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36
卻說監察御史程顥,系河南人,與弟頤皆究心聖學,以修齊治平爲要旨。顥嘗舉進士,任晉城令。教民孝悌忠信,民愛戴如父母。後入京爲著作佐郎,呂公著復薦爲御史。神宗素聞顥名,屢次召見。顥前後進對甚多,大要在正心窒慾,求言育才。神宗亦嘗俯躬相答。至新法迭興,顥屢言不便,請罷青苗錢利息,及汰去提舉官等。安石雖懷怒意,但頗敬他爲人,不欲遽發。顥忍無可忍,復上疏極言,略云:
臣聞天下之理,本諸簡易,而行之以順道,則事無不成。故曰智者若禹之行水,行其所無事也。舍之面於險阻,則不足以言智矣。蓋自古興治,雖有專任獨決,能就事功者,未聞輔弼大臣,人各有心,暌戾不一,致國政異出,名分不正,中外人情,交謂不可,而能有爲者也。況於措制失宜,沮廢公議,一二小臣,實預大計,用賤陵貴,以邪妨正者乎?凡此皆天下之理,不宜有成,而智者之所不行也。設令由此僥倖,事有小成,而興利之臣日進,尚德之風日衰,尤非朝廷之福。矧復天時未順,地震連年,四方人心,日益搖動,此皆陛下所當仰測天意,俯察人事者也。臣奉職不肖,議論無補,望早賜降責,以避官謗,不勝翹企之至!
疏入後,奉旨令詣中書自言。顥乃至中書處,適安石在座,怒目相視。顥恰從容說道:『天下事非一家私議,願平心聽受,言可乃行,不可便否,何必盛氣凌人?』
安石聞言,不覺自愧,乃欠身請坐。顥方坐定,正欲開言,忽同僚張戩亦至。無獨有偶。安石見他進來,又覺得是一個對頭;他與台官王子韶,上疏論安石亂法,並彈劾曾公亮、陳昇之、韓絳、呂惠卿、李定等,疏入不報,竟向中書處面爭。時適天暑,安石手攜一扇,對著張戩,竟用扇掩面,吃吃作笑聲。確有奸相。
戩竟抗聲道:『如戩狂直,應爲公笑,但笑戩的不過公等兩三人,公爲人笑,恐遍天下皆是呢!』
陳昇之在旁道:『是是非非,自有公論,張御史既知此理,也不必多來爭執。』
戩不待說完,便應聲道:『公亦不得爲無罪。』
升之也覺漸沮。
安石道:『由他去說,我等總有一定主意,睬他何爲?』
戩知無理可喻,轉身自去。顥亦辭歸,復上章乞罷。詔令顥出爲江西提刑,顥又固辭,乃改授簽書鎮寧軍節度使判官,戩與子韶亦求去,於是戩出知公安縣,子韶出知上元縣。還有右正言李常,因駁斥均輸、青苗等法,比安石爲王莽。安石怎肯相容,亦出常通判滑州。
不數日間,台諫一空,安石卻薦一謝景溫爲侍御史。謝與安石有姻誼,所以援引進去。且將制置條例司,歸併中書,所有條例司掾屬,各授實官。命呂惠卿兼判司農寺,管領新法事宜。樞密使呂公弼屢勸安石守靜毋擾,安石不悅。公弼將劾安石,屬稁甫就,被從孫呂嘉問竊去,持示安石。安石即先白神宗,神宗竟將公弼免官,出知太原府。呂氏贈嘉問美名,就是「家賊」兩字,嘉問亦安然忍受,但邀安石歡心,也不管甚麼賊不賊了。可謂無恥。
既而曾公亮因老求去,乃罷免相位,拜司空兼侍中,併集禧觀使。當時以熙寧初年,五相更迭,有生老病死苦的謠言:安石生,曾公亮老,唐介死,富弼稱病,趙抃叫苦。雖是一詼諧,卻也很覺確切呢。
安石正力排正士,增行新法,忽西陲呈報邊警,夏主秉常,大舉入寇,環慶路烽煙遍地了。安石遂自請行邊,韓絳入奏道:『朝廷方賴安石,何暇使行?臣願赴邊督軍!』
神宗大喜,便令絳爲陝西宣撫使,給他空名告敕,得自除吏掾。絳拜命即行。總道是馬到成功,誰知騎梁不成,反輸一跌。先是建昌軍司理王韶,嘗客游陝西,訪采邊事,返詣闕下,上平戎三策。大略謂:『西夏可取,欲取西夏須先復河湟,欲復河湟,須先撫輯沿邊諸番。自武威以南,至洮、河、蘭、鄯諸州,皆故漢郡縣,地可耕,民可役,幸今諸羌瓜分,莫能統一,乘此招撫,收復諸羌,就是河西李氏,即西夏。即在我股掌中。現聞羌種所畏,惟唃氏即唃廝羅,見第十八回。子孫,若結以恩信,令他糾合族黨,供我指揮,我得所助,夏失所與,這乃是平戎的上策呢。』此策非必不可用。
神宗以爲奇計,即召王安石入議。安石也極口讚許,乃命韶管幹秦鳳經略司機宜文字,一面封唃廝羅子董氈爲太保,董氈一譯作董戩,系唃廝羅三子。仍襲職保順軍節度使,且封董氈母喬氏爲安康郡太君,董氈因遣使入謝。至王韶到了秦鳳,收降青唐蕃部俞龍珂,遂請築渭、涇上下兩城,屯兵置戍;並撫納洮河諸部。秦鳳經略使李師中,反對韶議,安石以師中阻撓,令罷帥事。王韶又上言:『渭源至秦州,廢田多至萬頃,願置市易司,籠取商利,作爲墾荒經費。』
安石正要行市易法,哪有不從之理?即請旨轉飭李師中,給發川交子,即鈔票之類。易取貨物,並令韶領市易事。師中又上言:『韶所指田,系極邊弓箭手地,不便開墾。市易司轉足擾民,恐所得不補所亡。』
看官!你想安石肯聽從師中麼?當下奏罷師中,徙知舒州,另命竇舜卿知秦州,與內侍李若愚,往查閒田所在。哪知僅得地一頃,還是另有地主,舜卿、若愚只好據實奏報。安石又說舜卿隱蔽,把他貶謫,令韓縝往代。縝遂報無爲有,順安石意。要想保全官職,也不得不爾。乃進韶爲太子中允,尋復令主洮河安撫司事。
看官記著!爲了王韶倡議平戎,不但吐蕃境內,從此多事。就是宋、夏交涉,也因此決裂,竟先鬧出戰事來。
熙寧三年五月,夏人築鬧訛堡,一譯作諾和堡。屯兵甚眾,知慶州李復圭,聞朝廷有意平夏,竟欲出師邀功,當遣裨將李信、劉甫等,率蕃、漢兵三千,往襲該堡。偏被夏人得知,一陣驅殺,大敗信等,信等逃歸。復圭不覺自悔,卻想了一計,把無故興兵的罪狀,都推在李信、劉甫身上,斬首徇軍,復由自己領兵,追襲夏人,殺了老弱殘兵二百名,即上書告捷。真好法子。
夏人不肯干休,乘著秋高馬肥,大舉入環慶州,攻撲大順城及柔遠等寨。鈐轄郭慶、高敏等戰死。及韓絳巡邊,在延安開設幕府,選蕃兵爲七軍。絳不習兵事,措置乖方,且起用種諤爲鄜延鈐轄,知青澗城,命諸將皆受諤節制,蕃兵多怨望。絳與諤謀取橫山,安撫使郭逵道:『諤一狂生,怎知軍務?朝廷徒以種氏家世,賜蔭子孫,若加重用,必誤國事。』絳甚不謂然。
適陳昇之因母喪去位,兩個同平章事,去了一雙。一即曾公亮。神宗擢用兩人,做了接替,一個便是王安石,一個偏輪著韓絳。安石爲首相,即就此帶敘。絳在軍中,有詔遙授爲同平章事。絳興高采烈,即劾郭逵牽掣軍情。逵奉敕召還,諤遂率兵二萬人,襲破羅兀,築城拒守,進築永樂川、賞逮嶺二寨。又分遣都監趙璞、燕達等,修葺撫寧故城,及分荒惟三泉、吐渾川、開光嶺、葭蘆川四寨,相去各四十餘里。韓絳方保薦種諤,盛敘功績,不意夏人已入順寧寨,進圍撫寧。是時邊將折繼世、高永能等,方駐兵細浮圖,去撫寧不過數里。羅兀城兵勢尚厚,且有趙璞、燕達等防守撫寧。
諤在綏德聞報,驚惶的了不得,擬作書召回燕達,偏偏口不應心,提起了筆,那筆尖兒好似作怪,竟管顫動,不能成字。適運判李南公在旁,看他這般情形,不禁好笑,他卻擲筆旁顧道:『甚麼好?甚麼好?』說了兩個好字,竟眼淚鼻涕,一齊流將出來。窮形盡相。
南公勸解道:『大不了的棄掉羅兀城,何必害怕哩?』
諤一言不發,尚是涕淚不已。及南公趨退,那警報雜沓進來,所有新築諸堡,陸續被陷,將士戰歿千餘人。諤束手無策,絳亦無可隱諱,只得上書劾諤,且自請懲處。有詔棄羅兀城,貶諤爲汝州團練副使,安置潭州。絳亦坐罷,徙知鄧州。夏人既得羅兀城,卻也收兵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