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09
卻說劉瑾等伏罪遭誅,張永以下,相率受賞,永兄富得封泰安伯,弟容得封安定伯,魏彬弟英,得封鎮安伯,馬永成弟山,得封平涼伯,谷大用弟大玘,得封永清伯,均給誥券世襲。張永等出了氣力,可惜都給與兄弟。張永等身爲太監,雖例難封爵,究竟權勢烜赫,把持政權,不過較劉瑾時稍差一點。閣中換了兩個大臣,一是劉忠,一是梁儲,兩人前日,俱爲瑾所排斥,至是同召入閣,俱授吏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李東陽居官如故。弊政微有變更,大致仍然照舊,百姓困苦,分毫未舒,免不得有盜賊出現。
其時有個大盜張茂,窟穴霸州,家中有重樓複壁,可藏數十百人。鄰盜劉六、劉七、齊彥名、李隆、楊虎、朱千戶等都與他往來,倚爲逃藪。茂又與太監張忠,對宇同居,結爲兄弟,時常托忠納賄權閹。馬永成、谷大用諸人,得了好處,也引他爲友,他竟假扮閹奴的模樣,混入豹房,恣行遊覽。武宗哪裡管得許多,鎮日與三五美人,蹴踘爲樂,就是有十個張茂,也只道是中官家人,不爲張茂所刺,想是百神呵護。
茂遂出入自由,毫無忌憚;有時手頭消乏,仍去做那劫奪的勾當。一日在河間府出手,突被參將袁彪,率兵來捕,茂雖有同黨數人,究因眾寡不敵,敗陣逃還,偏偏袁彪不肯干休,查得張茂住處,竟帶領多兵,要與他來算帳。茂聞風大懼,忙向好兄弟張忠處求救。忠言無妨,便留住張茂,一面預備盛筵,俟袁彪到來,即請他入宴。彪不便推卻,應召赴飲。忠竟令張茂陪賓,東西分坐。飲了數巡,張忠酌酒一大觥,送與袁彪道:『聞參戎來此捕盜,爲公服務,足見忠心。但兄弟恰有一事相托!』
說至此,即手指西座張茂,轉語袁彪道:『此人實吾族弟,幸毋相厄!』
又舉一卮與茂道:『袁將軍與你相好,今後勿再擾河間。』
茂自然唯唯從命。彪亦沒奈何應諾,飲盡作別,即率兵自歸。茂幸得脫險,轉瞬間故態復萌,仍是四出劫掠。
可巧御史寧杲,奉命捕盜,到了霸州,察悉張茂是個盜魁,即召巡捕李主簿入見,飭他捕茂。李主簿知茂厲害,且素聞茂家深邃,一時無從搜捕,左思右想,情急智生,他竟扮了彈琵琶的優人,邀二三同伴,徑詣張茂家彈唱。茂是綠林豪客,生性粗豪,不防他人暗算,遂召他入內侑酒。李主簿善彈,同伴善唱,引得張茂喜歡不迭,留他盤桓數日。他得自在遊行,洞悉該家曲折,那時託故告別,即於夜間導著寧杲,並驍勇數十人,逾垣直入,熟門熟路的進去,竟將張茂擒住,用斧斫斷茂股,扛縛而歸。
余盜楊虎、齊彥名、劉六、劉七等聞張茂被擒,慌忙托張忠斡旋。忠入與馬永成商議,永成索銀二萬兩,方肯替他說情。強盜要擄人勒贖,不意明廷太監,反要擄盜索賄。看官!你想這強盜所劫金銀,統是隨手用盡,哪裡來的餘蓄?大家集議一番,不得主意,楊虎起言道:『官庫中金銀很多,何不借些使用?』
劫官償官,確是好計。
言尚未終,竟大踏步去了。是夕即邀集羽翼,往毀官署。署中頗有準備,一聞盜警,救火的救火,接仗的接仗,絲毫不亂,楊虎料難得手,一溜煙的走了。劉六、劉七聞楊虎失敗,恐遭禍累,忙向官署自首。當由官署收留,令他捕盜自效,一住數月,也捉到好幾個毛賊。但是盜賊性情,不喜約束,經不起官廳監督,又復私自遁去。嗣是抗官府,劫行旅,不到數旬,竟聚眾至好幾千人,騷擾畿南。
霸州文安縣諸生趙鐩,頗有膂力,豪健自詡,人呼他爲趙瘋子。六等亂起,鐩挈妻女避難,暫匿河邊蘆葦中,不料被眾賊所見,前來擄掠。鐩慌忙登岸,妻子亦隨著同逃,無如三寸蓮鉤,不能速行,走不數步,被賊追及,把他妻女拉住,看她有幾分姿色,竟欲借河岸爲裀褥,與她做個並頭花。那妻女等驚駭異常,大呼救命,鐩轉身瞧著,怒氣填胸,竟三腳兩步,搶將過去,提起碗大的拳頭,左揮右擊,無人可當,眾賊一鬨而散,有兩人逃得稍慢,被他格斃。湊巧劉六、劉七等,大隊到來,見趙鐩如此威風,不由的憤怒起來,當即麾眾上前,將趙鐩困在垓心。鐩孤掌難鳴,敵不住許多盜黨,不一時即被擒住。
劉六顧鐩道:『你是何人?膽敢撒野。』
鐩張目叱道:『好一個呆強盜,連趙瘋子都不認識麼?』
頗有膽氣。
劉六聞言,親與解縛,一面勸慰道:『原來是趙先生,久仰俠名,惜前此未曾面熟,竟致冒犯,還乞先生原諒!』
復道:『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何必與我客氣?』
劉六道:『貪官污吏,滿布中外,我等爲他所逼,沒奈何做此買賣。今得先生到此,若肯入股相助,指示一切,我情願奉令承教呢!』
劉六頗善籠絡。
趙鐩一想,劉六頗有義氣,不如將就答應,一來可保全性命,二來可保全妻孥,且到後來再說,隨語劉六道:『欲我入股,卻也不難,但不要奸淫擄掠,須嚴申紀律,方可聽命。』
想爲妻女受驚之故,因有此語。
劉六道:『全仗先生調度。』
鐩又道,『家內尚有兄弟數人,不若一併招來,免致受累。』
六亦允諾。
鐩即率妻女還家,收拾細軟,並與弟鐇、鎬等,募眾五百人,徑詣河間,遣人通報劉六等,一同來會。於是畿南一帶,統是盜蹤。
是時承平日久,民不知兵,郡縣望風奔潰,甚至開門揖盜,以故群盜無忌,越發橫行。趙鐩與楊虎、劉三、邢老虎等往掠河南,劉六、劉七與齊彥名等往掠山東,分道揚鑣,所至蹂躪。明廷亟命惠安伯張偉充總兵官,都御史馬中錫提督軍務,統京營兵出剿流賊。偉系仁宗後侄曾孫,出自絝袴,素不知兵,中錫又是個白面書生,腐氣騰騰,竟欲效漢龔遂治渤海故事,招撫賊眾,沿途盡出榜示,大略謂:『潢池小丑,莫非民生,所在官司,不得無故捕獲,好好的供給勸導。如若悔過聽撫,一律宥死。』
確是迂腐。
劉六等見了此示,倒也禁止殺掠,將信將疑。中錫至德州桑兒園,居然單車簡從,直投賊壘。劉六出寨迎謁,由中錫開誠曉諭,六隨口答應,惟命是從。待中錫已返,便擬遣散黨羽,往降官軍。劉七奮臂道:『俗語說得好,「騎虎難下」,目今內官主政,國事日非,馬都堂能自踐前言麼?』
六乃不敢決議。潛令黨人到京,探聽中貴,並無招降消息。又將山東所劫金銀,運送權幸,求下赦令,計復不行。劉六、劉七等遂大肆劫掠。惟至故城縣中,相戒勿入馬都堂家。馬籍隸故城,舉室獨完。遂謗騰中外。廷臣統劾他玩寇殃民,連張偉一併就逮。偉革職閒住,中錫竟瘐斃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