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36
充不肯從,竟擅歸行在。高宗並未加罪,反令他入副樞密。失刑若是,何以馭將。另命郭仲荀、程昌寓、上官悟等,相繼代充,徒擁虛名,毫無能力。且復遣京東轉運判官杜時亮及修武郎宋汝為,同赴金都,申請緩兵,並再貽粘沒喝書,書中所陳,無一非哀求語,幾令人不忍寓目。小子但錄大略,已知高宗是沒有志節了。書云:
古之有國家而迫於危亡者,不過守與奔而已。今以守則無人,以奔則無地,所以鰓鰓然,惟冀閣下之見哀而已。故前者連奉書,願削去舊號,是天地之間,皆大金之國,而尊無二上,亦何必勞師遠涉而後快哉!聞此書,令人作三日嘔。
看官試想!從前太祖的時候,江南嘗乞請罷兵,太祖不許,且謂臥榻旁不容他人鼾睡,難道高宗不聞祖訓麼?況戎、狄、蠻、夷,唯力是視,有力足以制彼,無力必為彼制,徒欲痛哭虜廷,乞憐再四,他豈肯格外體恤,就此恩宥?這叫作妾婦行為,只可行於床笫,不能行於國際間呢。議論透徹。
果然宋使屢次求和,金兵只管南下。
起居郎胡寅,見高宗這般畏縮,竟放膽直陳,極言高宗從前的過失,並臚列七策,上請施行!
一罷和議而修戰略。
二置行台以區別緩急之務。
三務實效,去虛文。
四大起天下之兵以圖自強。
五都荊、襄以定根本。
六選宗室賢才以備任使。
七存紀綱以立國體。
統計一篇奏牘,約有數千言,直說得淋漓透徹,慷慨激昂。偏高宗不以為然,呂頤浩亦恨他切直,竟將胡寅外謫,免得多言。既而寇警益迫,風鶴驚心,高宗召集文武諸臣,會議駐蹕的地方。張浚、辛企宗請自鄂、岳幸長沙。
韓世忠道:『國家已失河北、山東,若又棄江、淮,還有何地可以駐蹕?』
呂頤浩道:『近來金人的謀畫,專伺皇上所至,為必爭地,今當且戰且避,奉皇上移就樂土,臣願留常潤死守。』且戰且避,試問將避至何地方為樂土·
高宗道:『朕左右不可無相。呂卿應隨朕同行。江、淮一帶,付諸杜卿便了。』
遂命杜充兼江、淮宣撫使,留守建康,王燮為副。又用錯兩人。韓世忠為浙西制置使,守鎮江,劉光世為江東宣撫使,守太平、池州,皆聽杜充節制,自啟蹕向臨安去了。
金兀朮聞高宗趨向臨安,遂大治舟師,將由海道窺浙,一面檄降將劉豫,攻宋南京。豫本宋臣,曾授知濟南府,金將撻懶一作達齎陷東平,進攻濟南,豫遣子麟出戰,為敵所圍,幸郡倅張東引兵來援,方將金兵擊退。撻懶招降劉豫,啖以富貴,豫竟舉城降金。撻懶令豫知東平府,豫子麟知濟南府,並令金界舊河以南,悉歸豫統轄,豫甚為得意。及接兀朮檄書,遂進破應天,知府凌唐佐被執,唐佐偽稱降金,由豫仍使為守。唐佐陰欲圖豫,用蠟書奏達朝廷,乞兵為援。不幸事機被泄,竟被豫捕戮境上,連家屬一併遇害。
高宗得唐佐蠟書,還想去通好撻懶,令阻劉豫南來。故臣尚不可保,還欲望諸虜帥,真是愚不可及。遂派直龍圖閣張邵,赴撻懶軍,邵至濰州,與撻懶相遇,撻懶令邵拜謁,邵毅然道:『監軍與郡,同為南北使臣,彼此平等,哪有拜禮?況用兵不論強弱,須論曲直,天未厭宋,貴國乃納我叛臣劉豫,裂地分封,還要窮兵不已,若論起理來,何國為直,何國為曲,請監軍自思!』慨當以慷,南宋之不亡,還賴有三數直臣。
撻懶語塞,但仗着強橫勢力,將邵押送密州,囚住祚山寨。還有故真定守臣李邈,被金人擄去,軟禁三年,金欲令知滄州,邈不從命。及是,由金主下詔,凡所有留金的宋臣,均易冠服。邈非但不從,反加詆罵。金人撾擊邈口,尚吮血四噴,旋為所害。總不肯漏一忠臣。高宗雖有所聞,心目中都只存着兩個字兒,一個是『和』字,一個是『避』字。先因兀朮有窺浙消息,詔韓世忠出守圌山、福山,並令兵部尚書周望,為兩浙、荊、湖宣撫使,統兵守平江。旋聞兀朮分兩路入寇,一路自滁、和入江東,一路自蘄、黃入江西,他恐隆裕太后在洪州受驚,又命劉光世移屯江州,作為屏蔽,自己卻帶着呂頤浩等,竟至臨安。留居七日,寇警愈逼愈緊,復渡錢塘江至越州。你越逃得遠,寇越追得急。
那金兀朮接得探報,知高宗越去越遠,一時飛不到浙東,不如向江西進兵,去偪隆裕太后。當下取壽春,掠光州,復陷黃州,殺死知州趙令峸,長驅過江,直薄江州城下。江州有劉光世移守,整日裏置酒高會,絕不注意兵事。至金兵已經薄城,方才覺着,他竟無心守御,匆匆忙忙的開了後門,向南康遁去。知州韓相也樂得棄城出走,追步劉光世的後塵。金人入城,劫掠一空,再由大冶趨洪州,滕康、劉珏聞金兵趨至,亟奉太后出城。江西制置使王子猷,也棄城遁去。洪、撫、袁三州,相繼被陷。
太后行次吉州,驀聞金兵又復追至,忙雇舟夜行。翌晨至太和縣,舟子景信又起了歹心,劫奪許多貨物,竟爾叛去。都指揮使楊維忠,本受命扈衛太后,部兵不下數千,亦頓時潰變。宮女或駭奔,或被劫,失去約二百名。滕康、劉珏二人也逃得無影無蹤。可憐太后身旁衛卒,不過數十,還算存些良心,保着太后及元懿太子母潘貴妃,自萬安陸行至虔州。也是他兩人命不該死。土豪陳新又率眾圍城,還虧楊維忠部將胡友自外來援,擊退陳新,太后才得少安。
金人入破吉州,還屠洪州。轉犯廬州、和州、無為軍。守臣非遁即降,勢如破竹。惟知徐州趙立方率兵三萬,擬趨至行在勤王。杜充獨留他知楚州,道過淮陰,適遇金兵大隊,蜂擁前來。立部下勸還徐州,立奮怒道:『回顧者斬!』遂率眾徑進與金人死斗,轉戰四十裏,得達楚州城下。立兩頰俱中流矢,口不能言,但用手指揮,忍痛不輟。及入城休息,然後拔鏃,金人頗憚他忠勇,不敢進逼,卻改道掠真州,破溧水縣,再從馬家渡過江,攻入太平。
杜充職守江、淮,一任金人入寇,並未嘗發兵往援,統制岳飛泣諫不從。至太平失守,與建康相去不遠,乃遣副使王燮,都統制陳淬,與岳飛等截擊金人。甫經交綏,燮軍先遁,陳淬、岳飛相繼突入敵壘,淬竟戰死,獨岳飛挺槍躍馬,奮力衝突,金人不敢近身,只好聽他馳驟。無如各軍已經敗潰,單靠岳飛一軍,究恐眾寡不敵,沒奈何麾眾殺出,擇險立營,為自保計。寫岳飛不肯下一直筆。
杜充聞諸軍敗潰,竟棄了建康,逃往真州。諸將怨充苛刻,擬乘機害充,充聞知消息,不敢還營,獨寓居長蘆寺。會接金兀朮來書,勸他降順,且言:『當封以中原,如張邦昌故事。』
充大喜過望,遂潛還建康。巧值兀朮馳至城下,即與守臣陳邦光,戶部尚書李梲,開城迎降,拜謁道旁。兀朮既入城,官屬皆降,惟通判楊邦乂用指血大書襟上,有『寧作趙氏鬼,不為他邦臣』十字。金兵牽他至兀朮前,兀朮見他血書,心下恰是敬佩,惟婉言勸使歸降,不失官位。邦乂大罵求死,兀朮不得已,將他殺害,事後尚嘉嘆不置。殺身成仁,也足怵強虜之膽。
高宗往還杭、越。忽擬親征,忽思他去。至聞杜充降金,不禁魂飛天外,忙召呂頤浩入議道:『奈何奈何?』
頤浩道:『萬不得已,莫如航海。敵善乘馬,不慣乘舟,俟他退去,再還兩浙。彼出我入,彼入我出,也是兵家的奇計呢。』這還稱是奇計,果將誰欺·
高宗即東奔明州。
兀朮乘勝南驅,自建康趨廣德,發守臣周烈,馳越獨松關,見關內外並無一人,遂笑語部眾道:『南朝但用羸兵數百,扼守此關,我等即不能遽度了。』當下直抵臨安,寺臣康允之遁去。錢塘縣令朱蹕自盡。兀朮安心入城,即遣阿裏蒲盧渾率兵渡浙,往追高宗。那時高宗無可抵敵,真箇是要航海了。小子有詩嘆道:
未能戰守漫言和,大敵南來競棄戈。
不是廟謨輸一着,乘輿寧至涉洪波?
欲知高宗航海情形,且至下回再閱。
苗、劉之平,雖尚易事,然非韓世忠之奮往直前,則前此未必即能驅逆,後此亦未必即能擒渠。高宗既已知其忠勇,則鎮守江、淮之舉,曷不付諸世忠,而乃囑諸擅離東京,未戰先逃之杜充,果奚為者?況令韓世忠、劉光世諸人,均受杜充節制,置庸駑於天閒之內,良驥固未肯屈服,即老馬亦豈肯低首乎?彼江、淮諸將之聞風而逃,安知不怨高宗之未知任帥,而預為解體也!若夫呂頤浩、張浚同入勤王,頤浩之心術膽量,不逮張浚遠甚,而高宗又專相之。武昌之巡幸未成,而奔杭,而奔越,而奔明州,甚且以航海之說進,亦思我能往,寇亦能往,豈一經入海,便得為安樂窩乎?以頤浩為相,以杜充為將,此高宗之所以再三播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