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27
且說山海關內外的守將,就是明總兵吳三桂,其時三桂已封平西伯。駐守寧遠,因有廷旨促他入援,遂率眾西行。到山海關,聞京師已陷,明帝殉國,遂令軍士扎住營寨,徘徊不進,忽探馬來報導:『爵帥家屬,盡被李闖拿去了。』
三桂大怒,率兵入關。適李闖派降將唐通,齎白銀五萬兩,並三桂父吳襄書札,來招降三桂,途次遇三桂軍,便入帳進見。三桂問明來意,唐通取出吳襄書,交與三桂,三桂拆閱,大略說是:『君逝父存,汝宜早降,不失通侯之賞,猶全孝子之名』云云。三桂遲疑未決,唐通又說道:『崇禎已歿,明已無君,君不能使再生,父寧可以再死?不如歸降爲是。』
三桂道:『既如此,我爲老父故,無奈投降,請君先行回覆,我當入京來見新主。』
唐通復索回書,三桂便潦潦草草寫了幾句,並加了封,交與唐通帶回。來往書信,無關緊要,故略之。遂即召集眾將,把降順李闖的緣故,約略說明。部將馮鵬諫阻,三桂不從,即在關上守候交卸。不數日,李闖差來的守關將吏,已率兵趕到,三桂把關上事務,交與來將,遂帶了數千精兵,望燕京進發。
到了灤州,有家人求見。三桂喚入,詳問家中近狀。家人便將吳襄被擄,家產被抄情形,詳細告稟。三桂道:『這倒無妨。我現到京,我父自然釋放,家產也自然發還了。』
家人道:『現在京內是鬧得不象樣子,闖王入京,拷逼大臣,苛索財物,且不必說。宮內的皇后妃嬪,多半隨崇禎帝殉節,還有未死的宮娥彩女,都被闖王收爲妃妾,日夕姦淫。昨聞我家的姨太太,亦被這闖王選入後宮,不知死活哩。』
三桂急問道:『哪個姨太太?』
家人道:『便是陳……』
三桂便接口道:『是否陳圓圓姑娘?』
家人道:『不是陳圓圓姑娘,還有誰人?』
三桂不聽猶可,聽了此語,叫了一聲愛姬,望後便倒。愛姬重於親父。
小子要述陳圓圓歷史,且把吳三桂生死,略擱一擱,請諸君先聽我說這位圓圓姑娘。
圓圓本太原故家,姓陳名沅,能詩能畫,又善彈琴,因遭亂流落,鬻爲玉峰歌伎,艷幟高張,纏頭價重。吳三桂在京師時,曾與她有一面緣,彼此企慕。嗣後沅娘艷名,爲藩府田畹所聞,千金購艷,充入下陳,遂改名圓圓。田畹系崇禎帝寵妃父親,仗著皇親勢力,蓄有數百萬家私,自得了陳圓圓,百般愛寵,怎奈老夫少婦終嫌非匹。
『石崇有意,綠珠無情』,田畹亦無可如何。
適值李闖陷西安,秦王存樞被執,轉陷太原,晉王求樞又被殺。秦、晉二邸,累代積蓄,都掃得乾乾淨淨。田畹暗暗著急,終日愁眉不展,圓圓窺破情景,便乘機進言,說是:『寧遠總兵吳三桂部下都是精銳,國丈何不與他結交,作爲護符?』
已寓深意。
田畹大喜,可巧吳三桂入京覲見,遂設宴相請。三桂正憶著陳圓圓,聞她身入田邸,苦難會面,一聞田畹相邀,忙即赴席。席間說起清兵強悍,與流寇猖獗的事情,田畹便把全家托他保護。三桂謙讓一番,田畹恐他不允,格外殷勤,向後房叫出眾歌姬,奏曲侑酒。三桂仔細一瞧,雖是個個妖艷,但不見那可人兒圓圓姑娘,便問田畹道:『前聞玉峰歌伎陳沅娘,曾入貴邸,如何眾歌姬中,獨無此人?』
田畹聽三桂提起圓圓,呆了半晌,只因有事相干,不得不召圓圓出來。少頃,圓圓應召而出,田畹令向三桂行禮。三桂舉手相讓,一面瞧那圓圓,宛似寶月祥雲,別具神采,比當年初見時,雖稍清減,卻越顯出玉質娉婷。圓圓見三桂瞧她,恰嫣然一笑,低垂粉頸,另有一種嬌羞態度。作書者亦另具一種筆墨。三桂便轉眼看眾歌姬,覺得蠢俗異常,仿佛嫫鹽,便向田畹道:『西子在前,難爲眾艷,請國丈令眾姬入室,免得多勞,吳某隻請沅姬鼓琴一曲,靜心領悟,便感國丈厚誼。』
田畹即令眾姬退出,命圓圓側坐鼓琴。侍女抱琴與圓圓,圓圓便輕舒皓腕,默運慧心,彈了一曲【湘妃怨】。弦外寓音。三桂系將門之子,頗識琴心,料知圓圓自怨非偶,不由的自念道:『可惜可惜。』
田畹方欲啟問,忽見家人呈進邸報,接過一瞧,不覺魂馳魄落。三桂從旁遙望,邸報上寫著是:『代州失守,周遇吉陣亡』九個大字,便道:『代州一失,京畿要戒嚴了。』
田畹道:『老夫風燭殘年,偏要遭此喪亂,奈何?』
三桂趁此機會,竟借著酒意,慨然答道:『吳某蒙國丈雅愛,願力護尊邸,但有一事相求,請國丈見賜!』
田畹問他何事?
三桂道:『便是這位沅姬,若承國丈賜與吳某,吳某誓爲國丈效死。』
田畹聽到此語,又是怒,又是悔,勉強答道:『老夫也不惜一歌伎,但未知圓圓願否?』
此時圓圓琴已彈完,就稟告田畹道:『妾隨國丈數年,安忍輕離國丈,但賤妾事小,國丈事大,國丈有命,敢不敬從!』
三桂大笑道:『沅姬願了,沅姬願了。』
忙起身向田畹謝賜,隨命自己僕役,抬進暖轎,令陳圓圓拜別皇親,押著圓圓上轎,出了藩府,自己上了馬,揚鞭徑去。這位田國丈,弄得目瞪口呆,既不忍割捨,又不好攔阻,只得眼睜睜的由他劫去。
那三桂劫娶圓圓回家,象活寶貝的看待。圓圓又素羨他是當世英雄,三生有幸,兩意相同,真箇是你貪我愛,說不盡的綢繆。不料明廷諭旨,飭三桂迅速出關。軍中不能隨帶姬妾,三桂硬著頭皮,別了愛姬,率兵趕到關上,心中恰時時思念這陳姑娘。兒女情長,英雄氣短,自古皆然,不足爲三桂責。但爲一愛妾故,背了君父,將何以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