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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議和餞別上皇還都 希旨陳詞東宮易位 之二

明史演義作者:蔡東藩發佈:福哥

2020-6-16 04:09

上皇感他供奉的私惠,一面稱謝,一面也流淚兩行。飲畢,伯顏帖木兒屏去左右,密語上皇侍臣哈銘道:『我等敬事上皇,已閱一年,但願上皇還國,福壽康強,我主人設有緩急,亦得遣人告訴,請轉達上皇,莫忘前情!』

哈銘允諾。上皇勸伯顏帖木兒回馬,伯顏帖木兒尚依依不捨,直送出野狐嶺口,重進牛羊等物。上皇攬轡慰藉,彼此又復垂淚,經楊善等促駕南行,才與伯顏帖木兒言別。伯顏帖木兒大哭而歸,如此氣誼,實是難得,想與英宗前生,定有夙緣。仍命麾下頭目,率五百騎護送上皇還京。

這消息早達京城,景帝不能不迎,命禮部具儀以聞。尚書胡濙,議定禮節,即日復奏。景帝偏從減省,只命以一輿兩馬,迎上皇入居庸關,待入安定門,方易法駕。給事中劉福,上言禮貴從厚,不宜太薄。

景帝道:『朕恐墮寇狡計,所以從簡。且昨得上皇書,曾言禮毋過煩,朕豈得違命?』

言不由衷,然已如見其肺肝。

群臣不敢再言。

會千戶龔遂榮,投書大學士高谷,略言:『上皇為兄,今上為弟,奉迎應用厚禮。且今上亦當避位懇辭,俟上皇固讓,才得受命。唐肅宗故事,可為成法』云云。

高谷袖書入朝,與王直等商議。尚書胡濙,即欲把原書上呈,都御史王文,獨以為未可。兩下裏方在齟齬,給事中葉盛,已入內面奏,有詔索書。谷等即以書進,且言肅宗迎上皇禮,正可仿行。景帝怒道:『遂榮何人,敢議朝廷得失!』

隨傳旨逮問遂榮。遂榮倒也硬朗,自縛詣闕,仍執前詞,竟至下獄坐罪,一係數年,始得脫囚。景帝遣太常少卿許彬至宣府,翰林院侍讀商輅至居庸,迎上皇入京。約過數日,上皇已至京城,景帝出東安門迎接,下馬載拜。上皇亦下馬答拜,相持悲泣,各述授受意。遜讓良久,乃送上皇入南宮。百官隨入,行朝見禮,隨即下詔大赦。詔詞中有數語道:『禮惟有隆而無替,義則以卑而奉尊,雖未酬復怨之私,庶稍遂厚倫之願。』

輕描淡寫了幾句,分明將監國二字,變成篡國,涕泣推遜,無非掩飾耳目,自欺欺人罷了。直書無隱。

上皇自居南宮後,名似尊崇,實同禁錮。閒庭草長,別院螢飛,遇着歲時生誕,並沒有廷臣前來朝賀,雖有胡濙等上表申請,一概置諸不理。惟脫脫不花及乜先等,頗時時念及上皇,遣人貢獻,上皇每次俱有答禮。景帝心滋不懌,即諭敕乜先道:『前日朝廷遣使,未得其人,飛短流長,遂致失好。朕今不復遣,設太師有使,朕當優禮待遇,但人數毋得過多,賞賚乃可從厚,惟太師鑒原,勿違朕意!』

這道諭敕,方才頒發,適脫脫不花使人又至,且還所掠招撫使高能等,請修舊好。景帝欲將他拒絕,還是王直等痛陳利害,始款待來使,賜他酒宴。但朝使依然不遣,只令來使齎書還報,算作了事。極寫景帝懊悵情形。

會岷王楩子廣通王徽煠,及弟陽宗王徽焟,以景帝構奪兄位,心中不服,竟煽誘諸苗,頒發偽敕,封苗酋楊文伯等為侯,令糾眾攻武岡州。是時湖廣總督侯璡,與副總兵田禮正,擊破貴州叛苗,俘獲甚眾。楊文伯聞風畏懼,不敢受徽煠私敕,只遣部眾二千名,隨去使蒙能等赴武岡。事被徽煠兄徽煣所聞,急上表呈報。徽煣曾封鎮南王,由景帝頒諭嘉獎,一面發兵拿逮徽煠,禁錮京師,徽焟亦被錮鳳陽,皆廢為庶人。及蒙能等至武岡,兩王已就逮,那時顧命要緊,慌忙竄去,潛入粵西,勾結生苗,自號蒙王,騷擾了好幾年,始由官兵蕩平,這且慢表。

且說景帝迎還上皇,內外無事,苗眾雖有亂耗,亦不日肅清。時已景泰三年,會當盛夏,景帝閒坐宮中,語太監金英道:『東宮誕辰將到了。』

英答道:『尚未。』

景帝道:『七月初二日,不就是太子生日麼?』

英頓首道:『是十一月初二日。』

景帝默然不答。

看官!你道景帝此言,果是記錯日子麼?他因世子見濟,是七月二日生辰,年已十餘歲,意欲立為太子,可繼帝統,無如兄子見深,已立為青宮,一時不好改換,所以把見濟生辰,充做太子生日,佯作錯誤,試探金英口氣。偏金英據實申陳,好似未明意旨一般。實是以偽應偽。弄得景帝無詞可說,又躊躇了數日,畢竟忍耐不住,再與中官興安等熟商。

安初亦頗以為難,經景帝再三諄囑,不得不勉從上命,代為設法,暗中與陳循、高谷、江淵、王一寧、蕭鎡、商輅等,旦夕密議。各人依違兩可,不敢遽決。事有湊巧,來了一道邊疆的奏章,署名叫作黃,系廣西土目,因平匪有功,得擢為都指揮使。他有庶兄黃,曾為思明土知府。年老,子鈞襲官,謀奪世職,率領己子,及驍悍數千人,夜襲家,殺死父子,支解屍首,納入瓮中,埋諸後圃。總道是無人發泄,誰知仆福童,竟走告憲司。巡撫李棠,及總兵武毅,聯銜奏聞,有旨嚴捕黃父子。急得沒法,忙遣千戶袁洪,到京行賄,意圖保全性命。當有內監被他賄通,令他奏請易儲。當即倩了名手,繕就奏牘,呈入宮中,由景帝瞧着,其詞道:

太祖百戰以取天下,期傳之萬世。往年上皇輕身禦寇,駕陷北廷,寇至都門,幾喪社稷。不有皇上,臣民誰歸?今且逾二年,皇儲未建,臣恐人心易搖,多言難定,爭奪一萌,禍亂不息。皇上即循遜讓之美,復全天敘之倫,恐事機叵測,反覆靡常,萬一羽翼長養,權勢轉移,委愛子於他人,寄空名于大寶,階除之下,變為寇讎,肘腋之間,自相殘蹙,此時悔之晚矣。語語打入景帝心坎。乞與親信大臣,密定大計,以一中外之心,絕覬覦之望,天下幸甚!臣民幸甚!

景帝閱畢,不禁喜慰道:『萬裏以外,不料有此忠臣。』

兄且可殺,寧知有君。

遂下旨令釋罪,並將原書發交禮部,傳示群臣集議:且命興安齎着金銀,分賜內閣諸學士,每人黃金五十兩,白銀百兩。越日,禮部尚書胡濙,即召集百官,與議易儲事。王直、于謙以下,各相顧眙愕。都給事中李侃、林聰,及御史朱英,抗言不可,議久未決。太監興安厲聲道:『此事不能不行。如以為未可,請勿署名,何必首鼠兩端?』

王振已死,即有興安繼起,何明代之好用閹人耶?

眾官不敢再抗,只好唯唯署議。于少保未免模稜。乃由胡濙復奏,但稱:『陛下膺天明命,中興邦家,緒統相傳,宜歸聖子,黃奏是。』

這奏呈入,不到半日,即下旨報可,着禮部具儀,擇吉易儲,一面簡置東宮官。官屬既定,遂立皇子見濟為皇太子,改封故太子見深為沂王,有詔特赦,宮廷宴賀。不料皇后汪氏,偏據着正理,力為諫阻,竟與景帝反目,又鬧出一場廢立的事情。小子有詩詠道:

監國翻成篡國謀,雄心未饜又忮求。

如何巽語猶難入,甘把中宮一旦休。

欲知廢后底細,待至下回說明。


【後評】

歷述瓦剌餞別情狀,見得乜先、伯顏輩,尚有深情,而景帝之不欲迎駕,勉強舉行,負愧多矣。繼述景帝易儲情形,見得金英、興安輩,實為謀主,而廷臣之相率受賂,媕阿卑鄙,寡恥甚矣。若夫錄楊善之才辯,益所以表其忠,載黃之疏詞,益所以著其譎。外此或抑或揚,從詳從簡,具有微意,有心人吐屬,固非尋常筆述家,所得與同日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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