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36
卻說劉婕妤專寵內庭,權逾孟後,章惇、蔡京即鑽營宮掖,恃婕妤爲護符,且追溯范祖禹諫乳媼事,應四十四回。指爲暗斥婕妤,坐誣謗罪,並牽及劉安世。哲宗耽戀美人,但教得婕妤歡心,無不可行,遂謫祖禹爲昭州別駕,安置賀州,安世爲新州別駕,安置英州。劉婕妤陰圖奪嫡,外結章惇、蔡京,內囑郝隨、劉友端,表里爲奸,漸構成一場冤獄,鬧出廢后的重案來。奸人得勢,無所不至。
婕妤恃寵成驕,嘗輕視孟後,不循禮法。孟後性本和淑,從未與她爭論短長。惟中宮內侍,冷眼旁窺,見婕妤驕倨無禮,往往代抱不平。會後率妃嬪等朝景靈宮,禮畢,後就坐,嬪御皆立侍,獨婕妤輕移蓮步,退往簾下;孟後雖也覺著,恰未曾開口。申說二語,見後並非妒婦。偏侍女陳迎兒,口齒伶俐,竟振吭道:『簾下何人?爲什麼亭亭自立?』
婕妤聽著,非但不肯過來,反豎起柳眉,怒視迎兒;忽又扭轉嬌軀,背後立著。形態如繪。迎兒再欲發言,由孟後以目示禁,方不敢多口。至孟後返宮,婕妤與妃嬪等,隨後同歸,杏臉上還帶著三分怒意。既而冬至節屆,后妃等例謁太后,至隆祐宮,太后尚未御殿,大眾在殿右待著,暫行就坐。向例惟皇后坐椅,朱漆金飾,嬪御不得相同,此次當然循例;偏劉婕妤立著一旁,不願坐下。內侍郝隨,窺知婕妤微意,竟替她易座,也是髹朱飾金,與後座相等,婕妤方才就坐。突有一人傳呼道:『皇太后出來!』
孟後與妃嬪等,相率起立,劉婕妤亦只好起身。哪知佇立片時,並不見太后臨殿,后妃等均是蓮足,不能久立,復陸續坐下。劉婕妤亦坐將下去,不意坐了個空,一時收縮不住,竟仰天跌了一交。卻是好看。侍從連忙往扶,已是玉山頹倒,雲鬢蓬鬆。恐玉臀亦變成杏臉。妃嬪等相顧竊笑,連孟後也是解頤。
看官!試想此時的劉婕妤,驚忿交集,如何忍耐得住?可奈太后宮中,不便發作,只好咬住銀牙,強行忍耐,但眼中的珠淚,已不知不覺的迸將下來。她心中暗忖道:『這明明中宮使刁,暗囑侍從設法,詐稱太后出殿,誘我起立,潛將寶椅撤去,致令仆地,此恥如何得雪?我總要計除此人,才出胸中惡氣。』後閣中人,原太促狹,但也咎由自取,如何不自反省·
當下命女侍替整衣飾,代刷鬢鬟,草草就緒,那向太后已是出殿,御座受朝。孟後帶著嬪妃,行過了禮,太后也沒甚問答,隨即退入。
后妃等依次回宮,劉婕妤踉蹌歸來,余恨未息。郝隨從旁勸慰道:『娘娘不必過悲,能早爲官家生子,不怕此座不歸娘娘。』
婕妤恨恨道:『有我無她,有她無我,總要與她賭個上下。』
說著時,巧值哲宗進來,也不去接駕,直至哲宗近身,方慢慢的立將起來。哲宗仔細一瞧,見她淚眥熒熒,玉容寂寂,不由的驚訝逾常,便問道:『今日爲冬至令節,朝見太后,敢是太后有甚麼斥責?』
婕妤嗚咽道:『太后有訓,理所當從,怎敢生嗔?』
哲宗道:『此外還有何人惹卿?』
婕妤陡然跪下,帶哭帶語道:『妾、妾被人家欺負死了。』
哲宗道:『有朕在此,何人敢來欺負?卿且起來!好好與朕說明。』
婕妤只是哭著,索性不答一言。這是妾婦慣技。
郝隨即在旁跪奏,陳述大略,卻一口咬定皇后陰謀。主僕自然同心。
哲宗道:『皇后循謹,當不至有這種情事。』也有一隙之明。
婕妤即接口道:『都是妾的不是,望陛下攆妾出宮,』說到『宮』字,竟枕著哲宗足膝,一味嬌啼。
古人說得好:『兒女情長,英雄氣短。』自古以來,無論什麼男兒好漢,鋼鐵心腸,一經嬌妻美妾,朝訴暮啼,無不被她熔化。況哲宗生平寵愛,莫如劉婕妤,看她愁眉淚眼,仿佛一枝帶雨梨花,哪有不憐惜的道理?於是軟語溫存,好言勸解,才得婕妤罷哭,起侍一旁。哲宗復令內侍取酒餚,與婕妤對飲消愁,待到酒酣耳熱,已是夜色沉沉,接連吃過晚膳,便就此留寢。是夕,除艷語濃情外,參入讒言,無非是浸潤之譖,膚受之愬罷了。
會後女福慶公主,偶得奇病,醫治無效,後有姊頗知醫理,嘗療後疾,以故出入禁中,無復避忌。公主亦令她診治,終無起色。她窮極無法,別覓道家治病符水,入治公主。後驚語道:『姊不知宮中禁嚴,與外間不同麼?倘被奸人謠諑,爲禍不輕。』
遂令左右藏著,俟哲宗入宮,具言原委。
哲宗道:『這也是人生常情,她無非求速療治,因有此想。』
後即向左右取出原符,當面焚毀,總道是心跡已明,沒甚後患,誰料宮中已造謠構釁,嘖有煩言。想就是郝隨等人捏造出來。未幾,有後養母聽宣夫人燕氏,及女尼法端,供奉官王堅,爲後禱祠。郝隨等方捕風捉影,專伺後隙,一聞此信,即密奏哲宗,只說是中宮厭魅,防有內變。
哲宗也不察真偽,即命內押班梁從政與皇城司蘇珪,捕逮宦官、宮妾三十人,徹底究治。梁、蘇兩人,內受郝隨囑託,外由章惇指使,竟濫用非刑,把被逮一干人犯,盡情搒掠,甚至斷肢折體。孟後待下本寬,宦妾等多半感德,哪肯無端妄扳?偏梁從政等脅使誣供,定要歸獄孟後。有幾個義憤填胸,未免反唇相譏,罵個爽快。梁、蘇大怒,竟令割舌,結果是未得供詞,全由梁、蘇兩人,憑空架造,捏成冤獄,入奏哲宗。
有詔令侍御史董敦逸復錄罪囚。敦逸奉旨提鞫,但見罪人登庭,都是氣息奄奄,莫能發聲,此時觸目生悲,倒也秉筆難下。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敦逸雖是奸宄,究竟也有天良。郝隨防他翻案,即往見敦逸,虛詞恫嚇。敦逸畏禍及身,不得已按著原讞,復奏上去。一念縈私,便入阿鼻地獄。哲宗竟下詔廢后,令出居瑤華宮,號華陽教主玉清靜妙仙師,法名沖真。是時爲紹聖三年孟冬,天忽轉暑,陰翳四塞,雷雹交下。
董敦逸自覺情虛,復上書諫阻,略云:
中宮之廢,事有所因,情有可察。詔下之日,天爲之陰翳,是天不欲廢后也。人爲之流涕,是人不欲廢后也。臣嘗奉詔錄囚,倉猝復奏,恐未免致誤,將得罪天下後世,還願陛下暫收成命,更命良吏覆核真偽,然後定讞。如有冤情,寧譴臣以明枉,毋污後而貽譏,謹待罪上聞!
哲宗覽畢,自語道:『敦逸反覆無常,朕實不解。』
次日臨朝,諭輔臣道:『敦逸無狀,不可更在言路。』
曾布已聞悉情由,便奏對道:『陛下本因宮禁重案,由近習推治,恐難憑信,特命敦逸錄問,今乃貶錄問官,如何取信中外?』此奏非庇護敦逸,乃是主張成案。
哲宗乃止。旋亦自悔道:『章惇壞我名節。』照此說看來,是廢后之舉,章惇必有密奏。
嗣是中宮虛位,一時不聞繼立。劉婕妤推倒孟後,眼巴巴的望著冊使,偏待久無音,只博得一階,晉封賢妃。
賊臣章惇,一不做,二不休,既構成孟後冤獄,還想追廢宣仁,因急切無從下手,乃再從元祐諸臣身上,層加罪案,謀達最後的問題。二省長官,統是章惇黨羽,惇便教他追劾司馬光等,說是:『詆毀先帝,變易法度,罪惡至深,雖或告老或已死,亦應量加懲罰,爲後來戒!』
那時昏頭磕腦的哲宗皇帝,竟批准奏牘,追貶司馬光爲清遠軍節度使,呂公著爲建武軍節度副使,王岩叟爲雷州別駕,奪趙瞻、傅堯俞贈諡,追還韓維、孫固、范百祿、胡宗愈等恩詔。尋又追貶光爲朱匡軍司戶,公著爲昌化軍司戶。各邪黨興高采烈,越覺猖狂,適知渭州呂大忠,系大防兄,自涇原入朝,哲宗與語道:『卿弟大防,素性樸直,爲人所賣,執政欲謫徙嶺南,朕獨令處安陸,卿可爲朕寄聲問好,二、三年後,當再相見!』
大忠叩謝而退。章惇正在閣中,聞大忠退朝,即出與相見,並問有無要諭。大忠心直口快,竟將哲宗所囑,一一告知,章惇佯作驚喜道:『我正待令弟入京,好與他共議國是,難得上意從同,我可得一好幫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