我不利呢。』公子卬恍然,連贊先生高明,便也未送。

    家老領引客人出門,來到樹蔭處低聲道:『先生稍待,夫人有幾句話要講。』說完咳嗽一聲,樹蔭中轉出一個紗裙拖地的高挑婦人。華貴客人忙深深一躬道:『薛國猗垣參見夫人。』婦人微微一禮笑道:『多承先生與愛妾美意。先生愛妾所言之事,我當盡力為之。若有佳音,家老會即刻報於先生。』說完又是微微一禮,竟是飄然而去!

    華貴客人望着夫人背影深深一躬。家老低聲道:『先生放心,公子夫人是老晉國郗克元帥的玄孫女,比公子的神通還廣大呢。她從來不見客人的,先生真是天命財星啊。』

    『多謝家老關照,猗垣告辭了。』說完,客人與俊仆登車而去。

    轔轔軺車行駛在昏黃幽暗的王街,駕車的俊仆猛然抽泣起來。

    華貴主人低聲嚴厲的斥責:『這是何等地方?不許哭!』

    俊仆的抽泣聲嘎然而止,打馬一鞭,駕車駟馬展蹄飛起,軺車隆隆駛出王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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