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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回 擁二王勉支殘局 覆兩宮悵斷重洋 之二

宋史演義作者:蔡東藩發布:福哥

2020-6-16 04:36

看官道是何因?原來元諸王昔里吉一譯作錫喇勒濟叛據北平,元主因調回南方諸將,改圖北方,殘宋因得乘隙進兵,略得各地。嗣由元伯顏討平昔里吉,乃更命塔出、呂師夔、李恆等,率步卒出大庾嶺,忙兀台、唆都、蒲壽庚及元帥劉深等,率舟師下海,合追二王。

李恆方遣兵援贛,自至興國縣襲擊天祥。天祥不意恆兵猝至,與戰失利,往就永豐。永豐守將鄒洬兵先潰,乃改趨方石嶺。恆督兵追及,天祥部將鞏信、張日中皆戰死,余卒盡潰。天祥妻歐陽氏,及二子佛生、環生,俱被元兵擄去。天祥脫身急走,趙時賞坐著肩輿,在後徐行。追兵問時賞姓名,時賞詭說姓文,遂爲追兵所拘,天祥乃得與長子道生及杜滸、鄒洬等,乘騎奔循州。李恆既拿住時賞,令俘卒審視,才知是假冒天祥。時賞奮罵不屈,竟爲所害。恆送天祥妻子家屬至燕,二子病死道中。

元將唆都進援泉州,宋張世傑只好解圍,於是邵武復失,興化隨陷。陳瓚爲唆都所獲,轘裂畢命。唆都再取漳州,轉至惠州,與呂師夔合軍趨廣州。張鎮孫又以城降元,就是淮西的義民張德興,亦被元宣慰使昂吉兒攻殺,傅高變姓名出走,終遭捕戮。黃州壽昌軍又陷,到了景炎三年,四川制置副使張珏,被元將不花一作布哈、汪良臣等,分道掩擊,合州失守,走至涪州,遇伏被執,解弓弦自經死。滿盤失去。

各路宋師,倏起倏滅,單剩張世傑一軍,奉帝昰走淺灣,又遇元將劉深來襲,不得已趨避秀山,轉達井澳。老天也助元爲虐,陡起了一夜狂風,竟把帝昰坐舟,掀翻海灘,可憐沖齡孱主,溺入水中,經水手急忙救起,已是半死半活,好幾日不能出聲。劉深又率元兵追襲,張世傑再奉昰入海,至七里洋,欲往占城,陳宜中託名招諭,先至占城達意,竟做了一去不還的壯士。世傑更遷帝昰至碙州,帝昰疾尚未愈,禁不起東西簸蕩,出入洪波,急驚慢驚諸風症一併上身,兩眼一翻,嗚呼死了。年僅十一,名目算作三年的小皇帝。不堪卒讀。

群臣多欲散去,簽書樞密院事陸秀夫道:『度宗皇帝一子尚存,何妨嗣立。古人一成一旅,尚致中興,今百官有司皆具,士卒尚有數萬。天意若未絕宋,難道竟不可爲國麼?』乃與眾人共立衛王昺bǐng,年方八歲。適有黃龍現海中,因改元祥興,升碙州爲翔龍縣。楊太妃仍同聽政。適都統凌震與轉運判官王道夫,復取廣州,張世傑遂擇得廣州外海的厓山,以爲天險可恃,奉主移駐,遣士卒入山伐木,築行宮軍屋千餘間,造舟楫,制器械,忙碌了好幾月,即就厓山瘞葬帝昰,號爲端宗,進陸秀夫爲左丞相。秀夫正色立朝,尚日書大學章句,訓導嗣君。其行似迂,其志可哀。

文天祥因母與弟均在惠州,復收集散卒,奉母攜弟,同出海豐,進次麗江浦,且上表厓山,自劾兵敗江西的罪狀。詔加天祥少保銜,封信國公,張世傑爲越國公。可巧湖南制置使張烈良等,也起兵應厓山,雷、瓊、全、永,與潭州人民周隆、賀十二等,同時舉義,大群數萬,小群數千。元主命張弘范爲都元帥,李恆爲副,再下閩、粵,一面促阿里海涯,速平湖、廣。阿里海涯兼程至潭州,周隆、賀十二等不及防備,均被擒斬。張烈良等逆戰皆死。阿里海涯進略海南,招宋瓊州安撫趙與珞降。與珞不從,率兵拒白沙口,偏偏州民作亂,執與珞降元,與珞被磔。海南一帶,相率歸元。

李恆由梅嶺襲廣州,凌震、王道夫累戰皆敗,棄城奔厓山。張弘范由海道進兵,襲擊漳、潮、惠三州。適文天祥屯兵潮陽,與鄒洬、劉子俊等,剿海盜陳懿、劉興,興伏誅,懿遁走,竟以海舟導元兵入潮陽。天祥率麾下走海豐,母與長子已遇疫皆亡,他尚始終爲宋,心總不死,方至五坡嶺造飯,與眾共餐,突由元先鋒將張弘正,領兵追到,眾皆駭散,單剩天祥、劉子俊、鄒洬、杜滸等數人,盡爲元兵拘住。天祥吞腦子①不死。鄒洬自剄。劉子俊冀免天祥,佯說天祥是假天祥,自雲是真天祥,彼此互爭一番,畢竟有人認識,子俊以欺誑被烹,杜滸憂憤不食,未幾身死。①夢遠註:腦子,即龍腦,用作藥品或香料。吞食有害,量大可致死。據說文天祥吞了2兩。

弘正執天祥至潮陽,與弘范相見,左右叱天祥拜謁,天祥毅然不屈。弘范欲羈縻天祥,親爲解縛,待以客禮。天祥一再請死,弘范不許,令處舟中。凡天祥族屬被俘,概令還伴天祥。天祥早具死念,因尚存一死灰復燃的希望,聊且在舟中寓著,滿腔忠憤,盡付詩歌。後世有【文信國專集】,小子不及細述。

惟張弘范進攻厓山,嘗使張世傑甥,三次招降,世傑不從。弘范令天祥作書相招,天祥道:『我不能捍父母,乃教人叛父母,如何使得?』

弘范固令作書,天祥提筆寫就八句,乃是過零丁洋感懷詩,著末一韻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弘范覽畢,付諸一笑,遂督兵攻厓山。

張世傑又用聯舟爲壘的法兒,結大舶千餘,作一字陣,碇泊海中,中艫外舳,四周起樓棚如城堞,奉帝昰居中,爲必死計。將士多以爲非策,我亦云然。世傑慨然道:『頻年航海,何時得休?不若與決勝負,勝乃國家幸福,敗即同歸於盡罷了。』

厓山兩門如對立,北面水淺,舟不能進。弘范繞舟大洋,轉入南面,用銳卒薄世傑舟,堅不可動。再用茅茨沃膏,乘風縱火,偏世傑已早防著,舟上皆塗水泥,經火不爇,弘范倒也沒法,遣人語宋軍道:『汝陳丞相已去,文丞相已執,尚欲何爲?』

宋軍置諸不答。

弘范乃用舟師據海口,斷宋軍樵汲要路,宋軍遂困。元將李恆又率舟師來會,弘范命守山北,自分部下爲四軍,相去里許,下令諸將道:『宋舟西艤厓山,潮至必遁,宜乘潮進攻,聞我作樂乃戰,違令立斬!』

祥興二年二月六日,大書特書。晨間有黑氣出山西,早潮驟漲。李恆先乘潮進攻,世傑率兵死戰,相持至午,勝負未分。俄聞南軍樂作,弘范督軍繼進,世傑南北受敵,軍士皆疲,不能再戰。但見旗靡檣倒,波怒舟搖,翟國秀、凌震等,俱解甲降敵。世傑兀自支持,戰至日暮,值風雨大作,昏霧四塞。咫尺不辨南北,料知大勢已去,竟與蘇劉義斷纜出港,帶著十六舟徑去。

陸秀夫走至帝昰舟上,帝昰已驚作一團,秀夫見諸舟環結,度不能脫,乃先驅妻子入海,隨語帝昰道:『國事至此,陛下當爲國死。德祐皇帝受辱已甚,陛下不可再辱。』遂負帝昰同投海中。後宮諸臣,從死甚眾。楊太妃聞昰死耗,撫膺大慟道:『我忍死至此,單爲趙氏一塊肉,今還有甚麼余望!』也赴海而死。

世傑舟至海陵山下,適遇颶風大作,將士勸他登岸,世傑太息道:『無須無須。』因自登柁樓,焚香禱天道:『我爲趙氏,已力竭了,一君亡,又立一君,今又亡,我尚未死,還望敵兵退後,別立趙氏以存宗祀,今風濤若此,想是天意應亡趙氏,不容我再生呢。』禱畢,風愈大,波愈涌,竟覆世傑舟。世傑墮水溺死。蘇劉義出海洋,爲下所殺,無一非可憐事。南宋乃亡。

自高宗至帝昰凡九主,歷一百五十二年,若與北宋合算,共得三百二十年。

文天祥被執至元都,越三年,受刑燕市,由妻歐陽氏收屍,面目如生。張毅甫負天祥骸骨,歸葬吉州原籍。又越七年,謝枋得被脅北行,絕食死義,子定之護骸骨歸葬信州。二人爲故宋遺臣,所以並志死節。宋事至此已終,後事備見【元史演義】,小子無庸申述了。爰賦二絕,作爲【宋史演義】全部的收場。

黃袍被服即當陽,三百年來敘興亡。

一代滄桑說不盡,倖存三烈尚流芳。

北朝無將南無相,華胄夷人混一朝。

寫到厓山同覆日,不堪回首憶陳橋。


【後評】

本回敘南宋殘局,一氣趕下,幾似山陰道上,目不暇接。然每段恰自有線索,闔闔呼應,無一罅漏,是敘事文綿密處,亦即敘事文收束處。至若寫二王之殂逝,及文、張、陸三人之奔波海陸,百折不回,尤爲可歌可泣,可悲可慕。六合全覆而爭之一隅,城守不能而爭之海島,明知無益事,翻作有情痴,後人或笑其迂拙,不知時局至此,已萬無可存之理,文、張、陸三忠,亦不過吾盡吾心已耳。讀諸葛武侯【後出師表】,結末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成敗利鈍,非所逆睹。』千古忠臣義士,大都如此,於文、張、陸何尤乎?宋亡而綱常不亡,故胡運不及百年而又歸於明,是爲一代計,固足悲,而爲百世計,則猶足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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