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09
越數日,又出外微行,偶遇一士人,見他文採風流,便與坐談。士人自稱重慶府監生,太祖又命屬對,出聯道:『千里為重,重水重山重慶府。』
士人也不假思索,便對道:『一人為大,大邦大國大明君。』
太祖大喜。無非喜諛。問明寓址,方與作別。次日,即遣使齎賞千金,士人才知是遇着太祖,欣幸不已。大約有些財運。
太祖又嘗於元夕出遊,市上張燈慶賞,並列燈謎。謎底系畫一婦人,手懷西瓜,安坐馬上,馬蹄甚巨。太祖見了,不禁大怒,還朝後,即命刑官查緝,將做燈謎的士民,拿到杖死。刑部莫名其妙,奏請恩宥。太祖怒道:『褻瀆皇后,犯大不敬罪,還說可寬宥麼?』
刑官仍然不解,只好遵旨用刑。後來研究起來,才知馬後系淮西婦人,向是大腳,燈謎寓意,便指馬後,所以觸怒太祖,竟罹重辟。做了一個燈謎,便罹大辟,可見人貴慎微。
太祖嘗自作詩云:『百僚已睡朕未睡,百僚未起朕先起。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一丈猶擁被。』
先是江南富家,無過沈秀,別號叫作沈萬三。太祖入金陵,欲修築城垣,苦乏資財,商諸沈秀。秀願與太祖分半築城,太祖以同時築就為約,秀允諾。兩下里募集工役,日夜趕造,及彼此完工,沈秀所築這邊,比太祖趕先三日。豪固豪矣,奈已遭主忌何·太祖陽為撫慰,陰實刻忌。嗣沈秀築蘇州街,用茅山石為心,太祖說他擅掘山脈,拘置獄中,擬加死罪。還是馬後聞知,替他求宥。太祖道:『民富侔國,實是不祥。』
馬後道:『國家立法,所以誅不法,非以誅不祥。民富侔國,民自不祥,於國法何與?』
太祖不得已釋秀,杖戍雲南。秀竟道死,家財入官。太祖原是忮刻,然亦可為聚財者鑒。
至太祖作詩自怨,為蘇州某富翁所聞,獨嘆息道:『皇上積怨已深,禍至恐無日了。』遂力行善舉,家產蕩然。既而太祖又吹毛求疵,誅求富人,富家蕩產喪身,不計其數,獨某富翁已經破產,得免罪名,這也說不勝說。
且說太祖得國,武臣立功,要推徐達、常遇春,文臣立功,要推李善長、劉基。劉基知太祖性質,所以封官拜爵,屢辭不受。善長官至右丞相,爵韓國公,免不得有些驕態。太祖有意易相,劉基謂:『善長勛舊,能調和諸將,不宜驟易。』
太祖道:『善長屢言卿短,卿乃替他說情麼?朕將令卿為右相。』
基頓首道:『譬如易柱,必得大木,若用小木作柱,不折必仆,臣實小材,何能任相?』
太祖道:『楊憲何如?』
基答道:『憲有相材,無相器。』
太祖復問道:『汪廣洋如何?』
基又道:『器量褊淺,比憲不如。』
太祖又問及胡惟庸,基搖首道:『不可不可,區區小犢,一經重用,僨轅破犁,禍且不淺了。』
太祖默然無言。已而楊憲坐誣人罪,竟伏法。善長又罷相,太祖竟用汪廣洋為右丞相,胡惟庸為左丞。廣洋在相位二年,浮沈祿位,無所建白,獨惟庸狡黠善諛,漸得太祖寵任。太祖遂罷廣洋職,令惟庸升任右相。劉基大戚道:『惟庸得志,必為民害,若使我言不驗,還是百姓的幸福呢。』
惟庸聞言,懷恨不置。會因甌閩間有隙地,名叫談洋,向為鹽梟巢穴。基因奏設巡檢司,鹽梟不服管轄,反糾眾作亂。基子璉據實奏聞,不先白中書省,惟庸方掌省事,視為蔑己,越加憤怒,遂嗾使刑部尚書吳雲劾基,誣稱談洋有王氣,基欲據以為墓,應加重辟。太祖似信非信,只把基奪俸,算作了案。基憂憤成疾,延醫服藥,反覺有物痼積胸中,以致飲食不進,遂致疾篤。太祖遣使護歸青田,月余逝世。後來惟庸得罪,徹底查究,方知毒基致死,計出惟庸,太祖很是惋惜。怎奈木已成舟,悔亦無及了。劉基非無智術,惟如後人所傳,稱為能知未來,不無過譽,使基能預算,何致為惟庸謀斃?
惟庸既謀斃劉基,益無忌憚,生殺黜陟,惟所欲為。魏國公徐達,密奏惟庸奸邪,未見聽從,反被惟庸聞知,引為深恨,遂陰結徐達閽人,嗾使訐主。不料閽人竟直告徐達,弄巧轉成拙,險些兒祿位不保,驚慌了好幾日,幸沒有甚麼風聲,才覺少安。患得患失,是謂鄙夫。繼思與達有隙,究竟不妙,遂想了一計,囑人與善長從子作伐,把侄女嫁給了他,好與善長結為親戚,做個靠山。善長雖已罷相,究尚得寵,有時出入禁中,免不得代為回護。善長之取死在此。惟庸得此護符,又漸覺驕恣起來。
會惟庸原籍定遠,舊宅井中忽生竹筍,高至數尺,一班趨附的門客,都說是瑞應非凡。又有人傳說,胡家祖父三世墳上,每夜紅光燭天,遠照數里。看似瑞應,實是咎徵。惟庸聞知消息,益覺自負。是時德慶侯廖永忠,僭用龍鳳,太祖責他悖逆,賜令自盡。平遙訓導葉伯巨,上書言分封太侈,用刑太繁,求治太速,又觸太祖盛怒,下獄瘐死。此二事插入,是賓中賓。內外官吏,岌岌自危。尋又因安吉侯陸仲亨,擅乘驛傳,平涼侯費聚,招降蒙古,無功而還,皆奉詔嚴責。此二事是主中賓。二人心不自安,惟庸乘機勾結,聯為羽翼。令在外收輯兵馬。
又陰結御史中丞陳寧,私閱天下兵籍,招勇夫為衛士,納亡命為心腹。一面又托親家李存義,即李善長弟。往說善長,伺間謀逆。善長初頗驚悸,以為罪當滅族。嗣經存義再三勸告,也覺依違兩可,不能自決。為此一誤,已伏死征。惟庸以善長並未峻拒,以為大事可就,即遣明州衛指揮林賢,下海招約倭寇,又遣元故臣封績,致書元嗣君,請為外應。喪心病狂,一至於此。
正在日夜謀變,又聞汪廣洋賜死事,益加急迫。原來廣洋罷相數年,又由惟庸薦引,入居相位,惟庸所為不法,廣洋雖知不言。會御史中丞塗節,上陳劉基遇毒,廣洋應亦與聞,太祖遂責廣洋欺罔,貶戍雲南,尋又下詔賜死。於是惟庸益懼,一面賄通塗節臂助,一面密結日本貢使,作為退步。
洪武十三年正月,惟庸入奏,詭言京宅中井出醴泉,邀太祖臨幸。太祖信以為真,還是夢夢。駕出西華門,內使雲奇,突沖蹕道,勒馬言狀,氣逆言結,幾不成聲。太祖以為不敬,叱令左右,撾棰亂下。雲奇右臂將折,勢且垂斃,尚手指惟庸宅第。太祖乃悟,忙返駕登城,遙望惟庸宅中,饒有兵氣,知系謀逆,立發羽林軍掩捕。塗節得知此信,也覺禍事臨頭,意圖脫罪,急奔告太祖,說是惟庸妄謀劫主。道言未絕,羽林軍已將惟庸縛至,由太祖親自訊究。惟庸尚不肯承,經塗節質證,不能圖賴,乃將惟庸牽出,寸磔市曹。小子有詩詠道:
怪底人君好信諛,怕聞吁咈喜都俞。
佞臣多是蒼生蠹,磔死吳門未蔽辜。
惟庸磔死,還有惟庸黨羽,究屬如何辦法,待下回賡續敘明。
田興抗節不臣,蔡子英上書不屈,伯顏子中作歌自盡,此皆所謂仁人義士,本書極力表彰,所以揚潛德,顯幽光,寓意固甚深也。惟太祖一書,子英一書,猶有可考,而伯顏子中之歌詞七章,無從搜錄,為可惜耳。
太祖微行,未見正史,而稗乘備傳其事,益見太祖之忮刻。忮刻者必喜阿諛,故楊憲、汪廣洋、胡惟庸諸人,陸續登庸,雖依次黜戮,而誤國已不少矣。劉基有先見之明,猶遭毒斃,憸人之不可與共事,固如此哉!然亦未始非太祖好諛之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