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20
卻說袁皇帝接到龍覲光奏章,披閱以後,深喜他實心效忠,不負委任,桂邊一路,似可無憂,川、湘一帶,已是大兵迭發,當亦不致有意外情事;惟江寧將軍馮國璋,前曾調他來京,任為參謀總長,偏他請假養疴,相隔數月,尚未到任,老袁愈覺生疑,特派遣蔣雁行,南赴江寧,調查防務,臨行時且有密言相囑。蔣銜命南下,與馮相見,談了許久,馮只管無情無緒,淡淡的答了數聲,有幾語簡直不答。雁行因奉着主命,未便敷衍過去,便進言道:『極峰意見,要上將出任行軍總司令,因未得尊意贊成,所以囑弟轉達。』
無非要老馮離任。
國璋啞然失笑道:『我去歲入京覲見,談及帝制問題,總統誓不承認;且言國人相逼,當掛冠航海,往游倫敦,目下歐戰雖劇,倫敦尚是無恙,總統何不前往,還要興什麼大軍?授什麼總司令呢?』
國璋入覲,借他口中補敘,並補述袁氏前言,以證其欺。
雁行道:『往事也不必重提了。但上將與總統相知有年,也應助他一臂,借盡友誼。』
國璋道:『我正為友誼相關,始終不敢背棄,無如抱病未痊,力不從心,還請代達總統,求他原諒!』
陸既稱病,馮亦如是,真是一個病夫國。
雁行又道:『總統亦繫念貴體,特遣兄弟前來探望,並囑令代閱防務,俾上將安心休養,早日告痊,得以銷假視事。』
國璋笑答道:『多謝總統盛意,近日一切政務,也多委王鎮守使代理,今又得足下代勞,兄弟不勝感激哩。』
說罷,即呵欠了好幾聲。
雁行料不便多言,遂即退出,向鎮守使王廷楨處,會敘多時,至回寓後,即將馮國璋言動情形,敘入電稿,寄達中央。隔了一天,即由政事堂傳出申令,因馮國璋尚在假中,着王廷楨暫行代理。是電一傳,與馮交好的疆吏,多疑老袁將免馮職,致起違言。即後文所謂河間系。山東將軍靳雲鵬,江西將軍李純,電袁留馮,略謂:『馮保障東南,關係大局,不應無故調動』等情,於是老袁改了初念,另派佐命功臣阮忠樞,至徐州來說張勳。張勳自任長江巡閱使後,以徐州為盤踞地,逍遙河上,花酒耽情,除寵妾小毛子外,復納一個女優王克琴,端的是風流大帥,洪福齊天;惟他有一種特別的性格,終身不忘故主宣統帝,東海等人應輸他一籌。所以袁氏要想登極,他雖陽示贊同,暗地裡實是反對。滇、黔發難,竟上書直諫老袁,內有大不忍四則,能言人所未言,小子因臚述如下:
甲縱容長子,謀復帝制,密電豈能戡亂?國本因而動搖,不忍一。
乙贛、寧亂後,元氣虧損,無開誠公布之治,辟奸佞嘗試之門,貪圖尊榮,孤注國家,不忍二。
丙雲南不靖,兄弟鬩牆,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生靈墮於塗炭,地方夷為灰燼,國家養兵,反而自禍,不忍三。
丁宣統名號,依然存在,妄自稱尊,慚負隆裕,生不齒於世人,歿受誅於【春秋】,不忍四。
這四大不忍等語,呈將上去,袁皇帝卻容受得住,並不加責。虧他耐得住。他知張大帥的性質,並非袒護滇、黔,不過繫念故主,聊發牢騷,但教好言撫慰,虛名籠絡,仍可受我約束,不致生變,因此派遣阮忠樞,來與張大帥商敘軍情。張勳接入,便開口道:『老斗,你來做甚麼?』
阮字斗瞻,張大帥一經開口,便肖性情。
忠樞道:『聞大帥新納名姝,特來賀喜。』
張勳道:『你怎麼知道?』
忠樞笑道:『上海灘上第一個名伶,被你選取了來,已收盡江南春色,全國統已知曉,小弟也有耳目,難道不聞不知麼?』
張勳道:『照你說來,你簡直到此,來敲我幾台喜席。我這裡有酒有肉,任你吃,任你喝,可好麼?』
豪爽得很。
忠樞道:『這是蒙大帥的賞賜,還有何說?但小弟還有特別要求,未知大帥肯賞光麼?』
張勳道:『你且說來!』
忠樞笑道:『要請貴姨太太出見,賞光一套西皮調,給我恭聽,那是格外承情了。』
張勳笑道:『老斗,你又來胡鬧了。閒話少說,我吩咐廚役,備些可口的菜蔬,與你暢飲,你若有暇,請在此多逛幾天,多年老友,難得常聚哩。』
忠樞說聲叨擾。張勳便囑咐左右,傳語廚子去訖。兩人又閒談了一時,外面已搬進酒餚,由張勳邀客入座,豪飲起來。酒至半酣,忠樞用言挑着道:『長江一帶,幸虧大帥坐鎮雍容,才保無事。』
張勳不待說畢,便接入道:『百姓並不要造反,只外面的革命黨,裡面的袁項城,統是無風生浪,瞎鬧一場,所以國家不能太平。』
忠樞道:『項城也只望太平哩。』
張勳哈哈大笑道:『你是十三太保中的領袖,怪不得有這般說。項城世受清恩,前時投入革黨,贊成共和,硬逼故帝退位,已是鑄成大錯,此次要重行帝制,諒亦有些悔意了。但現成的宣統皇帝,尚在宮中,何不請他出來,再坐龍庭?他今朝要自做皇帝,哼哼,恐怕有些為難呢!』
快人快語,如聞其聲。
忠樞聞言,不覺面上一紅,勉強答應道:『這也是出自民意,項城不能強辭,就是大帥前日,也曾推舉項城,難道是貴人善忘嗎?』
以矛攻盾,卻也能言。
張勳頓時變色道:『他屢次給我密函,要我向他勸進,我的秘書,也向我說着,不如顧全舊誼,休與反對,我才叫他寫了幾句,電復了事,橫直將來人多意多,總有幾個硬頭子,出來反抗,我老張也不是真呆,何苦與他結怨。現在雲南、貴州,已創起什麼護國軍,竟不出我所料,項城想我出去打仗,我為了項城的事情,惹人怨罵,還要我兜掉面子,向外國人賠禮,我已吃盡苦楚,此番不來上他的當了。』
盡情出之,好似並剪哀梨。
忠樞聽說,尚未回答,張勳又道:『我所以說了四大不忍,呈將進去,叫項城自去反省。』
忠樞趁勢探着道:『雲南、貴州的變事,大帥還是反對,還是贊成哩?』
張勳道:『我去贊成他做甚麼?我只曉得整頓軍備,保衛地方罷了。』
這兩語亦太自誇。
忠樞又進一步道:『大帥高見,很足欽佩,但云、貴既已倡亂,應該如何對付,方得平和?』
張勳沈着臉道:『他鬧他的雲、貴,我守我的徐州,干我甚事?』
又是快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