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43
語至此,又令取過平時佩帶的箭袋,拔出三矢,分交存勖,交付一支,諄囑數語。第一矢是教他滅梁,第二矢是教他掃燕,第三矢是教他逐契丹。梁晉世仇,克用不能滅梁,原是一生大恨。燕指劉守光,守光叛晉降梁,也是克用所恨的。契丹酋長耶律阿保機,阿保機一譯作按巴堅。曾與克用約為兄弟,及梁主受禪,阿保機與梁通好,自食前言,所以克用也引為恨事。存勖涕泣受命。事見歐陽氏【五代史·伶官列傳】。克用復語克寧道:『此後以亞子累汝,汝勿負我!』
說到我字,已是忍不住痛苦,一聲狂呼,竟爾畢命。享年五十三歲。
存勖號哭擗踴,非常哀慟。克寧等料理喪事,忙亂了好幾天。惟克用在日,養子甚多,衣服禮秩,與存勖相等,共有六七人。存勖嗣位,彼等心懷不服,捏造謠言,意圖作亂。克寧久握兵權,又為軍士所傾向,因此也涉嫌疑。監軍張承業,本是唐朝宦官,當朱溫扈駕入京,與崔胤大殺宦官時,見第二回。曾令各鎮悉誅監軍。李克用與承業友善,但殺罪犯一人,充作承業,承業仍監軍如故,感克用恩,格外效力,至是代為銜憂。且見存勖久居喪廬,未曾視事,乃排闥入語存勖道:『大孝在不墜基業,非尋常哭泣可了。目今汴寇壓境,利我凶哀,我又內勢未靖,謠言百出,一或搖動,禍變立至,請嗣王墨縗聽政,勉持危局,方為盡孝。』
存勖才出廬蒞事,聞軍中私議紛紛,也覺驚心。便邀克寧入室,悽然與語道:『兒年尚幼,未通庶政,恐不足上承遺命,彈壓各軍。叔父勛德俱高,眾情推服,且請制置軍府,俟兒能成立,再聽叔父處分。』
克寧慨語道:『汝系亡兄家嗣,且有遺命,何人得生異議?』本意卻是不錯。
遂扶存勖出堂,召集軍中將士,推戴存勖為晉王,兼河東節度使。克寧首先拜賀。將士等亦不敢不從,相率下拜。惟克用養子李存顥等,託疾不至。
至克寧退歸私第,存顥獨乘夜入謁,用言挑撥道:『兄終弟及,也是古今舊事,奈何以叔拜侄呢?』
克寧正色道:『這是體統所關,怎得顧全私誼?』
語未畢,忽屏後有人竊笑道:『叔可拜侄,將來侄要殺叔,也只好束手受刃了!』
克寧聞聲返顧,見有一人出來,原來是妻室孟氏。便道:『你如何也來胡說!』
孟氏道:『天與不取,必且受殃!你道存勖是好人麼?』
存顥得了一個大幫手,復用着一番甜言蜜語,竭力攛掇。說得克寧也覺心動。壞了!壞了!便嘆息道:『名位已定,叫我如何區處?』
存顥道:『這有何難?但教殺死張承業、李存璋,便好成功。』
克寧道:『你且去與密友妥商,再作計較。』
存顥大喜,出與同黨計議,決奉克寧為節度使,並執晉王存勖,及存勖母曹氏歸梁,願為梁藩。大約是喪心病狂了。都虞侯李存質,也是克用養子,時亦在座與議,惟嘗與克寧有嫌,議論時不免齟齬。存顥訴知克寧,竟誣稱存質罪狀,把他殺斃。克寧遂求為雲中節度使,且割蔚、應、朔三州為屬郡。存勖已是動疑,但表面上尚含糊答應。
既而幸臣史敬鎔,入見太夫人曹氏,將克寧及存顥等陰謀,詳細告聞。曹氏大駭,亟語存勖,存勖召張承業、李存璋入內,涕泣與語道:『吾叔欲害我母子,太無叔侄情;但骨肉不應自相魚肉,我當退避賢路,少抒內禍。』這是欲擒故縱之言,看官莫被瞞過。
承業勃然道:『臣受命先王,言猶在耳,存顥等欲舉晉降賊,王從何路求生?若非大義滅親,恐國亡無日了!』
存勖乃與存璋等定謀,伏兵府署,誘克寧、存顥等入宴。才行就座,伏兵遽起,即將克寧、存顥等拿下。存勖流涕責克寧道:『兒前曾讓位叔父,叔父不取;今兒已定位,奈何復為此謀,竟欲將我母子執送仇讎,忍心至此,是何道理?』
克寧慚伏不能對。
存璋等齊呼速誅,存勖乃取出祖父神主,擺起香案,才將克寧梟首,存顥等一併伏誅,令克寧妻孟氏自盡。長舌婦有何善果!
一場內亂,化作冰銷。
正擬出救潞州,忽聞唐廢帝暴死濟陰,料知為朱溫所害,遂縞素舉哀,聲討朱梁。隨筆了過唐昭宣帝。部眾以周德威外握重兵,恐他謀變,且素與嗣昭不睦,未肯出力相援,因慫恿晉王存勖,調回德威。適梁主溫自至澤州,黜退李思安,換用劉知俊,另派范君實、劉重霸為先鋒,牛存節為撫遏使,駐兵長子。一面派使至潞州,諭令李嗣昭歸降。嗣昭焚書斬使,厲兵死守,梁軍又復猛撲。流矢中嗣昭足,嗣昭潛自拔去,毫不動容,仍然督兵力拒,因此城中雖已匱乏,兀自支撐得住。
梁主溫聞潞州難下,擬即退師,諸將爭獻議道:『李克用已死,周德威且歸,潞州孤城無援,指日可下,請陛下暫留旬月,定可破滅潞城。』
梁主溫勉留數日,恐岐人乘虛來攻,截他後路,乃決自澤州還師,留劉知俊圍攻潞州。
周德威由潞還晉,留兵城外,徒步入城,至李克用柩前,伏哭盡哀,然後退見嗣王,謹執臣禮。存勖大喜,遂與商及軍情,且述先王遺命,令援潞州。德威且感且泣,固請再往。存勖乃召諸將會議,首先開言道:『潞州為河東藩蔽,若無潞州,便是無河東了。從前朱溫所患,只一先王,今聞我少年嗣位,必以為未習戎事,不能出師,我若簡練兵甲,倍道兼行,出他不意,掩他無備,以憤卒擊惰兵,何憂不勝?解圍定霸,便在此一舉了!』頗有英雄氣象。
張承業在旁應聲道:『王言甚是,請即起師。』
諸將亦同聲贊成。
存勖乃大閱士卒,命丁會為都招討使,偕周德威等先行,自率軍繼進。到了三垂崗下,距潞州只十餘裏,天色已暮,存勖命軍士少休,偃旗息鼓,銜枚伏着。待至黎明,適值大霧漫天,咫尺不辨,驅軍急進,直抵夾寨。梁軍毫不設備,劉知俊尚高臥未起,陡聞晉兵殺到,好似迅雷不及掩耳,慌忙披衣趿履,整甲上馬,召集將士等,出寨抵禦。那知西北隅已殺入李嗣源,東北隅已殺入周德威,兩路敵軍,手中統執着火具,連燒連殺,嚇得梁軍東逃西竄,七歪八倒,知俊料不能支,領了敗兵數百,撥馬先逃。梁招討使符道昭,情急狂奔,用鞭向馬尾亂揮,馬反驚倒,把道昭掀落地上。湊巧周德威追到,手起刀落,剁成兩段,梁軍大潰,將士喪亡逾萬,委棄資糧兵械,幾如山積。敗報到了汴梁,梁主溫驚嘆道:『生子當如李亞子,克用雖死猶生!若似我諸兒,簡直與豚犬一般呢!』似你得有美媳,也足慰你老懷。
小子有詩詠道:
晉陽一鼓奮雄師,夾寨摧殘定霸基。
生子當如李亞子,虎兒畢竟掃豚兒。
夾寨已破,周德威至潞州城下,呼李嗣昭開門,偏嗣昭彎弓搭箭,竟欲射死德威。究竟為着何事,容小子下回說明。
唐亡以後,雖有四國反抗朱梁,實則皆純盜虛聲,非真有心興唐。惟晉王李克用,猶為彼善於此爾,余鎮皆利祿薰心,受梁籠絡,更不足道。惟唐梁之交,土宇分崩,群雄割據,幾如亂蝟一般,經作者一一敘清,才覺頭頭是道,得使閱者爽目。看似容易卻艱辛,幸勿輕口滑過,至四國五鎮,及關係【五代史】等藩屬,俱已交代明白,方折到梁晉交戰事。夾寨一役,為梁晉興亡嚆矢,故敘事從詳。至若克用父子,一終一繼,亦不肯少略,俱為後文處處伏案。閱者悉心瀏覽,自知作者苦心,非尋常小說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