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0 01:35
回到府中,張儀立即吩咐緋雲備酒,自己則親自去偏院請來了孟嘗君。
酒罈一打開,孟嘗君便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好!真正的百年趙酒,張兄信人也!』張儀笑道:『孟嘗君是誰?張儀敢騙麼?』孟嘗君哈哈大笑:『未必未必,今日此酒,敢說不是買我了?』張儀也是一陣大笑:『孟嘗君膽大如斗,心細如髮,果然名不虛傳!』說著舉起面前大爵:『來,先干一爵再說了。』
一爵下肚,張儀品咂著笑道:『敢問田兄,齊國可想變法?』
『想啊。』孟嘗君目光閃爍著卻不多說。
『想在秦國請一個變法國師麼?』
孟嘗君哈哈大笑:『妙論!張兄想做天下師了?好志氣!』
張儀詭秘的笑了:『你別說嘴,先看看這件物事了。』說著從案下拿出一卷竹簡遞了過去。孟嘗君打開一看,竟瞪著眼睛說不出話來,愣怔得一陣,慨然拍案:『天下之大,當真無奇不有!田文可是開眼界了。』張儀搖頭悠然一笑:『奇亦不奇,不奇亦奇。你先說說,這趙雍究竟意圖何在?』
孟嘗君思忖良久,卻只是微微一笑。
『不願說?還是不敢說?』張儀目光炯炯的看著孟嘗君。
『豬往前拱,雞往後刨,各有活法罷了。』孟嘗君嘆息了一聲。
張儀哈哈大笑:『妙辭!你我同去邯鄲,看看這豬如何拱法?』
孟嘗君眼睛一亮:『好!便去看看這頭笨豬。』
一通酒喝了一個多時辰,孟嘗君仿佛換了個人似的,竟沒有了爽朗的笑聲,只是自顧飲酒,對張儀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應酬著。
三日之後,一行車馬便東出咸陽轔轔上路了。張儀此行輕車簡從,只有一個百人隊做護衛騎士,竟是比孟嘗君的門客騎士還要少。可孟嘗君卻留意到了,張儀的隨員中多了幾位雖然是尋常甲冑,卻隱隱然是百戰之身的神秘人物。雖說與張儀甚是相投,可孟嘗君畢竟身爲重臣久居高位,深知邦交大臣間『可交人不可交事』的來往準則,更何況面對秦國這樣的對手國家的丞相?於是,一路上竟只是海闊天空痛飲酒,絕不主動涉及公事,更不與張儀的隨員私下說話。反倒是張儀無所顧忌,每日宿營痛飲,都要說一陣趙國,說一陣秦國,間或也說一陣自己的使命與身邊的隨員人等。將到邯鄲,孟嘗君對張儀此行的諸般事務,竟也有了八九不離十的了解。
這日天將暮色,車馬便在漳水北岸紮營。漳水距邯鄲不過二百多里路程,明日起早上路,大半日便可抵達。這種分際,在車馬商旅便叫做『盡路營』來日路盡,大抵總要酒肉一番的。特使人馬若無急務,大體上便也與商旅路人的傳統一樣。張儀與孟嘗君都是經年遠足的名家,自然更要借著這個由頭痛飲一番了,大帳中風燈點亮,兩人便人手一方干牛肉,談笑風生的喝了起來。
『田兄啊,趙國軍力比齊國如何?』飲得幾碗,張儀又扯上了國事。
孟嘗君笑道:『不好說,趙齊似乎還沒打過仗。』
『噢?』張儀又是詭秘的笑了笑:『燕韓也沒打過仗,也不好說麼?』
『那好說。韓國弱小,自然不如齊國。』
『趙國大麼?比韓國多了五個縣而已。』
孟嘗君不禁笑道:『張兄啊張兄,你無非是想讓田文說:趙國戰力與齊國不相上下,是麼?』
『不是要你說,卻是你不敢自認這個事實,可是?』
孟嘗君苦笑著點點頭:『就算是吧,你又有題目了?』
『敢問孟嘗君,』張儀煞有介事的笑著:『你若是趙雍,最想做甚事?』
『田文不是趙雍,也不是趙雍腹中蟲子。』孟嘗君也是煞有介事。
『再問孟嘗君:趙雍要做的這件事,對齊國有沒有好處?』
孟嘗君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張兄啊張兄,齊趙老盟,離間不得的!』
『錯。那要看是不是離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離間誰了?』張儀微笑著搖頭。
『我想想……』孟嘗君舉著的酒碗停在了半空。
『敵無恆敵,友無恆友。孟嘗君,記住這句話,便是謀國大師了。』張儀只是悠然笑著。
『敵無恆敵,友無恆友,世事無常了?』孟嘗君舉著酒碗兀自喃喃。
『非也。』張儀哈哈大笑:『邦國之道,唯利恆常!』
孟嘗君冷冷打量著張儀,眼中射出異樣的光芒,有些冰冷,又有些迷茫,似乎已經不認識面前這個令他傾心的名士了。張儀卻沒有絲毫的窘迫,竟也坦然的迎接著孟嘗君的目光,臉上甚至還掛著幾分微笑,良久無言,孟嘗君竟默默的走了。
『呱嗒』一聲,後帳棉布簾打開,嬴華走了過來:『是否太狠了?不怕適得其反?』
張儀笑著搖搖頭:『孟嘗君之弱點,在於義氣過甚,幾瓢冷水有好處。』
『齊趙老盟,不要又逼出一個屈原來。』嬴華顯然還是擔心。
『孟嘗君不會成爲屈原,平原君也不會成爲屈原。』張儀在帳中轉悠著,那支精緻閃亮的鐵杖篤篤的點著:『屈原之激烈,在於楚國至上,任何傷害楚國利益與尊嚴的人與事,屈原都會不顧一切的復仇,哪怕此人曾經是他的至交知音,也會在所不惜。孟嘗君卻是義氣至上,在國家利益與友情義氣相左時,他甚至很難有清楚的取捨,你說他會成爲屈原?』
嬴華輕柔的笑了:『但願無事,我只是怕再遇上郢都那樣的險情。』
『怕甚來?至多再加一支鐵杖罷了。』
『不許胡說!』嬴華低聲呵斥著,一手捂住了張儀的嘴巴嬌嗔道:『那是胡亂加的麼?沒心肝!』男裝麗人情之所至,竟是燦爛嬌柔分外動人。張儀第一次看見嬴華流露出女兒情態,鼻端又是溫熱馨香,心中驟然一熱,幾乎就要伸手攬住那豐滿結實的女兒身子!但也就在心念電閃之間,張儀竟生生的咬牙忍住了,頭一偏便是一陣哈哈大笑:『好好好,有你這一支便夠了。』說著便篤篤篤的點著那支鐵杖:『要不是屈原,你能打造出這件寶貝來?』
『還有一支,也是寶貝。』嬴華的笑臉上閃爍著一絲詭秘。
『只許一支,又如何還有一支?』
『不許笑!這個「一支」,不是那個「一支」。』
張儀湊到嬴華耳邊悄悄說了一句什麼,嬴華臉色頓時脹紅,卻咯咯笑著猛然抱住了張儀!
『吔!兩個大哥好熱鬧。』緋雲一副頑皮的鬼臉,捧著銅盤走了進來。張儀紅著臉拍拍嬴華的頭笑道:『看看,小妹要哭了。』緋雲放下托盤笑道:『吔,你才哭呢。』說著走過去將嬴華拉了過來:『大哥哥,不,大姐姐坐好,聽我說,你與大哥該成婚了,甚時能辦了?』嬴華本來低著頭大紅著臉,聽緋雲一本正經的管事操辦口氣,噗嗤笑道:『喲,小妹比我還著急,你甚時辦呀?』
『吔?關我甚事?』似乎不勝驚詫,緋雲長長的驚呼了一聲。
『吔?關我甚事?』嬴華惟妙惟肖的學著緋雲口吻,人卻笑得靠在了長案上。
張儀想不到如此一個偶然場合,竟然將多年困擾心頭的事明朗了,便想索性說個明白。心思一定,雖然也是紅著臉,卻是從容笑道:『心裡話:你們倆都與我甘苦共嘗,都救過我的命,都爲我受過苦難,再說,也都是窈窕淑女楊柳麗人,我一個也不能舍!張儀多年不成婚,便是等著有一天將話說開了,不想今日竟合了氣數: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妻子,姐妹一般,無分大小!』
『吔!胃口好大呢。』緋雲做了個鬼臉。
『喲!我姐妹嫁不出去了?』嬴華也咯咯笑著。
張儀篤篤跺著鐵杖站了起來,一副大丈夫氣派:『毋庸再議,倆姐妹今夜便是我妻!回到咸陽再補婚典。』說著便徑直走了過來。嬴華跌在地粘上驚訝的叫了起來:『喲!匈奴單于呀,搶人了?』緋雲卻笑叫起來:『吔!誰教你惹他了?有姐姐受的折磨呢。』
張儀丟掉鐵杖,哈哈大笑著一邊一個,將兩人抱起來走進了後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