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27
過了一年。便是大清國順治元年,明崇禎帝十七年,是年爲明亡清興一大關鍵,故特敘明。元旦晴明,清順治帝御殿,受朝賀禮,外藩各國,亦遣使入覲。『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別有一種興旺氣象。過了一月,太宗梓宮奉安昭陵,轀輬首轍,輅仗莊嚴,旌旛亭蓋,車馬駝象,非常熱鬧。皇太后皇帝各親王郡王貝子貝勒,暨文武百官,以及公主格格福晉命婦,都依次恭送。正是生榮死哀,備極隆儀。
偏這攝政王多爾袞,格外小心服侍吉特太后;又見太后後面,有一位福晉,生得如花似玉,與太后芳容,恰是不相上下。多爾袞暗想道:『我只道太后是個絕代佳人,不料無獨有偶。滿洲秀氣,都鍾毓在兩人身上,又都是咱們自家骨肉,倘得兩美相聚,共處一堂,正是人生極樂的境遇,還要什麼榮華富貴?可笑去年阿達禮碩托等人,還要勸我做皇帝。咳!做了皇帝,還好胡行麼?』
看官!你道這位福晉是何人眷屬?我亦正要問明。乃是肅親王豪格的妻,攝政王多爾袞的侄婦。正名定分,暗伏下文。
小子且把多爾袞的痴念擱過一邊,單說奉安禮畢,清廷無事,鄭親王濟爾哈朗,仍令軍士修整器械,儲糧秣馬,俟塞外草木蕃盛,大舉攻明。
時光易逝,又是暮春,濟爾哈朗擬出師進發,多爾袞恰不甚願意,因此師期尚未決定。這日,多爾袞在書齋中,批閱奏章,忽來了大學士范文程,向多爾袞請過了安,一旁坐下,隨稟多爾袞道:『明京已被李闖攻破,聞崇禎帝已自盡了。』
多爾袞道:『有這等事。』
文程道:『李闖已在明京稱帝,國號大順,改元永昌了。』
多爾袞道:『這個李闖,忽做中原皇帝,想是有點本領的。』
文程道:『李闖是個流寇的頭目,聞他也沒甚本領,只因明崇禎帝不善用人,把事情弄壞,所以李闖得長驅入京。現聽得李闖非常暴虐,把城中子女玉帛,摉掠一空,又將明朝大臣,個個綁縛起來,勒令獻出金銀;甚至灼肉折脛,備諸慘毒。金銀已盡,一一殺訖。明朝臣民,莫不切齒痛恨。若我國乘此出師,借著弔民伐罪的名目,布告中國,那時明朝臣民,必望風歸附,驅流賊,定中原,正在此舉。』
明社之屋,借范文程口中敘出,免與本書夾雜。
多爾袞聽罷,沈吟半晌,方答道:『且慢慢商量!』
文程又竭力慫恿,說是此機萬不可失。可奈多爾袞恰另有一番隱情,只是躊躇未決。所爲何事?范文程怏怏告別,次日,復著人至睿親王邸第,呈上一書,多爾袞拆書視之,只見上寫道:
大學士范文程敬啟攝政王殿下:
迺者有明流寇,踞於西土,水陸諸寇,繯於南服,兵民煽亂於北陲,我師燮代其東鄙,四面受敵,君臣安能相保?良由我先皇帝憂勤肇造,諸王大臣祗承先帝成業,夾輔沖主,忠孝格於蒼穹,上帝潛爲啟佑,此正欲我攝政王建功立業之會也。
竊惟成丕業以垂休萬禩者此時,失機會而貽悔將來者亦此時,蓋明之勁敵,惟在我國,而流寇復蹂躪中原,我國雖與明爭天下,實與流寇角也。爲今日計,我當任賢撫眾,使近悅遠來。
曩者棄遵化,屠永平,兩經深入而返,彼地官民,必以爲我無大志,縱來歸附,未必撫恤,因懷攜貳。是當嚴申紀律,秋毫勿犯,復宣諭以昔日守內地之由,及今進取中原之意,官仍其職,民仍其業,錄其賢能,恤其無告,將大河以北,可傳檄而定也。河北一定,可令各城官吏,移其妻子,避患於我軍,因以爲質;又拔其德譽素著者,置之班行。俾各朝夕獻納,以資輔翼。王於眾論擇善酌行,則聞見可廣,而政事有時措之宜矣。
此行或直趨燕京,或相機攻取,要於入邊之後,山海關以西,擇一堅城頓兵,以爲門戶,我師往來甚便,惟我攝政王察之!
多爾袞閱畢,嘆道:『這范老頭兒的言語,確是不錯,但我恰有一樁心事,不能與范老頭兒說明,我且到夜間入宮,與太后商量再說。』
是夕,多爾袞入宮去見太后,便把范文程的言語,敘述一遍。
太后吉特氏道:『范老先生的才識,先皇在時,常佩服他的。他既主張出師,就請王爺照他行事。』
多爾袞道:『人生如朝露,但得與太后長享快樂,已自知足,何必出兵打仗,爭這中原?』
太后道:『這卻不是這樣說,我國雖是統一滿洲,總不及中國的繁華,倘能趁此機會,得了中國,我與你的快樂,還要加倍。況你不過三十多歲的人,多爾袞的年紀,就太后口中敘出,無怪太后特沛殊恩。來日正長,此時出去立場大功,何等光輝?何等榮耀?將來親王以下,人人畏服,還有哪個敢來饒舌?』
此婦見識,畢竟勝人一籌。
多爾袞尚是沈吟,太后見他不願出師,便豎起柳眉,故作怒容道:『王爺要什麼,我便依你什麼。今天要你出師攻明,你卻不去,這是何意?』
慌得多爾袞連忙陪罪,雙膝請安道:『太后不必動怒,奴才願去!』
太后便對多爾袞似笑非笑的瞅了一眼。
多爾袞道:『奴才出師以後,只有一事可慮。』
太后問他何事?
多爾袞道:『只豪格那廝,很與我反對,屢造謠言,恐於嗣君不利。』
太后道:『這卻憑你處置便是。』
多爾袞應命出宮。便召固山額真何洛會,秘密商議了一回。次晨,何洛會即聯絡數人,共奏肅親王豪格言詞悖妄,恐致亂政。多爾袞即偕鄭親王等,公同審鞫。豪格不服,仍出詞挺撞。多爾袞遂說他悖妄屬實,廢爲庶人。無端遭黜,請閱者猜之。
於是多爾袞奏請南征,由順治帝祭告天地太廟,不日啟行。啟程這一日,范文程恭擬詔敕。便在篤恭殿中,頒給多爾袞大將軍敕印,敕曰:
朕年沖幼,未能親履戎行,特命爾攝政和碩睿親王多爾袞代統大軍,往定中原。特授奉命大將軍印,一切賞罰,便宜行事。至攻取方略,爾王欽承皇考聖訓,諒已素諳。其諸王貝勒貝子公大臣等,事大將軍當如事朕,同心協力以圖進取,庶祖考英靈,爲之欣慰。欽此。
多爾袞叩首受印,隨同豫親王多鐸,武英郡王阿濟格,恭順王孔有德,懷順王耿仲明,智順王尚可喜,貝子尼堪博洛,輔國公滿達海等,率領八旗勁旅,蒙漢健兒,進圖中原,陸續登程,向山海關去了。正是:
雖有智慧,不如乘勢。
天道靡常,一興一替。
欲知多爾袞出師後事,且待下回再詳。
和戰未定,尚非致亡之因,誤在崇禎帝所用非人,卒致外患日迫,內訌乘之。甲申之變,誰謂非崇禎自召耶?若清則國勢方盛,太宗晏駕,以六齡之幼主,安然即位,多爾袞等忠心輔幼,竟爾匕鬯無驚。至於明社已屋,又由多爾袞出師,唾手中原。後人謂多爾袞之肯出死力,皆孝莊後有以籠絡之,然則孝莊後固一代尤物乎?明亡清繼,成於一婦人之手,吾訾其德,吾服其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