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43
朕昨以獨夫從珂,本非公族,竊據寶圖,棄義忘恩,逆天暴物,誅翦骨肉,離間忠良,聽任矯諛,威虐黎獻,華夷震悚,內外崩離。知爾無辜,為彼致害,敢征眾旅,來逼嚴城。雖併吞之志甚堅,而幽顯之情何負!達於聞聽,深激憤驚,乃命興師,為爾除患。親提萬旅,遠殄群雄,但赴急難,罔辭艱險。果見神祇助順,卿士協謀,旗一麾而棄甲平山,鼓三作而殭屍遍野。雖已遂予本志,快彼群心,將期稅駕金河,班師玉塞。矧今中原無主,四海未寧,茫茫生民,若墜塗炭。況萬幾不可以暫廢,大寶不可以久虛,拯溺救焚,當在此日。爾有庇民之德,格於上下;爾有戡難之勛,光於區宇;爾有無私之行,通乎神明;爾有不言之信,彰乎兆庶。予懋乃德,嘉乃不績,天之歷數在爾躬,是用命爾,當踐皇極。仍以爾自茲並土,首建義旗,宜以國號曰晉。朕永與為父子之邦,保山河之誓。
於戲!誦百王之闕禮,行茲盛典,成千載之大義,遂我初心。爾其永保兆民,勉持一德,慎乃有位,允執闕中,亦惟無疆之休,其誡之哉!中國主子,受外夷冊封,史不多見,故錄述全文。
敬瑭登壇,拜受冊命,並接過衣冠,穿戴起來。好一個不華不夷的主子,南面就座,受部臣朝賀。禮畢乃鼓吹而歸。當時附和諸臣,又盛言符讖,托為符瑞。相傳朱梁開國時,壺關縣庶穰鄉中,有鄉人伐樹,樹分兩片,中有六字云:『天十四載石進。』
潞州行營使李思安,呈報梁主朱溫,溫令大臣考察,均不能解。乃藏諸武庫。至敬瑭稱帝,遂有人強為解釋,謂天字兩旁,取四字旁兩畫加入,便成丙字,四字去中間兩畫,加入十字,便成申字。如此牽強,無不可解。這就是應在丙申年。【周易】晉卦彖辭,有晉者進也一語,國號大晉,豈非明驗。又當晉陽受困時,城中北面,有毗沙門天王祠,夤夜獻靈,金甲執殳,巡行城上,既而不見,內外俱驚為神奇。牙城內有崇福坊,坊西北隅有泥神,首上忽出現煙光,如曲突狀。詢諸坊憎,謂唐莊宗得國時,神首上亦曾出煙。今煙又重出,當有別應。嗣是日旁多有五色雲氣,如蓮芰狀,術士多指為天瑞。敬瑭也目為祥征,因此乘勢稱帝,號令四方。
即位以後,又至番營拜謝德光,願割幽、薊、瀛、莫、涿、檀、順、新、媯、儒、武、雲、應、環、朔、蔚十六州,作為酬謝,並輸契丹歲幣三十萬匹。何其慷慨。德光自然心喜,就在營內設宴,與敬瑭歡飲而別。
敬瑭返入晉陽,即於次日御崇元殿,降制改元,號為天福。一切法制,皆遵唐明宗故事。命趙瑩為翰林學士承旨,桑維翰為翰林學士,權知樞密院事。劉知遠為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客將景延廣為步軍都指揮使。此外文武將佐,封賞有差,冊立晉國長公主李氏為皇后,大赦天下。佈置已定,再會契丹兵攻晉安寨。
晉安寨已被圍數月,待援不至,營將高行周、符彥卿等,屢出突圍,均被契丹兵殺回,寨中芻糧俱盡,張敬達決志死守,毫無叛意。楊光遠、安審琦等,入勸敬達,謂不如投降契丹,保全一營性命。敬達怒叱道:『我為元帥,兵敗被圍,已負重罪,奈何反教我降敵呢!且援兵旦暮且至,何妨再待數日。萬一援絕勢窮,汝等可降,我卻不降,寧可刎首,俾汝等出獻番虜,自求多福,我終不願背主求榮哩!』還算忠臣。
光遠斜睨審琦,意欲令他下手。審琦不忍加害,轉身趨出,告知高行周,行周也服敬達忠誠,常引壯騎為衛。敬達未識情由,反語人道:『行周嘗隨我後,意欲何為?』不識好人,終致一死。
行周乃不敢相隨。楊光遠覷得此隙,屢召諸將密議,諸將常稱敬達為張生鐵,各有怨言,遂與光遠合謀,決殺敬達。詰旦敬達升帳,光遠佯稱啟事,趨至案前,拔出佩刀,竟將敬達刺死,開寨出降契丹。
契丹主德光,收納降眾,入寨檢查,尚存馬五千匹,鎧仗五萬件,悉數搬歸,交與敬瑭,並將降將降卒,亦盡歸敬瑭約束,且面諭道:『勉事爾主!』
又因張敬達為忠死事,收屍禮葬,語部眾及晉諸將道:『汝等身為人臣,當效法敬達呢!』
唐馬軍都指揮使康思立,聽了此言,且慚且憤,即致病終。思立尚有人心,足愧楊光遠等。敬瑭復請命德光,會師南下。德光語敬瑭道:『桑維翰為汝盡忠,汝當用以為相。』
敬瑭乃授維翰為中書侍郎,趙瑩為門下侍郎,並同平章事,賜號推忠興運致理功臣。敬瑭欲留一子守河東,亦向德光詢明。德光令盡出諸子,以便審擇。敬瑭當然遵命,令諸子進謁德光。德光仔細端詳,見有一人貌類敬瑭,雙目炯炯有光,即指示敬瑭道:『此兒目大,可任留守。』
敬瑭答道:『這是臣養子重貴。』
德光點首,乃令重貴留守太原,兼河東節度使。
看官聽說!這重貴是敬瑭兄敬儒子,敬儒早卒,敬瑭頗愛重貴,視若己兒,就是後來的出帝。
晉陽既有人把守,遂由德光下令,遣部將高謨翰為先鋒,用降卒前導,迤邐進兵,自與敬瑭為後應。前鋒到了團柏,趙德鈞父子,未戰先遁。符彥饒、張彥琪、劉延朗、劉在明各將吏,本皆由從珂遣往救應,至是亦相繼潰散。士卒自相踐踏,傷亡無算,再經契丹兵從後尾擊,殺得唐軍屍橫遍野,血流成渠。及德光、敬瑭至團柏谷口,唐軍早不知去向,僅剩得一片荒郊,枯骨累累了。
唐主從珂,留寓懷州,尚未得各軍消息,至劉延朗、劉在明等,狼狽奔還,方知晉安失守,團柏又潰,敬瑭已自稱帝,楊光遠等統皆叛去,急得神色倉皇,不知所措。眾議天雄軍未曾交戰,軍府遠在山東,足遏敵氛,不如駕幸魏州,再作計較。從珂也以為然。但因學士李崧,素與范延光友善,乃召崧入議。薛文遇未知情由,亦踵跡入見,從珂勃然變色。崧料知為着文遇,急躡文遇靴尖,文遇會意,慌忙退出。從珂乃語崧道:『我見此物,幾乎肉顫,恨不拔刀刺死了他!』
本是賢佐,奈何欲將他刺死?崧答道:『文遇小人,淺謀誤國。何勞陛下親自動手!』
從珂怒意少解,始與崧議東幸事。崧謂延光亦未必可恃,不如南還洛陽。從珂依議,遂諭令起程還都。
洛陽人民,聞北軍敗潰,車駕遁還,頓時謠言四起,爭出逃生。門吏稟請河南尹重美出令禁止,重美道:『國家多難,未能保護百姓,倘再欲絕他生路,愈增惡名,不如聽他自便罷!』
乃縱令四竄,眾心少安。
從珂自懷州至河陽,聞都下有慌亂情形,也不敢遽返,且在河陽暫住,命諸將分守南北城。一面遣人招撫潰將,為興復計。那知人心瓦解,眾叛親離,諸道行營都統趙德鈞,與招討使趙延壽,已迎降契丹,被耶律德光拘送西樓去了。原來德鈞父子,奔至潞州,敬瑭先遣降將高行周,勸令迎降,德鈞到也樂從。既而敬瑭與德光同至潞州,德鈞父子,即迎謁高河。德光尚好言慰諭,惟敬瑭掉頭不顧,任他謁問,始終不與交言。德光知兩下難容,乃將德鈞父子,送解西樓。
德鈞見述律太后,把所齎寶貨,及田宅冊籍進獻。述律太后問道:『汝近日何故往太原?』
德鈞道:『奉唐主命。』
述律太后指天道:『汝從吾兒求為天子,奈何作此妄語?』
說着,又自指胸前道:『此心殊不可欺哩!』
德鈞俯伏在地,不敢出聲。至此亦知愧悔否·
述律太后又說道:『我兒將行,我曾誡我兒云:「趙大王若伺我空虛,北向渝關,汝急宜引歸,自顧要緊!太原一方的成敗,管不得許多了。」汝果欲為天子,俟擊退我兒,再行打算,也不為遲。汝本為人臣,既不思報主,又不能擊敵,徒欲乘亂徼利,不忠不義,尚有甚麼面目,來此求生呢?』爽快之至,讀至此應浮一大白!
德鈞嚇得亂抖,只是叩首乞哀。
述律太后又問道:『貨物在此,田宅何在?』
德鈞道:『在幽州。』
述律太后道:『幽州今屬何人?』
德鈞道:『現屬太后。』
述律太后道:『既屬我國,要你獻什麼?』
德鈞慚汗交流,只恨地上無隙,不能鑽入。還是述律太后大發慈悲,令暫拘獄中,俟德光回來,再行發落。可憐德鈞至此,又不能不磕頭稱謝,退至番獄待罪。及德光北歸,才將他父子釋出。德鈞怏怏而亡,延壽卻得為翰林學士。小子有詩嘆道:
番婦猶知忠義名,如何華胄反偷生!
虜廷俯伏遭呵責,可有人心抱不平!
欲知耶律德光何時歸國,容至下回敘明。
從珂以驍勇著名,乃石郎一反,即致心膽墜地,是非前勇而後怯也,蓋未得富貴以前,冒險進取,雖死不顧,故能以百戰成名。既得富貴以後,志願既盈,其氣漸衰,故轉至一蹶不振。且也從珂得國,由於篡竊而來,不意石郎之起而議其後,自問心虛,益致氣餒。而當時文武將佐,又屬朝秦暮楚,成為習慣,四顧無一人可恃,安能不為之沮喪也。惟石敬瑭乞憐外族,恬不知羞,同一稱臣,何如不反,既已為帝,奈何受封,雖為唐廷所迫,不能不倒行逆施,然名節攸關,豈宜輕隳!謀之不臧,非特貽害子孫,抑且淪陷民族,惜不令述律太后,以責趙德鈞者責石敬瑭,而竟使其靦為民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