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09
永皺眉道:『事倘不成,奈何?』
一清道:『他人奏請,成否未可知,若公肯極言,無不可成。萬一皇上不信,公頓首哀泣,願死上前,上必爲公感動,惟得請當即施行,毋緩須臾,致遭反噬。』
永聽言至此,不覺攘臂起座道:『老奴何惜餘年,不肯報主?當從公所言便了。』
一清大喜,又稱揚了好幾句,方擱過不提。至張永奉旨還朝,一清餞別,復用指蘸著杯中余滴,在席上畫一瑾字。永點首會意,拱手告別。將至京,永請以八月望日獻俘,瑾故意令緩。原來瑾有從孫二漢,由術士餘明,推算星命,據言福澤不淺,該有九五之尊。又是術士妄言致禍,可爲迷信者戒。瑾頗信以爲真,暗中增置衣甲,聯絡黨羽,將於中秋起事。適值瑾兄都督劉景祥,因病身亡,不至殺身,好算運氣。瑾失一幫手,未免窘迫。永又請是日獻俘,與瑾有礙,所以令他延期。
但天下事若要不知,除非莫爲,京城裡面,已嘩傳劉瑾逆謀,眾口一詞,只有這位荒誕淫樂的武宗,還一些兒沒有知曉。昏憒至此,不亡僅耳。
張永到京,恰有人通風與他,他即先期入宮,謁見武宗。獻俘已畢,武宗置酒犒勞,瑾亦列席,從日中飲到黃昏,方才撤席,瑾因另有心事,稱謝而出。永故意逗留,待至大眾散歸,方叩首武宗前,呈上寘鐇偽檄,並陳瑾不法十七事。又將瑾逆謀日期,一一奏聞。
武宗時已被酒,含糊答道:『今日無事,且再飲數杯!』
禍在眉睫,尚作此言,可發一笑。
永答道:『陛下暢飲的日子,多著呢。現在禍已臨頭,若遲疑不辦,明日奴輩要盡成虀粉了。』
武宗尚在沈吟,永又催促道:『不但奴輩將成虀粉,就是萬歲亦不能長享安樂呢!』
武宗被他一激,不覺酒醒了一大半,便道:『我好意待他,他敢如此負我麼?』
正說著,太監馬永成亦入報導:『萬歲不好了!劉瑾要造反哩。』
武宗道:『果真嗎?』
永成道:『外面已多半知曉,怎麼不真?』
永復插口道:『請萬歲速髮禁兵,往拿逆賊。』
武宗道:『甚好,便著你去干罷!我到豹房待你。』
永立即趨出,傳召禁卒,竟至劉瑾住宅,把他圍住。時已三鼓,永麾兵壞門直入,徑趨內寢。瑾方在黑甜鄉中,做著好夢,是否夢做太上皇?驀地里人聲喧雜,驚逐夢魔,披衣起問,一辟寢門,即遇張永,永即朗聲道:『皇上有旨,傳你去呢!』
瑾問道:『皇上在哪裡?』
永答道:『現在豹房。』
瑾顧家人道:『半夜三更,何事宣召?這真奇怪呢!』
永復道:『到了豹房,便知分曉。』
瑾整了衣冠,昂然趨出。行未數步,即有禁兵上前,將他縛住,瑾尚是呵叱不休,禁兵不與計較,亂推亂扯的,牽了出去,連夜啟東朱門,縛瑾菜廠內。
越日早朝,武宗即將張永所奏,曉示閣臣,閣臣面奏道:『非查抄劉瑾府中,不足證明謀反的真假,恐瑾尚不肯認罪呢。』
武宗遲疑半晌道:『待朕自往查抄便了。』
言下尚有疑衷。
即帶著文武百官,親至瑾宅,由錦衣衛一一搜索,自外至內,無不檢取,共得金二十四萬錠,又五萬七千八百兩,元寶五百萬錠,一百五十八萬三千六百兩,寶石二斗,奇異珍玩,不計其救。還有八爪金龍袍四件,蟒衣四百七十件,衣甲千餘,弓弩五百,最可怪的是兩柄貂毛扇,扇柄上暗藏機栝,用手扳機,竟露出寒光閃閃的一具匕首。武宗不禁瞠目道:『好膽大的狗奴!他果然謀逆了。』
到此方深信嗎·
乃整駕回朝,立傳旨下瑾詔獄,盡法審鞫,一面鉤捕逆黨,把吏部尚書張彩,錦衣衛指揮楊玉、石文義等,一併下獄。於是六科十三道,共劾瑾罪,一古腦兒有三四十條,就是劉瑾門下的李憲,也上書劾瑾,比別人更說得出透。大家打落水狗,如李憲輩,更是狗自相咬。
劉瑾聞李憲訐奏,冷笑道:『他是我一手提拔,今也來劾我麼?』
誰叫你去提拔他·
越日廷訊逆案,牽瑾上階。刑部尚書劉璟,見了瑾面,不由的臉紅耳熱,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平日黨附巨奸,至此不便落臉,我還說他厚道。
瑾睜著兩眼,厲聲道:『滿朝公卿,盡出我門,哪個敢來審我?』
不啻自供。
眾官聞言,多面面相覷,退至後列,獨有一人挺身出語道:『我敢審你。我是國家懿戚,未嘗出入你門,怎麼不好審你?』
瑾瞧將過去,乃是駙馬都尉蔡震,也不覺吃了一驚。
蔡震又道:『公卿百官,統是朝廷命吏,你乃雲出你門下,目無皇上,應得何罪?』
隨叱左右道:『快與我批頰!』
左右不敢違慢,把劉瑾的兩頰上,狠狠的撻了數十下,瑾禁不住叫痛起來。笞杖別人,比你痛苦何如。
震復叱道:『你在家中,何故擅藏弓甲?』
瑾支吾一會,方說道:『這、這是保衛皇上呢!』
震笑道:『保衛皇上,須置在宮禁中,如何藏著你室?就是龍袞蟒袍,亦豈你等可服?若非謀爲不軌,那得制此衣物?真跡已露,還有何辯?』
這數語,說得劉瑾啞口無言,只好匍伏叩頭。震即令牽還獄中,入內復旨。即日下詔,謂逆瑾罪狀確鑿,毋庸復訊,著即磔死。所有逆瑾親屬,一律處斬。於是威焰熏天的逆閹,竟遭臠割,都人士爭啖瑾肉,以一錢易一臠,頃刻而盡。肉不足食,都人士獨不怕腌臢嗎?
瑾親族十五人,一一伏法,從孫二漢,自然也賞他一刀。想做皇帝的結果。
二漢臨刑時,涕淚滿頤道:『我原是該死,但我家所爲,統是焦芳、張彩兩人,攛掇起來。張彩今亦下獄,諒他也不能倖免,獨焦芳安然歸里,未見追逮,我心實是未甘呢。』
原來焦芳、張彩,先後附瑾,芳嘗稱瑾爲千歲,自稱門下,瑾妄作妄行,多半由芳嗾使,及張彩得勢,芳勢少衰,彩於瑾前舉芳陰事,瑾即當眾辱芳,芳慚沮乞歸,距瑾死不過兩月余。張彩獄成擬斬,他竟在獄斃命,下詔磔屍,指揮劉玉、石文義等,皆處死,惟芳止除名。芳子黃中,已由侍讀升任侍郎,性甚狂恣。芳有美妾,系土官岑濬家眷,濬得罪沒入,爲芳所據。黃中也覺垂涎,平時在父左右,已不免與那美人兒,有眉挑目逗等情,及芳失勢將歸,愁悶成疾,他竟以子代父,把美人兒誘入己室,居然解衣同寢,做些無恥的勾當。那美人兒厭老喜少,恰也兩相情願,但外人已紛紛傳播,至焦芳除名,黃中尚未曾受譴,御史等交章論劾,並把那子烝父親的罪狀,一併列入,乃將黃中褫職。美人兒仍得團圓,較諸張彩之死,不容二妾陪去,所得多矣。外如戶部尚書劉璣,兵部侍郎陳震等,統削籍爲民。小子有詩詠道:
一陽稍復化冰山,天道難雲不好還。
到底惡人多惡報,刑場相對淚空澘。
罪人伏法,有功的例當封賞,張永以下諸人,又彈冠相慶了。欲知詳細,請閱下回。
有劉瑾之不法,而後有寘鐇之叛。有寘鐇之爲逆,而後有劉瑾之誅。兩兩相因,同歸於盡,不得謂非武宗之幸事。天意不欲亡明,因使寘鐇作亂,以便張、楊二人之定謀,卒之處心積慮之二凶,一則未戰而即成擒,一則甫出而遽就縛,外憂方弭,內患復除,謂非天祐得乎?不然,如昏迷沉湎之武宗,乃能倉猝定變耶?閱者乃於此覘惡報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