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36
却说苏辙系安石引用,在三司条例司中,检详文字。安石欲行青苗法,为辙所阻,数旬不言。嗣由京东转运使王广渊,上言农民播种,各苦无资,富家得乘急贷钱,要求厚利,乞留本道钱帛五十万,贷民取息,岁可获利二十五万。安石览到此文,不禁喜跃道:『这便是青苗法呢,奈何不可行?』
遂亟召广渊入都,与商青苗法。广渊一口赞成。安石乃奏请颁行,先从河北、京东、淮南三路开办,逐渐推广。有旨报可,自是从前常平通惠仓遗制,尽行变更。苏辙仍力持前说,再三劝阻,又与吕惠卿论多不合。惠卿遂进谗安石,谓辙有意阻挠。安石大怒,欲加辙罪。还是陈升之从旁劝解,乃罢辙为河南府推官。安石复荐惠卿为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
司马光谓:『惠卿憸巧,心术不正,安石误信惠卿,因致负谤中外,如何可以重用?』
神宗不从,竟依安石所请。
首相富弼,见神宗信任安石,料想不能与争,托病求去,乃出判亳州,擢陈升之同平章事。
升之就职后,神宗问司马光道:『近相升之,外议如何?』
光对道:『闽人狡险,楚人轻易,今二相皆闽人,曾公亮晋江人,陈升之,建阳人,俱属闽地。二参政皆楚人,王安石,临川人,赵抃西安人,俱属楚地。他日援引亲朋,充塞朝堂,哪里能培植风俗呢?』
神宗道:『升之颇有才智,晓畅民政。』
光又道:『才智非不可用,但必须旁有正士,隐为监制,方能无患。』
神宗又问及王安石,光答道:『外人言安石奸邪,未免过毁,但他性太执抝,不明事理,这也是一大病呢。』评论确当。
神宗始终不听。
陈升之既经入相,颇欲笼络众望,请罢免三司条例司。这便是才智的见端。安石以为负己,又同他争论起来。升之称疾乞假,安石遂引枢密副使韩绛,制置三司条例。安石每奏事,绛亦随入。常奏称安石所陈,无不可用,安石大得臂助。绛复上言:『青苗法便民,民间多愿贷用,乞遍下诸路转运使施行!』
于是诏置诸路提举官,执掌贷收事件。提举官多方迎合,以多贷青苗钱为功,不论贫富,随户支配。又令贫富相兼,十人为保首。王广渊在京东,分民户为五等,上等户硬贷钱十五千,下等户硬贷钱一千,到限不还,即着悍吏敲比征呼,民间骚然。广渊入奏,反说百姓欢呼感德。谏官李常,御史程颢,劾论广渊强为抑配,掊克百姓,神宗不报。河北转运使刘庠,不放青苗钱,奏称百姓不愿借贷,神宗又不报。
安石反恨恨道:『广渊力行新法,偏遭弹劾,刘庠欲坏新法,不闻加罪,朝事如此,尚可望富强么?』依了你,反要贫弱,奈何·
横渠人张载,与河南程颢、程颐兄弟,素相友善,平居共谈道学,归本六经。及出为邑宰,不假刑威,专务敦本善俗,民化一新。御史中丞吕公著,登诸荐牍,当由神宗召见,问以治道。
载对道:『为政必法三代,否则终成小道呢。』
时安石方倡言古道,神宗亦有心复古,听了此言,还道张载亦安石一流,即留他在朝,命为崇文院校书。哪知张载所说的古法,与安石不同。他见安石托古病民,料难致治,竟称疾辞去。洁身自好,足称明哲。
前参政张方平,服阕还朝,应三十五回。受命为观文殿大学士判尚书省,安石以方平异己,极力排挤,因出知陈州。及陛辞,极言新法弊害,神宗亦怃然动容,随即召为宣徽北院使。又事事受安石牵制,坚请外调,乃复出判应天府。时已熙宁三年了。
河北安抚使韩琦忽上疏请罢青苗法,略云:
臣准散青苗,诏书务在惠小民,不使兼并乘急,以邀倍息,而公家无所利其入。今所列条约,乃自乡户一等而下,皆立借钱贯数,三等而下,更许皆借。且乡户上等,并坊郭有物业者,乃从来兼并之家,今令借钱一千,纳一千三百,是官自放钱取息,与初诏相违。又条约虽禁抑勒,然不抑勒,则上户必不愿请,下户虽或愿请,请时甚易,纳时甚难,将必有督索同保均赔之患。陛下躬行节俭以化天下,自然国用不乏,何必使兴利之臣,纷纷四行,以致远迩之疑哉?乞罢诸路提举官,第委提刑点狱,依常平旧法施行!
神宗览到琦疏,亦稍有所悟,便将原疏藏在袖中,出御便殿,召辅臣等入议。曾公亮先入,神宗即从袖中,取出琦疏,递示公亮道:『琦真忠臣,虽在外不忘王室。朕始谓青苗等法,可以利民,不料害民如此。且坊郭间何有青苗,乃亦强令借贷呢?』
说至此,忽有一人趋进道:『如果从民所欲,虽坊郭亦属何害?』
神宗命曾公亮递示原疏,安石略略一瞧,不禁勃然道:『似汉朝的桑弘羊,刮取天下货财,供奉人主私用,乃可谓兴利之臣。今陛下修周公遗法,抑兼并,赈贫弱,并不是剥民自奉,如何说是兴利之臣呢?』
神宗终以琦说为疑,沈吟不答。安石趋出,神宗乃谕辅臣道:『青苗法既不便行,不如饬令罢免。』
公亮道:『待臣仔细访查,果不可行,罢免为是。』无非回护安石。
神宗允准,公亮等方才退出。安石即上章称病,连日不朝。神宗乃命司马光草答琦诏,内有『士夫沸腾,黎民骚动』等语。安石闻知,上章自辩,神宗又转了一念,似觉薄待安石,过不下去,乃巽辞婉谢,且命吕惠卿劝使任事。安石仍卧疾不出,神宗语赵抃道:『朕闻青苗法多害少利,才拟罢免,并非与安石有嫌,他如何不肯视事?』
赵抃曰:『新法都安石所创,待他销假,再与妥议,罢免未迟。』赵抃称廉直,何亦有此因循·
韩绛道:『圣如仲尼,贤如子产,初入为政,尚且谤议纷兴,何怪安石?陛下如果决行新法,非留用安石不可!安石若留,臣料亦先谤后诵呢。』
这一席话,又把神宗罢免青苗的意思,尽行丢去,仍敦促安石入朝。一面遣副都知张若水,押班蓝元振,出访民情。哪知这两人早受安石贿托,回宫复命,只说是民情称便,神宗益深信不疑,竟将琦奏付条例司,命曾布疏驳,刊石颁示天下。安石乃入朝叩谢,由神宗温词慰勉。安石自此执行新政,比前益坚。
文彦博看不过去,入朝面奏,力陈青苗害民。神宗道:『朕已遣二中使亲问民间,均云甚便,卿奈何亦有此言?』
彦博道:『韩琦三朝宰相,陛下不信,乃信二宦官么?』
神宗不觉变色,但因彦博系先朝宗臣,不忍面斥,惟有以色相示。彦博知言不见听,亦即辞出。韩琦闻原奏被驳,复连疏申辩,且言安石妄引周礼,荧惑上听,终不见答。琦遂请解河北安抚使,止领大名府一路。这疏一上,却立邀批准了。嗣是知审官院孙觉因指斥青苗法,被贬知广德军,御史中丞吕公著,亦因言新法不便,被贬知颍州。知制诰兼直学士院陈襄,推荐司马光、韩维、吕公著、范纯仁、苏轼等人,见忤安石,出知陈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