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36
卻說王欽若抵乾封后,再上天書,據言:『有木工董祚,在醴泉亭北,見黃帛曳林木上,帛中有字,苦不能識,因輾轉告至臣處。臣遣人覘視,與前時所降天書相似,因特敬謹取奉闕下』云云。
真宗御崇政殿,傳集群臣,朗聲宣諭道:『朕五月丙子夜間,復夢前日的神人,入室告朕,說是來月上旬,當在泰山頒降天書,朕即密諭欽若,留心稽察,今果與夢兆相符,降書泰山。上天眷佑,可謂特隆。惟朕自愧無德,恐不能仰答天庥呢。』這種天書,雖千萬冊不難立致,真宗說是自愧無德,我想他宣諭時,正恐不免面赤哩。
宰相王旦,又率百官拜賀道:『聖德日增,天無不應,臣等不勝慶幸呢。』
真宗欣然道:『這也仗卿等輔弼的功勞。』上欺下,下罔上,真會搗鬼。
說罷,又迎奉天書至含芳園,就正殿上面庋閣,一面齋戒沐浴,謹備法駕,詣殿拜受。仍命這位知樞密院事陳堯叟,啟封宣讀。百官斂足恭聽,但聞堯叟讀著道:『汝崇孝奉,育民廣福,錫爾嘉瑞,黎庶咸知。秘守斯言,善解吾意。國祚延永,壽歷遐歲。』
讀訖,復捧書升殿,百官遂表上尊號,稱真宗爲崇文廣武儀天尊道寶應章感聖明仁孝皇帝。既而敕建玉清昭應宮,虔奉天書。知制誥王曾,都虞侯長旻,上書諫阻,均不見報。
到了孟冬,真宗至泰山封禪,用玉輅載著天書,先行登途,自備鹵簿儀衛,隨後出發。途中曆十七日,始至泰山。王欽若迎謁道旁,獻上芝草三萬八千餘本,倒也虧他採辦。真宗慰勞有加。復齋戒三日,才上泰山,道經險峻,降輦步行。總算虔心。享祀昊天上帝,左陳天書,配以太祖、太宗,命群臣把五方帝及諸神於山下封祀壇。禮成,出金玉匱函封禪書,藏置石。音感,石篋也。真宗再巡視圜台,然後還幄,王旦復率從官稱賀。
翌日,禪祭皇地祇於社首山,如封祀儀。王欽若等連上頌詞,什麼彩霞起岳,什麼黃雲覆輦,什麼瑞靄繞壇,什麼紫氣護幄,還有日重輪,月黃色,說得天花亂墜,弄假成真。真宗即御朝覲壇中的壽昌殿,受百官朝賀,上下傳呼萬歲,振動山谷。有詔大赦天下,文武進秩,令開封府及所過州郡,考選舉人,賜天下酺三日。改乾封縣爲奉符縣,大宴穆清殿,又宴泰山父老於殿門,真箇是皇恩浩蕩,帝澤汪洋。句中帶刺。
過了數日,轉幸曲阜,謁孔子廟,酌獻再拜,命近臣分奠七十二弟子,加諡孔子爲玄聖文宣王,飭此後祭用太牢。真宗復率從臣,遊覽孔林,到了興盡思歸,乃下詔迴鑾,仍用玉輅載奉天書,按驛還都。欽若護駕西歸,更聯合一班媚子諧臣,朝奏符瑞,暮頌功德,惹得真宗墮入迷團,自以爲五帝三王,不過爾爾。丁謂又上封禪祥瑞圖,揭示朝堂,於是東封不足,複議西封。
可巧徐、袞大水,江、淮亢旱,無爲烈風,金陵大火,各處災祲,接連入報,這也可作符瑞。乃把西嶽封禪,暫行停辦。越年余,中外稍稍安靖,再將舊事提起,由群臣表請西祀汾陰,有旨准奏,定期來春西幸,所有典禮各使,免不得仍用熟手。嗣陝州奏稱黃河清,集賢院校理晏殊獻河清頌,真宗親制奉天庇民述,宣示相臣。轉眼間冬盡春來,命群臣戒備祭儀,毋得懈怠。適值京畿大旱,穀米騰貴,龍圖閣待制孫奭,毅然上疏道:
臣聞先王卜征五年,歲習其祥,祥習則行,不習則增,修德而改卜。陛下始畢東封,更議西幸,殆非先王卜征五年慎重之意,其不可一也。
夫汾陰后土,事不經見,昔漢武帝將封禪,故先封中嶽,祀汾陰,始巡幸都縣,遂有事於泰山。今陛下既已東封,復欲幸汾陰,其不可二也。
古者圜丘方澤,所以郊祀天地,今南北郊是也。漢初承秦,唯立五畤以祀天,而后土無祀,故武帝立祠於汾陰。自元成以來,從公卿之議,遂徙汾陰於北郊,後之王者多不祀汾陰。今陛下已建北郊,乃舍之而遠祀汾陰,其不可三也。
西漢都雍,去汾陰至近,今陛下經重關,越險阻,輕棄京師根本,而慕西漢之虛名,其不可四也。
河東唐王業之所由起也,唐又都雍,故明皇閒幸河東,因祀后土。聖朝之興,事與唐異,而陛下無故欲祀汾陰,其不可五也。
昔者周宣王遇災而懼,故詩人美其中興,以爲賢主。比年以來,水旱相繼,陛下宜側身修德,以答天譴,豈宜下徇奸回,遠勞民庶,盤游不已,忘社稷之大計,其不可六也。
夫雷以二月啟蟄,八月收聲,育養萬物,失時則爲異。今震雷在冬,爲異尤甚。此天意丁寧以戒陛下,而反未悟,殆失天意,其不可七也。
夫民,神之主也,是以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今國家土木之工,累年未息,水旱薦沴,饑饉居多,乃欲勞民事神,神其享之乎?其不可八也。
陛下必欲爲此者,不過效漢武帝、唐明皇巡幸所至,刻石頌功,以崇虛名,誇示後世爾。陛下天資聖明,當慕二帝三王,何爲下襲漢、唐之虛名?其不可九也。
唐明皇以嬖寵奸邪,內外交害,身播國危,兵交闕下,忘亂之跡如此,由狃於承平,肆行非義,稔致禍敗。今議者引開元故事以爲盛烈,乃欲倡導陛下而爲之,臣竊爲陛下不取,其不可十也。
臣言不逮意,陛下以臣言爲可取,願少賜清問,以畢臣說,臣不勝翹首待命之至。
真宗覽奏,因他有少賜清問一語,即召內侍皇甫繼明,傳旨再問,教他盡情說來。孫奭乃再上陳道:
陛下將幸汾陰,而京師民心勿寧,江、淮之眾,困於調發,理須鎮安而矜存之。且土木之工未息,而奪攘之盜公行,外國治兵,不遠邊境,使者雜至,寧可保其心乎?昔陳勝起於徭役,黃巢出於凶飢,隋煬帝勤遠略,而唐高祖興於晉陽。晉少主惑於小人,而耶律德光長驅中國。陛下俯從奸佞,遠棄京師,涉仍歲荐饑之墟,修違經久廢之祠,不念民疲,不恤邊患,安知今日戍卒無陳勝,饑民無黃巢?梟雄將無窺伺於肘腋,外敵將無觀釁於邊陲乎?
先帝嘗議封禪,寅畏天災,尋詔停寢。今奸臣乃贊陛下,力行東封,以爲繼承先聲。先帝嘗欲北平幽、朔,西取繼遷,大勛未集,用付陛下,則群臣未嘗獻一謀,畫一策,以佐陛下繼先帝之志者,反務卑詞重幣,求和於契丹,蹙國糜爵,姑息於繼遷,曾不思主辱臣死爲可戒,誣下罔上爲可羞。撰造祥瑞,假託鬼神,才畢東封,便議西幸,輕勞車駕,虐害饑民,冀其無事往還,便謂成大勳績。是陛下以祖宗艱難之業,爲奸民僥倖之資,臣所以長嘆而痛哭也。夫天地神祇,聰明正直,作善降之祥,作不善降之殃,未聞專事籩豆簠簋,可邀福祥。【春秋】傳曰:『國之將興聽於民,將亡聽於神』,臣愚非敢妄議,惟陛下終賜裁擇!
真宗看到此疏,亦知孫奭是個忠臣,但一種虛誇的念頭,已是縈繞胸中,無從解脫,因此將兩疏留中,束諸高閣。
仲春吉日,乘著天氣晴和,啟鑾西幸,仍奉天書發京師,出潼關,渡渭河,遣近臣祀西嶽,遂進次寶鼎縣。漢稱汾陰。奉祀后土城祗,一切禮儀,略與前等。余如賞功赦罪,頒宴賜餔,亦與前例相同。迭召隱士李瀆、劉巽、鄭隱、李寧見駕,瀆託言足疾,不願逢迎。隱與寧總算到來,受賜茶果粟帛,仍迄請回山。惟巽受職爲大理評事。還次閿鄉,召見道士柴又玄,問他無爲要旨。又玄略陳數語,不甚稱旨,便即令退。及抵陝州,又遣陝令王希,徵召隱士魏野,野亦託疾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