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20
既而回籍省母,意欲退隱林泉,事親終老,偏偏黨員屢函敦勸,促他再往北京,維持黨務。他本是個年少英雄,含著一腔熱血,疊接同黨來函,又不禁意氣飆發,躍躍欲動;況自二次組閣,新人物多半退閒,滿清官僚,死灰復燃,袁總統的野心,已漸漸發現出來,所有政府中一切行動,統不能慰他心願。
看官!你想這牢騷抑鬱的宋先生,尚肯忍與終古麼?略述宋漁父歷史,筆下亦隱含憤慨。正擬別母啟程,江南國民黨支部,因南方當選國會議員,將啟程北上,電請他到寧一行,籌商善後意見,他即匆匆摒擋行車,別了母妻,抽身而去。從此與家長訣。道出滬上,聞教育總長范源濂,辭職回杭,他欲探悉政府詳情,即由滬至杭,與范相晤,范約略與談,已不勝感憤。嗣范約與作十日游,遂出錢塘門,涉西湖,登南高峰,東望海門,適見海潮洶湧,澎湃而來,即口占五絕二首道:
日出雪磴滑,山枯林葉空。
徐尋屈曲徑,竟上最高峰。
村市沈雲底,江帆走樹中。
海門潮正涌,我欲挽強弓。
此詩大有寓意。
游杭數日,餘興未盡,催電交來,乃別范返滬,由滬至江寧。時民國二年三月九日,江南國民黨支部,開會歡迎。借浙江會館爲會場,會員共到三千餘人。都督程德全,到會爲主席,程因口疾未愈,托人代爲報告。略謂:『宋君從事革命,已有多年,所著事跡,諒諸君應已洞鑒。此次宋君到此,本黨特開會歡迎,請宋君發表政見,與諸君共同研究』云云。報告已畢,即由宋登台演說,大眾除拍掌歡迎外,統靜心聽著,並由記錄員一一筆述。宋所說的是俗語,記錄員所述的是文言,小子將文言照錄如下:
民國建設以來,已有二載,其進步與否,改良與否,以良心上判斷,必曰不然。當革命之時,我同盟諸同志,所竭盡心力,爲國家破壞者,希望建設之改良也。今建設如是,其責不在政府而在國民。我同盟會所改組之國民黨,尤爲抱極重之責任,斷無破壞之後,即放任而不過問之理。現在政府外交,果能如民意乎?果能較之前清有進步乎?吾欲爲諸君決斷曰:
『不如民意之政府,退步之政府。』
今次在浙江杭州,晤前教育總長范源濂君,范云:『矇事問題,尚未解決,政府每日會議,所有磋商矇事者雲,與俄開議乎,與俄不開議乎二語。』
夫俄蒙協約,萬無聽其遷延之理,尚何開議不開議之足雲?由此可見,政府迄今並未嘗與俄開談判也。各報所載,皆粉飾語耳。如此政府,是善良乎?余斷言中華民國之基礎,極爲搖動,皆現在之惡政府所造成者也。今試述矇事之歷史:當民國未統一時,革命搖亂,各國皆無舉動,蓋庚子前,各強皆主分割,庚子後,各強皆主保守,即門戶開放、機會均等、領土保全之主義。此外交方針,各強靡不一致,此證之英日同盟、日美公文、日俄、日清、英俄等協約,可明證也。故民國擾攘間,各強並無舉動,時吾在北京,見四國銀行團代表,伊等極願貸款與中國,且已墊款數百萬鎊,其條件亦極輕,不意後有北京兵變之事,四國團即取銷前約,要求另議。自後內閣常倒,兵變迭起,而外人遂生覬覦之心矣。去年俄人致公文於外交部,謂:『庫倫獨立,有害俄人生命財產,請與貴國協商庫事。』
外交部置之不答,而俄與庫自行交涉,遂成協約。至英之與西藏,亦發生干涉事件,現袁總統方以與英使朱爾典有私交,欲解決之,此萬無效也。蓋矇事爲藏事之先決問題,矇事能決,則藏事將隨之能決。若當俄人致公文與外交部時,即與之磋商,必不致協約發現也。此後之外交,宜以機會均等爲機栝,而加以誠意,庶可生好結果。內政方面,尤不堪問。前清之道府制,竟然發現;至財政問題,關於民國基礎,當歲原議一萬萬鎊,合六萬萬兩,以一萬萬兩,支持臨時政府,及善後諸費。餘五萬萬兩,充作改良幣制,清理交通,擴充中央銀行,處理鹽政,皆屬於生利之事業。及內閣兩次改組後,而忽變爲二千五百萬鎊,主其議者,蓋純以爲行政經費,其條件尤爲酷虐。
一鹽政當用外人管理,到期不還,鹽政即歸外人經管,如海關例,鹽債爲唯一之擔保品,今欲訂爲外人管理,則不能再作他次抵押,將來之借款,更陷困難。且用途盡爲不生利之事業,幸而未成,萬一竟至成立,則國家之根本財政,全爲所破壞矣。現正式國會將成立,所最紛爭之要點,爲總統問題,憲法問題,地方問題。總統當爲不負責任,由國務員負責,內閣制之精神,實爲共和國之良好制也。國務員宜以完全政黨組織之。混合超然諸內閣之弊,既已發露,無庸贅述。唐內閣爲混含內閣,陸內閣爲超然內閣。憲法問題,當然屬於國會自訂,無庸紛擾。地方問題,則分其權之種類,而爲中央地方之區別,如外交、軍政、司法、國家財政、國家產業及工程,自爲中央集權,若教育、路政、衛生、地方之財政、工程產業等,自屬於地方分權,若警政等,自屬於國家委任地方之權。
凡此大綱既定,地方問題,自迎刃而解。惟道府制,即觀察使等官制,實爲最腐敗官制,萬不能聽其存在。現在國家全體及國民自身,皆有一牢不可破之政見,曰維持現狀,此語不通已極,譬如一病人已將危急,醫者不進以療病藥,而僅以停留現在病狀之藥,可謂醫生之責任已盡乎?且自維持現狀之說興,而前清之腐敗官制、荒謬人物,皆一一出現。故維持現狀,不啻停止血脈之謂,吾人宜力促改良進步,方爲正當之政見也。
余如各項實業交通農林諸政,不遑枚舉,聊舉一愚之詞,貢諸同志。
總計演說時間,約二小時,每到言語精當處,拍手聲傳達戶外。及宋已下壇,又有會中人物,亦登壇演說數語,無非說是:『宋君政見,確切不移。』
轉瞬日暮,當即散會。
駐寧數日,又復蒞滬,隨處演說,多半指斥時政,滔滔數萬言。致死之由。北京即有匿名書,駁他演說各詞。復有北京救國團出現,亦通電各省,斥他荒謬。統是袁政府主使。他又一一辯答,登報答覆。未幾來了袁總統急電,邀他即日赴京,商決要政。時人還道老袁省悟,將召宋入京,置諸首揆。就是他自己思想,亦以爲此次北行,定要組成政黨內閣,不負初衷,乃擬定三月二十日,由滬上啟行,乘車北上。
是時國會議員,次第赴京,滬寧車站中,已設有議員接待室。宋啟行時,適在晚間十時許,滬上各同志,相偕送行。就是前南京留守黃興,亦送至車站,先至議員接待室中,小憩片時。至十時四十分,火車已嗚嗚亂鳴,招客登車,宋出接待室,與黃興等並行至月台,向車站出口處進行。甫至剪票處,猛聞豁拉一聲,骨溜溜的一粒彈子,從宋教仁背後飛來,不偏不倚,穿入胸中。正是:
詎意滬濱遭毒手,哪堪湘水賦招魂。
未知宋教仁性命如何,且至下回續敘。
鄉舉里選,昉自古制,而後世不行,良由古時選舉,已多流弊,後人不得不量爲變通,非好事蔑古也。至近十餘年間,因各國選舉法之盛行,遂欲則而效之,豈今人之道德,遠勝古昔耶?觀民國第一屆選舉,已是弊端百出,各黨中人,往往號召同志,競爭選舉,實則良莠不齊,多半口與心違。揣其願望,除三數志士外,無非欲擴張勢力、把持權利而已。宋教仁爲國民黨翹楚,觀其行跡,頗熱心政治,不同貪鄙者之所爲。江寧演說,語多精到,然鋒芒太露,英氣未斂,言出而眾怨隨之,卒受刺於暴徒之手。讀是回,乃嘆先聖訥言之訓,其垂戒固深且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