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36
卻說韓侂胄入重華宮,見了壽皇,請過了安,壽皇問及宰臣出都事,侂胄奏對道:『昨日皇上傳旨,命宰執出殿門,並非令他出都,臣不妨奉命傳召,宣押入城。』
壽皇稱善。侂胄遂往浙江亭,召回留正等人。次日,光宗召羅點入對,點奏請道:『前日迫切獻忠,舉措失禮,陛下赦而不誅,臣等深感鴻恩;惟引裾也是故事,並非臣等創行。』
光宗道:『引裾不妨,但何得屢入宮禁?』
點引魏辛毗故事以謝,且言壽皇止有一子,既付神器,寧有不思見之理?光宗爲之默然。嗣由彭龜年、黃裳、沈有聞等,奏乞令嘉王詣重華宮問疾,總算得光宗允許。嘉王入省一次,後亦不往。至六月中,壽皇竟崩逝重華宮。宮中內侍,先奔訃宰執私第,除留正外,即至趙汝愚處。汝愚時已知樞密府,得了此訃,恐光宗爲後所阻,不出視朝,特持訃不上。翌晨入朝,見光宗御殿,乃將哀訃奏聞,且請速詣重華宮成服。光宗不能再辭,只好允諾,隨即返身入內。誰知等到日昃,尚未見出來。父死之謂何?乃尚坐視耶?
留正、趙汝愚等,只得自往重華宮,整備治喪。惟光宗不到,主喪無人,當由留正、趙汝愚,議請壽聖吳太后,暫主喪事。吳太后不許。正等申奏道:『臣等連日至南內,請對不獲,屢次上疏,又不得報,今當率百官再行恭請,若皇上仍然不出,百官或慟哭宮門,恐人情騷動,爲社稷憂,乞太后降旨,以皇帝爲有疾,暫就宮中成服。惟臨喪不可無主,況文稱孝子嗣皇帝,宰臣何敢代行?太后系壽皇母,不妨攝行祭禮。』
太后乃勉從所請,有子而令母代,亦曠古所未有。發喪太極殿。計自孝宗受禪,三次改元,共歷二十七年,至光宗五年乃終,享壽六十有八。孝宗爲南宋賢主,但也未免優柔寡斷,用舍失宜,不過外藩入繼,奉養壽皇,總算全始全終,毫不少忤。廟號曰孝,尚是名實相副呢。
治喪期內,由光宗頒詔,尊壽聖皇太后爲太皇太后,壽成皇后爲皇太后,惟車駕仍稱疾不出。郎官葉適,語丞相留正道:『皇上因疾,不執親喪,將來何辭以謝天下?今嘉王年長,若亟正儲位,參決大事,庶可免目前疑謗,相公何不亟圖?』
留正道:『我正有此意,當上疏力請。』
於是會同輔臣,聯名入奏道:『皇子嘉王仁孝夙成,應早正儲位,借安人心。』
疏入不報。越宿復請,方有御批下來,乃是『甚好』二字。又越日,再擬旨進呈,乞加御批,付學士院降詔。是夕,傳出御札,較前批多了數字,乃是『歷事歲久,念欲退閒。』
正得此八個大字,不覺驚惶起來,急與趙汝愚密商。汝愚意見,謂不如請命太皇太后,竟令光宗內禪嘉王。正以爲未妥,只可請太子監國。兩下各執一詞,正遂想了一法,索性辭去相位,免得身入漩渦。次日入朝,佯爲仆地,裝出一般老邁龍鐘的狀態,及衛士扶回私第,他即草草寫了辭表,命衛士帶回呈入。表中除告老乞休外,有『願陛下速回淵鑒,追悟前非,漸收人心,庶保國祚』等語。至光宗下札慰留,他已潛出國門,竟一溜煙似的走了。留正意議,較汝愚爲正,但因所見未合,即潛身遁去,毋乃趨避太工。
正既出都,人心益震,會光宗臨朝,也暈仆地上,莫非也學留正麼·虧得內侍掖住,才免受傷。趙汝愚情急勢孤,倉皇萬狀。左司郎中徐誼,入諷汝愚道:『古來人臣,不外忠奸兩途,爲忠即忠,爲奸即奸,從沒有半忠半奸,可以濟事。公內雖惶急,外欲坐觀,這不是半忠半奸嗎?須知國家安危,關係今日,奈何不早定大計?』
汝愚道:『首相已去,幹濟乏人,我雖欲定策安國,怎奈孤掌難鳴,無可有爲。』
徐誼接口道:『知閣門事韓侂胄,系壽聖太后女弟的兒子,何勿托他稟命太后,即行內禪呢?』
汝愚道:『我不便徑托。』
誼又道:『同里蔡必勝,與侂胄同在閣門,待誼去告知必勝,要他轉邀侂胄,何如?』
汝愚道:『事關機密,請小心爲是!』
誼應命而別。
是夕,侂胄果來訪汝愚,汝愚即與談及內禪事,面托代達太后。侂胄許諾。太后近侍,有一個張宗尹,素與侂胄友善,侂胄既辭別汝愚,即轉至張宗尹處,囑令代奏。宗尹入奏二次,不獲見允。適侂胄待命宮門,見了內侍關禮,問明原委。關禮道:『宗尹已兩次稟命,尚不得請,公系太后姻戚,何妨入內面陳,待禮爲公先容便了。』
侂胄大喜。
禮即入見太后,面有淚痕。小人慣作此態。太后問他何故?禮對道:『太皇太后讀書萬卷,亦嘗見有時事若此,能保無亂麼?』
太后道:『這…這非汝等所知。』
禮又道:『事已人人知曉,怎可諱言?今丞相已去,只恃趙知院一人,恐他亦要動身了。』
言已,聲淚俱下。
太后愕然道:『知院同姓,與他人不同,乃亦欲他往麼?』
禮復道:『知院因誼屬宗親,不敢遽去,特遣知閣門事韓侂胄,輸誠上達。侂胄令宗尹代奏二次,未邀俯允,趙知院亦只好走了。』
太后道:『侂胄何在?』
禮答道:『小臣已留他待命。』
太后道:『事果順理,就命他酌辦。』
禮得了此旨,忙趨出門外,往報侂胄,且云:『明晨當請太皇太后在壽皇梓宮前,垂簾引見執政,煩公轉告趙知院,不得有誤。』
侂胄聞命,亟轉身出宮,往報汝愚。天色已將晚了,汝愚得侂胄報聞,也即轉告參政事陳騤,及同知院事余端禮,一面命殿帥郭杲等,夤夜調集兵士,保衛南北大內。關禮又遣閣門舍人傅昌朝,密制黃袍。是夕,嘉王遣使謁告,不再入臨。
汝愚道:『明日禫祭,王不可不至。』
來使應命而去。
翌日爲甲子日,群臣俱至太極殿,嘉王擴亦素服到來。汝愚率百官至梓宮前,隱隱見太后升坐簾內,便再拜跪奏道:『皇上有疾,未能執喪,臣等曾乞立皇子嘉王爲太子,蒙皇上批出「甚好」二字,嗣復有「念欲退閒」的御札,特請太皇太后處分。』
太后道:『既有御筆,相公便可奉行。』
汝愚道:『這事關係重大,播諸天下,書諸史策,不能無所指揮,還乞太皇太后作主。』
太后允諾。
汝愚遂袖出所擬太后指揮以進,內云:『皇帝抱恙,至今未能執喪,曾有御筆,欲自退閒,皇子嘉王擴可即皇帝位,尊皇帝爲太上皇帝,皇后爲太上皇后。』
太后覽畢,便道:『就照此行罷!』
汝愚復奏道:『自今以後,臣等奏事,當取嗣皇處分,但恐兩宮父子,或有嫌隙等情,全仗太皇太后主張,從中調停。且上皇聖體未安,驟聞此事,也未免驚疑,乞令都知楊舜卿提舉本宮,擔負責任。』
太后乃召楊舜卿至簾前,當面囑訖,然後命汝愚傳旨,令皇子嘉王擴嗣位。
嘉王固辭道:『恐負不孝名。』
汝愚勸諫道:『天子當以安社稷定國家爲孝,今中外人人憂亂,萬一變生,將置太上皇於何地?』
遂指揮侍臣,扶嘉王入素幄,被服黃袍,擁令即位。嘉王尚卻立未坐,汝愚已率百官再拜。拜畢,由嗣皇詣几筵前,哭奠盡哀,百官排班侍立殿中。嗣皇衰服出就東廡,內侍扶掖乃坐。百官謹問起居,一一如儀。嗣皇乃起行禫祭禮,禮畢退班,命以光宗寢殿爲泰安宮,奉養上皇。民心悅服,中外安然,這總算是趙知院的功勞了。計下有未足意。
越日,由太皇太后特旨,立崇國夫人韓氏爲皇后。後系故忠獻王韓琦六世孫,初與姊俱被選入宮,事兩宮太后,獨後能曲承意旨,因此歸嘉王邸,封新安郡夫人,晉封崇國夫人。後父名同卿,侂胄系同卿季父,自後既正位,侂胄兼得兩重後戚,且自居定策功,遂漸漸的專橫起來。爲後文寫照。汝愚請召還留正,命爲大行攢宮總護使,留正入辭,嗣復出城。太皇太后命速追回,汝愚亦入請帝前,乃特下御札,召留正還,仍命爲左丞相,改令郭師禹爲攢宮總護使。一面由嗣皇帶領群臣,拜表泰安宮。光宗方才聞知,召嗣皇入見。韓侂胄隨嗣皇進謁,光宗瞪目視道:『是吾兒麼?』光宗已死了半個。
復顧侂胄道:『汝等不先報我,乃作此事,但既是吾兒受禪,也無庸說了。』
嗣皇及侂胄均拜謝而退,自是禪位遂定,歷史上稱作寧宗皇帝,改元慶元。
韓侂胄欲推定策功,請加封賞,汝愚道:『我是宗臣,汝是外戚,不應論功求賞。惟爪牙人士,推賞一二,便算了事。』
侂胄怏怏失望,大爲不悅。汝愚但奏白寧宗,加郭杲爲武康節度使。還有工部尚書趙彥逾,定策時亦曾預議,因命爲端明殿學士,出任四川制置使,兼知成都府。侂胄覬覦節鉞,偏止加遷一官,兼任汝州防禦使。徐誼往見汝愚道:『侂胄異時,必爲國患,宜俾他飽欲,調居外任,方免後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