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43
卻說唐廷大臣,見秦王從榮擅權,多恐惹禍,就中最著急的,乃是樞密使范延光、趙延壽兩人。屢次辭職,俱不得唐主允許。嗣因唐主有疾,好幾日不能視朝,從榮卻私語親屬道:『我一旦得居南面,定當族誅權幸,廓清宮廷!』如此狂言,奈何得居南面!
延光、延壽得聞此語,越加惶急,復上表乞請外調。唐主正日夕憂病,見了此表,遽擲置地上道:『要去便去,何用表聞!』
延光、延壽急得沒法。究竟延壽是唐室駙馬,有公主可通內線。公主已進封齊國,頗得唐主垂愛,遂替延壽入宮陳情,但說是延壽多病,不堪機務,唐主還未肯遽允。延壽又邀同延光,入內自陳道:『臣等非敢憚勞,願與勛舊迭掌樞密,免人疑議。且亦未敢俱去,願聽一人先出,若新進不能稱職,仍可召臣,臣奉詔即至便了。』
唐主乃令延壽爲宣武節度使,延壽懽躍而去。樞密使一缺,召入節度使朱弘昭繼任。弘昭入朝固辭,唐主怒叱道:『汝等皆不欲侍側,朕養汝等做什麼?』
弘昭始不敢再言,悚惶受命。前日待安重誨機變得很,此次卻上鉤了。
范延光見延壽外調,欣羨得很,他恨無玉葉金枝,作爲妻室,只好把囊中積蓄,取了出來,送奉宣徽使孟漢瓊,托他懇求王淑妃,代爲請求,希望外調。無非拜倒石榴裙下,不過難易有別。畢竟錢可通靈,一道詔下,授延光爲成德軍節度使。延光如脫重囚,即日陛辭,向鎮州蒞任去了。晦氣了一個三司使馮贇,調補樞密使,樞密使非不可爲,但惜朱馮二人,才不稱職耳。外此如近要各官,亦多半求去。有蒙允準的,有不蒙允準的,允準的統是喜慰,不允準的統是憂愁。康義誠度不能脫,遣子服事秦王,爲自全計,唐主還道他朴忠可恃,命爲親軍都指揮使,兼同平章事,其實義誠是佯爲恭順,陰持兩端,有甚麼朴忠可恃呢!一班狡徒,任內外事,安得不亂?
先是大理少卿康澄,目擊亂萌,曾有『五不足懼,六可畏』一疏。奏入宮廷,當時稱爲名論。疏中略云:
臣聞安危得失,治亂興亡,曾不繫於天時,固非由於地利,童謠非禍福之本,妖祥豈隆替之源?故雊雉升鼎而桑谷生朝,不能止殷宗之盛;神馬長嘶而玉龜告兆,不能延晉祚之長。是知國家有不足懼者五,有深可畏者六。陰陽不調不足懼,三辰失行不足懼,小人訛言不足懼,山崩川涸不足懼,蟊賊傷稼不足懼,此不足懼者五也。賢人藏匿深可畏,四民遷業深可畏,上下相徇深可畏,廉恥道消深可畏,毀譽亂真深可畏,直言蔑聞深可畏,此深可畏者六也。伏惟陛下尊臨萬國,奄有八紘,盪三季之澆風,振百王之舊典。設四科而羅俊彥,提二柄而御英雄。所以不軌不物之徒,咸思革面;無禮無義之輩,相率悛心。然而不足畏者,願陛下存而勿論,深可畏者,願陛下修而靡忒。加以崇三綱五常之教,敷六府三事之歌,則鴻基與五嶽爭高,盛業共磐石永固矣。謹此疏聞。
唐主覽疏,雖優詔褒答,但總未能切實舉行。所以六可畏事,始終失防,徒落得優柔寡斷,上下蒙蔽,幾乎又惹出倫常大變,貽禍宮闈。
長興四年十一月,唐主病體少瘳,出宮賞雪,至士和亭宴玩半日,免不得受了風寒。回宮以後,當夜發然,急召醫官診視,說是傷寒所致,投藥一劑,未得挽回。次日且熱不可耐,竟至昏昏沈沈,不省人事。秦王從榮,與樞密使朱弘昭、馮贇,入問起居,三呼不應。王淑妃侍坐榻旁,代爲傳語道:『從榮在此。』
唐主又不答。
淑妃再說道:『弘昭等亦在此。』
唐主仍然不答。從榮等無言可說,只好退出。
既至門外,聞宮中有哭泣聲,還疑是唐主已崩。從榮還至府中,竟夕不寐,專俟中使迎入。那知候到黎明,一些兒沒有影響,自己卻倦極思眠,便在臥室中躺下,呼呼睡去,等到醒來,已是午牌時候,起問僕從,並沒有宮廷消息,不由的驚懼交並,一心思想做皇帝,可惜運氣未來。當即遣人入宮,詐稱遇疾,私下召集黨人,定一密謀,擬用兵入侍,先制權臣。遂遣押衙馬處鈞,往告朱弘昭、馮贇道:『我欲帶兵入宮,既便侍疾,且備非常,當就何處居住?』
弘昭等答道:『宮中隨便可居,惟王自擇。』
嗣又私語處鈞道:『皇上萬福,王宜竭力忠孝,不可妄信浮言。』
處鈞還白從榮,從榮又遣處鈞語二人道:『爾等獨不念家族麼?怎敢拒我!』
二人大懼,入告孟漢瓊。漢瓊轉白王德妃,德妃道:『主上昨已少愈,今晨食粥一器,當可無虞。從榮奈何敢蓄異圖!』
漢瓊道:『此事須要預防,一經秦王入宮,必有巨變!看來惟先召康義誠,調兵入衛,方免他慮。』
德妃點首,漢瓊自去。
原來唐主嗣源,昏睡了一晝夜,到了次日夜半,出了一身微汗,便覺熱退神清,蹶然坐起。四顧臥室,只有一個守漏宮女,尚是坐著。便問道:『夜漏幾何?』
宮女起答道:『已是四更了。』
唐主再欲續問,忽覺喉間微癢,忙向痰盂唾出數片敗肉,好似肺葉一般,隨又令宮女攜起溺壺,撤下許多涎液,當有宮女啟問道:『萬歲爺曾省事否?』
唐主道:『終日昏沈,此刻才能知曉,未知后妃等何往?』
宮女道:『想是各往寢室,待去通報便了。』
語畢,便搶步外出,往報后妃。六宮聞信,陸續趨集,互相笑語道:『大家還魂了!』汝等去做什麼?
因相率請安,並問唐主腹可飢否?唐主頗欲進食,乃進粥一器,由唐主食盡,仍然安睡,到了天明,神色更好了許多。
惟從榮尚未得知,還疑是宮中秘喪,將迎立他人,不得不先行下手。至孟漢瓊往晤康義誠。義誠愛子情深,未免投鼠忌器,但囁嚅對答道:『仆系將校,不敢預議,凡事須由宰相處置!』
漢瓊見義誠首鼠兩端,忙去轉告朱弘昭。弘昭大驚,夜邀義誠入私室,一再詳問,義誠仍執前言,未幾辭去。是夕已由從榮召集牙兵千人,列陣天津橋,待至黎明,即遣馬處鈞至馮贇第,叩門傳語道:『秦王決計入侍,當居興聖宮,公等各有宗族,辦事應求詳允,禍福在指顧間,幸勿自誤!』
贇未及答,處鈞已去,轉告康義誠,義誠道:『王欲入宮,自當奉迎。』
於是馮贇、康義誠,各懷私意,俱馳入右掖門。朱弘昭相繼馳至,孟漢瓊自內趨出,與弘昭等共至中興殿門外,聚議要事。贇具述處鈞傳語,且顧語義誠道:『如秦王言,心跡可知,公勿因兒在秦府,左右顧望,須知主上祿養吾徒,正爲今日,若使秦王兵得入此門,將置主上何地!我輩尚有遺種麼?』
義誠尚未及答,門吏已倉皇趨入,大聲呼道:『秦王已引兵至端門外了。』
孟漢瓊聞報,拂袖遽起道:『今日變生倉猝,危及君父,難道尚可觀望麼?如我賤命,有何足惜,當自率兵拒擊哩!』
說著,即趨入殿門,朱、馮兩人,聯步隨入。義誠不得已,也跟在後面。漢瓊入白唐主道:『從榮造反,已引兵攻端門,若縱他入宮,便成大亂了!』
宮人聽了此言,相向號哭,唐主亦驚語道:『從榮何苦出此!』還是溺愛。
便問朱、馮兩人道:『究竟有無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