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09
卻說兵部尚書陳汝言,與曹、石通同一氣,平時甚趨奉曹、石,因得由郎中遷擢尚書,自是勾結邊將,隱樹爪牙,漸漸的威福自專,看得曹、石二人,平淡無奇,不肯照前巴結,且暗把曹、石過惡,入奏帝前。
看官!你想這曹、石二人,靠了徐有貞的密計,得封高爵,後來還要排陷有貞,況陳汝言由他提拔,偏似狂狗反噬,如何不氣?如何不惱?一報還一報,何必懊恨?當下囑使言官,奏劾汝言貪險情形,即蒙准奏,把汝言逮獄,查抄家產,不下數十百萬。英宗命將抄出財物,悉陳入內廡下,召石亨等入視,並勃然道:『于謙仕景泰朝,何等優遇?到了身死籍沒,並無餘物。汝言在位,不過一年,所有財物,多至如此,若非貪贓受賄,是從哪裡得來?』
你才曉得嗎·
言下復連呼道:『好于謙!好于謙!』
亨等自覺心虛,不敢回答,只是垂頭喪氣,逼出了一身冷汗。英宗含怒而入,亨等掃興而出。
既而韃靼部頭目孛來見三十六回入犯安邊營。由大同總兵定遠伯石彪,率眾奮擊,連敗敵眾,斬馘數百,獲馬駝牛羊二萬餘,遣使報捷。英宗依功行賞,進彪為侯。彪為亨侄,亨既封公,彪又封侯,一門鼎盛,表里為奸,那時權力越大,氣焰越盛,無論內外官吏,統要向他叔侄前巴結討好,才得保全官職。只是天下事盛極必衰,滿極必覆,饒你如何顯榮,結果是同歸於盡。爭權奪利者聽之!石彪縱恣異常,免不得有人密奏,激動帝怒,遂有旨召彪還朝。彪貪戀權位,陰使千戶王斌等,詣闕乞留。英宗料知有詐,收斌等入獄,嚴刑拷問,果得實情,即飛飭石彪速歸。
彪既到京,立刻廷訊,並令王斌等對質,更供出他種種不法,藏有龍衣蟒服,違式寢床等情。還有一樁最大的要件,乃是英宗歸國,乜先曾遵着前約,前約見三十五回。送女弟至大同,托石彪轉獻京師,彪見女姿色可人,佯為應允,暗中恰用強占住,自行消受。所以有違式寢床。其時英宗尚居南宮,內外隔絕,哪知此事?乜先也不遑問及,後來復為阿拉所殺,越覺死無對證,誰料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竟被王斌等說明情偽,無從抵賴,於是英宗大怒,奪他未婚妻,安得不怒。置彪獄中。
石亨急得沒法,只好上章待罪,請盡削弟侄官爵,放歸田裡,有旨不許。至法司再三鞫彪,辭連石亨,因交章劾亨恣肆,應置重典,於是勒亨歸第,罷絕朝參。且召李賢入問道:『石亨當日有奪門功,朕欲稍從寬宥,卿意以為何如?』
賢答道:『陛下尚以奪門二字,為美名麼?須知天位系陛下固有,謂為迎駕則可,謂為奪門則不可。奪即非順,如何示後?當日算僥倖成功,若使事機先露,亨等死不足惜,不審置陛下何地。』
入情入理。
英宗徐徐點首。賢又道:『若景泰果不起,群臣表請復位,豈不名正言順?亨等雖欲升賞,何從邀功?而且老成耆舊,依然在職,何至有殺戮黜陟等事,致干天象?就是亨等亦無從貪濫。國家太平氣象,豈不益盛?今為此輩減削過半了。』
英宗道:『誠如卿言。』
及賢退後,詔令此後章奏,勿用奪門字樣,並飭查冒功受官諸人,得四千餘名,一律黜革,朝署為清。
先是石亨得勢,賣官鬻爵,每以納賄多寡,作授職高下的比例。時人有朱三千龍八百的謠傳。朱是朱詮,龍是龍文,兩人都賂亨得官,所以有此傳言。僉都指揮逯杲,也奔走石亨門下,鑽營賄托,因得保舉。至石彪得罪,石亨被嫌,杲遂獨上一本,備陳石亨招權納賄等情。想是可惜銀錢,否則爾以賄來,如何劾人?英宗嘉他忠誠,遂令伺亨行動。他恐石亨復用,勢且報復,遂專心偵察。也是石亨命運該絕,有一家人為亨所叱,遂將亨怨望情形,密告逯杲。
適值天順四年正月,彗星復現,日外有暈,杲遂上書奏變,說是石亨怨望日甚,與從孫石俊等,日造妖言,謀為不軌,宜趕緊治罪。英宗覽奏,亟頒示閣臣。閣臣希旨承顏,自然說應正法。那時石亨無路可走,只得束手受縛,就系獄中。獄吏冷嘲熱諷,朝拷暮逼,所謂打落水狗。害得石亨受苦不堪,活活的氣悶死了。石亨一死,石彪的頭顱,哪裡還保得住?一道詔旨,將他斬首。兩家財產,盡行充公。何苦作威作福,惟乜先的妹子,不知如何下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監曹吉祥,懷着兔死狐悲的想頭,恐自己亦遭波及,不得不先行防備。他在正統年間,嘗出監軍,輒選壯士隸帳下。及歸,仍將壯士蓄養家中,所以家多藏甲。養子欽得封昭武伯,手下亦多武弁。至是復招集死黨,作為羽翼。千戶馮益,曾與往來,欽嘗問益道:『古來有宦官子弟,得為天子麼?』
益答道:『君家魏武帝,便是中官曹節後人。』
欽大喜,留益宴飲,醉後忘形,密談衷曲,且令他嬌嬌滴滴的妻妾,出侍廳中,與益把盞。不怕作元緒公耶?益擅口辯,且滔滔不絕,滿口恭維,說得曹欽心花怒開,不啻身居九重,連他嬌妻美妾,也吃吃痴笑,好幾張櫻桃小口,都合不攏來。涉筆成趣。等到酒闌席散,益又說是相機而行,幸勿躁率,欽連聲稱是,囑益秘密。益自然從命,所以一時未曾舉動,也未曾泄漏。
倏忽間又是一年,韃靼部頭目孛來等,分道入寇,攻掠山陝甘肅邊境。明廷正擬遣尚書馬昂,及懷寧伯孫鏜,督軍往討。兵尚未發,孫鏜等留待京中。英宗注意軍務,日夕閱奏,忽見了一本奏章,乃是諸御史交劾曹欽,說他擅動私刑,鞭斃家人曹福來。心下一動,隨即提起筆來,批了數語,大旨以朝廷法律,不得濫用,大小臣工,俱應懍遵。曹欽擅斃家人,殊屬不合,當徹底查究云云。批好後,即將原奏頒發。一面令指揮逯杲按治,毋得徇情。曹欽聞知此事,不禁驚愕道:『去年降敕捕石將軍,今番輪着我了。若不早圖,難免大禍。』
禍已臨頭,早圖何益·
當下邀請馮益等,密謀大事。欽天監正湯序,亦在座中,報稱七月二日,發遣西征師,禁城早辟,此時正可設法。馮益大喜道:『機會到了,機會到了。』
要殺頭了。
曹欽忙問良策,益答道:『請伯爵密達義父,約他於朔日夜間,潛集禁兵,準備內應,伯爵號召徒眾,從外攻入,內外合力,何患不成?』
欽喜道:『好極好極。我兵入殿,即可廢帝,事成後,請馮先生為軍師,可好麼?』
想是做夢。
益稱謝不盡。
計劃已定,過了數夕,便是七月朔日,召黨人夜宴,專待夜半行事。指揮馬亮,曾與謀在座,酒過數巡,猛然觸起心事,默念事若不成,罪至滅族,不若出首為是,遂逃席而去。奔入朝房,巧遇恭順侯吳瑾,在朝值宿,竟一一告知。吳瑾大驚道:『有這般事麼?懷寧伯孫鏜,明日辭行,今夜亦留宿朝堂,我去通報他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