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09
且說張璁、桂萼用事後,原有閣臣,先後致仕。御史吉棠,請征還三邊總制楊一清,藉消朋黨。世宗乃召一清入閣,張璁亦欲引用老臣,以杜眾口,遂力舉故大學士謝遷。遷不肯就征,經世宗遣官至家,持敕令起,撫按又敦促上道,不得已入京拜命。遷年已七十有九,居位數月,即欲乞歸。世宗加禮相待,每遇天寒,飭免朝參。除夕賜詩褒美,勉勉強強的過了一年,再三告病,方准歸休。歸後三年乃歿,予諡文正。
惟一清在閣稍久,即與璁、萼有隙,給事中孫應奎,疏論一清及璁、萼優劣,乞鑒三臣賢否,核定去留。王准、陸粲,與應奎同官,獨劾奏璁、萼引用私人,日圖報復,威權既盛,黨羽復多,若非亟行擯斥,恐將來為患社稷,貽誤不淺了。世宗乃免璁、萼官。詹事霍韜,嘗與璁、萼約同議禮,及見兩人去職,攘臂說道:『張、桂既行,勢且及我,我難道坐視不言麼?』
遂為璁、萼訟冤,且痛詆一清,說他嗾使王准、陸粲,誣劾璁、萼。並云:『臣與璁、萼,俱因議禮見用,璁、萼已去,臣不能獨留。』
為這一疏,世宗又念及張璁前功,立命召還,貶王准為典史,陸粲為驛丞。說起議禮兩字,世宗便不能不袒護,可知霍韜之言,無非要挾,居心實不可問矣。
韜再劾一清,世宗令法司會集廷臣,核議一清功罪,張璁卻佯乞寬假。看官!你想此時的楊一清,還有甚麼顏面?一疏乞休,再疏待罪。世宗准予致仕,一清即日出都。可巧故太監張永病死,永弟容代為介紹,求一清作墓志銘。一清與永為舊交,情不能卻,至撰成後,免不得受些饋禮。偏被張璁聞知,暗囑言官劾奏,竟坐一清受贓奪職。一清還家,得知此信,不禁忿恨道:『我已衰年,乃為孺子所賣,真正令人氣死。』
果然不到數月,背上生一大疽,流血而亡。又閱數年,始復故官,尋又追諡文襄,但身已早歿,何從再知,也不過留一話兒罷了。一清也自取其咎。
璁既復用,萼亦召還,兩人仍然入閣,參預機務。適世宗有意變法,擬分祭天地日月,建立四郊,商諸張璁,璁不敢決。給事中夏言援引周禮,奏請分祭,大合世宗意旨,璁亦順水推舟,力贊言議。有幾個主張合祭的,盡被駁斥。霍韜反抗最烈,竟致逮系。韜本與璁、萼毗連,此時何不黨附?遂命建圜丘方丘於南北郊,以二至日分祭,建朝日夕月壇於東西郊,以春分秋分日分祭。
郊祀已定,復更定孔廟祀典,定孔子諡號為至聖先師,不復稱王,祀宇稱廟不稱殿,用木主不用塑像。以叔梁紇為孔子父,顏路、曾皙、孔鯉,為顏、曾、子思父,別就大成殿後,增築一堂,祀叔梁紇,配以顏路、曾皙、孔鯉。是從獻皇帝廟附會出來。所有祀儀,比郊天減輕一級,以漢后蒼、隋王通、宋歐陽修、胡瑗、蔡元定從祀。御製正孔子祀典說,宣付史館,又行禘祭,定配享,作九廟,改太宗廟號為成祖,尊獻皇帝廟號為睿宗,升安陸州為承天府,種種制度,無非粉飾鋪張,與國家治亂,毫無干涉呢。
桂萼再入閣後,在位年余,沒甚議論,嗣因病乞歸,未幾即死。惟張璁規定各制,極蒙寵眷。璁因犯帝嫌名,奏請改易,世宗手書孚敬二字,作為璁名。世宗名厚熜,與張璁之璁,偏旁不同,璁乃自請改名,無非貢諛而已。廷臣因他得寵,相率附和,不敢生異。只夏言方結主知,與孚敬分張一幟,一切製作,多由夏言解決,世宗很是信從,孚敬反為減色,因此屢欲傾言,暗加讒間。誰料世宗反袒護夏言,斥責孚敬,孚敬無法,致仕而去。世宗命侍郎翟鑾,尚書李時,先後入閣,升任夏言為禮部尚書。翟、李兩人,遇着大政,必與言商。言雖未預聞閣務,權力且出閣臣上,李時、翟鑾,不過備位充數罷了。
世宗因在位十年,尚無皇嗣,復擬設醮宮中,令夏言充醮壇監禮使,侍郎湛若水、顧鼎臣充迎嗣導引官,文武大臣,逐日排班進香。世宗亦親詣壇前,虔誠行禮。主壇的大法師,便是前文所敘的邵元節。元節系貴溪人氏,幼得異人範文泰傳授龍圖龜范的真詮,自言能呼風喚雨,驅鬼通仙。世宗聞他大名,徵召入京,叩問仙術,元節只答一個靜字訣,靜字以外,便是無為二字。世宗甚為稱賞,敕封真人。未幾命他禱雪,果然彤雲密佈,瑞雪紛飛。想是湊巧。
看官!你想世宗到了此時,尚有不竭誠敬信麼?當下加號致一真人,飭領金籙醮事,給玉金銀象印各一枚,秩視二品,並封元節師元泰為真人,敕在都城建真人府,糜費巨萬,兩年始成,由夏言作記勒碑,贈田三十頃,供府中食用,遣緹騎四十人,充府中掃除的役使,真箇是敬禮交加,尊榮備至。到了祈嗣設醮,當然由邵真人登壇,主持壇事,朝誦經,夕持咒,差不多有一兩年。偏偏後宮數十,無一宜男。監察御史喻希禮,乞赦免議禮得罪諸臣,世宗大怒道:『希禮謂朕罪諸臣,致遲子嗣麼?』立命將希禮謫戍。
編修楊名,劾奏邵元節言近無稽,設醮內府,尤失政體,又遭世宗怒斥,下獄戍邊。元節以祈嗣無效,暫乞還山。且上言皇上心誠,不出一二年,定得聖嗣。世宗大喜,使中官至貴溪山中,督造仙源宮,俾資休養。宮既成,元節入朝辭行,世宗設筵餞別,悽然問道:『真人此去,何時再得相見?』
元節用指輪算,欣然答道:『陛下多福多壽,兼且多男,草莽下臣,來謁聖躬?當不止一二次呢。』
後來看似有驗,吾總謂其偶中耳。
世宗道:『吾年已三十,尚無子嗣,他日如邀神佑,誕育一二,便已知足,何敢多求呢?』
元節道:『陛下寬心,試看麟趾螽斯,定多毓慶,那時方知所言不謬了。』言畢,舉拂即行,飄然而去。
說也奇怪,元節出京數十日,後宮的閻貴妃,居然有娠。倏忽間又是數月,世宗因貴妃得產,還需祈禱,乃遣錦衣千戶孫經,齎敕往召。元節奉命登程,舟至潞河,又有中使來迎,相偕入京。世宗在便殿召見,慰勞有加,即賜彩蟒衣一襲,並闡教輔國王印。次日再命設壇,世宗格外虔誠,沐浴齋戒,才詣壇前禱祀,但見香煙凝結,佳靄氤氳,大家說是慶雲環繞,非常瑞徵。世宗亦信為天賜。過了三日,閻妃分娩,果得石麟,群臣排班入賀。世宗道:『這都是致一真人的大功呢。』慢着。
遂加授元節為禮部尚書,給一品服俸,賜白金文綺寶冠,法服貂裘,並給元節徒邵啟為等祿秩有差。元節果有道術,豈肯拜受虛榮?文成五利之徒,何足道乎?大修金籙醮於立極殿,凡七日夜,作為酬神的典禮。小子有詩嘆道:
得嗣寧從祈禱來,胡為迷信竟難回?
盧生以後文成繼,秦漢遺聞劇可哀。
皇嗣已生,後事果屬如何,且看下回申敘。
棄大寧,棄交趾,並棄哈密,此皆明代衰微之兆。昔也辟國百裏,今也蹙國百裏,可為世宗詠矣。況封疆之寇未除,中央之爭已起,陳九疇有御番才,乃為張璁所傾陷,代以王瓊,滿速兒請以哈密易牙木蘭,竟欲勉從所請,胡世寧主張不遣,是矣,然必謂哈密可棄,得毋太怯。我退一步,寇進一步,玉關以外,從此皆戎,較諸明初之威震四夷,能毋生今昔之感耶?世宗不察,反日改祀典,藻飾承平,至於設壇修醮,禮延方士,禱雪而雪果降,祈嗣而嗣又生,世宗之迷信,由是深矣,然亦安知非一時之僥倖耶?國家將亡,必有妖孽,吾謂邵元節輩,亦妖孽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