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43
卻說河中叛帥李守貞,被圍逾年,城中糧食已盡,十死五六,眼見是把守不住。左思右想,除突圍外無他策。乃出敢死士五千餘人,分作五路,突攻長圍的西北隅。郭威遣都監吳虔裕,引兵橫擊,把河中兵掃將過去,五路俱紛紛敗走,多半傷亡。越數日又有守兵出來突圍,陷入伏中,統將魏延朗、鄭賓,俱為漢兵所擒。威不加殺戮,好言撫慰,魏、鄭二人,大喜投誠,因即令他作書,射入城中,招諭副使周光遜,及驍將王繼勛、聶知遇。光遜等知不可為,亦率千餘人出降。嗣是城中將士,陸續出來,統向漢營歸命。郭威乃下令各軍,分道進攻,各軍聞命,當然踴躍爭先,巴不得一鼓就下。怎奈城高塹闊,一時尚攻它不進,因此一攻一守,又遷延了一兩月。想是守貞命數中,尚有一兩月可延。
可巧郭從義、王峻,報稱趙思綰已有降意,惟此人不除,終為後患,應該如何處置,聽命發落。郭威令他便宜行事。於是首先發難的趙思綰,也首先伏誅。思綰為郭從義、王峻所圍,苦守經年,曾遣子懷乂,詣蜀乞援。蜀兵尚未能到河中,怎能入援長安?援絕猶可,最苦糧空。思綰本喜食人肝,嘗親自持刀,剖肝作膾,膾已食盡,人尚未死。又好取人膽作下酒物,且飲且語道:『吞人膽至一千,便膽氣無敵了。』
至城中食盡,即掠婦女幼稚,充作軍糧。糜肉飼兵,自己吞食肝膽,權代飯餐。有時且用人犒軍,計數分給,如屠羊豕一般。可憐城中冤氣沖天,鎮日裡籠着黑霧,不論晴雨,統是這般。郭從義乃使人誘降。
先是思綰少時,求為左驍衛上將軍李肅僕從,肅適致仕,謝絕不納。肅妻張氏,系梁、晉兩朝元老張全義女,具有遠識,特問肅何故不納思綰?肅慨然道:『是人目亂語誕,他日必為叛賊!』
張氏道:『妾意亦然,但君今拒絕,他必挾恨無窮,一旦逞志,必遭報復,我家恐無遺類。不若厚贈金帛,遣令圖生!』
肅如言召入思綰,饋贈多金,思綰拜謝而去。
後來入據長安,正值李肅閒居城中,思綰即往謁見,拜伏如故。肅驚起避席,禁不住思綰勇力,將肅捺入座中,定要肅完全受拜,且尊呼肅為恩公。肅勉強敷衍,心中委實難過,及思綰退出,急入語張夫人道:『我說此人必叛,今果闖亂,復來見我,我且受污,奈何!』
張氏道:『何不勸他歸國!』
肅又道:『他已勢成騎虎,怎肯遽下!我若勸他,反惹他疑心,自招屠戮了。』
張氏道:『長安雖固,料他必不能久據。他若舍此而去,不必說了,否則官軍來攻,總有危急這一日,那時容易進言,自無他患。』
肅也以為然,暫且紓憂。
思綰屢遣人送奉珍饈,加以裘帛,肅不好峻拒,又不便接受,百端為難。自思將來多凶少吉,不如圖個自盡,免致株連,因覓得毒藥,即欲服下。虧得張氏預先覺察,將藥奪去,始得免死。及長安圍急,日食人肉,張氏復語肅道:『今日正可入府勸降。幸勿再延!』相時知機,好一個賢智婦人。
肅乃往見思綰,思綰倒履相迎,推肅上坐,便開口問道:『恩公前來,想是憐念思綰,設法解圍,願乞明教!』
肅答道:『公本與國家無嫌,不過因懼罪起見,據城固守,今國家三道用兵,均未成功,公若乘此變計,幡然歸順,料朝廷必然喜悅,保公富貴,為二鎮勸。公試自思,坐而待斃,亦何若出而全身呢!』
思綰道:『倘朝廷不容我歸順,豈不是欲巧反拙!』
肅又道:『這可無慮,包管在我手中。我雖致仕,朝廷未嘗不知,若由公表明誠意,再附我一疏,為公洗釋前愆,當無有不允了!』
思綰尚未能決,判官程讓能,正受郭從義密書,有意出降,乘着李肅進言時,也即入勸,熟陳禍福。思綰乃即令讓能起草,撰成二表,一表是由肅出名,一表是思綰出名,遣使詣闕。待過旬余,得去使返報,知朝廷已允赦宥,且調任他鎮,思綰大喜。未幾即有詔敕頒到行營,授思綰檢校太保,調任華州留後。當由郭從義傳入城中,令思綰出城受詔,思綰釋甲出城,拜受朝命,遂與郭從義面約行期,指日往華州任事。從義允諾,許令還城整裝,惟派兵隨入,守住南門。思綰遲留未發,託言行裝未整,改易行期,至再至三。從義乃與王峻商議道:『狼子野心,終不可用,不如早除,杜絕後患!』
王峻不甚贊成,但言須稟命郭威。便是兩不相容之故。
從義因遣人至河中行營,請除思綰。既得威諾,即與王峻按轡入城,陳列步騎,直至府署。遣人召思綰出署道:『太保登途,不遑出餞,請就此對飲一杯,便申別意。』
思綰不得不從,一出署門,便被從義一聲暗號,麾動軍士,將他拿下。併入署搜捕家屬,及都指揮常彥卿,一併牽至市曹,梟首示眾。且籍沒思綰家貲,得二十餘萬貫,一半入庫,一半賑饑。城中丁口,舊有十餘萬,至是僅遺萬人。從義延入李肅,請他主持賑務,肅自然出辦。兩日即盡,入府銷差,歸家與張夫人說明,一對老夫妻,才得高枕無憂,白頭偕老了。應該向閫中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