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43
得中叹息道:“我食刘氏禄,应为刘氏尽忠!况有老母在围城中,若以实告,不特害我老母,恐且误我君上,国亡家亦亡,我何忍独生?宁可杀身取义,保我国家,我虽死亦瞑目了!”
此人却有烈志。至周主决计南归,遂责得中欺罔,将他缢死。
会符彦卿等自忻州驰还,入见周主,面奏彦超遗骸,无从寻败。不得已招魂入棺,殓以旧时衣冠,饬令随兵舁归。周主也只好付诸一叹。出营亲奠,奠毕入营,便命军士收拾行装,即日班师。同州节度使药元福入奏道:“进军容易退军难,陛下须慎重将事!”
周主道:“朕一概委卿。”
元福乃部署卒伍,步步为营,俟各军先行,自为后殿。营内尚有粮草数十万,不及搬取,一并毁去。此外随军资械,亦多抛弃,大众匆匆就道,巴不得立刻入京,队伍散乱,无复行列。北汉主刘崇,出兵追蹑,亏得药元福断后一军,严行戒备,列成方阵,俟北汉兵将近,屹立不动,镇定如山。北汉兵冲突数次,几似铜墙铁壁,无隙可钻,渐渐的神颓气沮。那元福阵内,却发出一声梆响,把方阵变为长蛇阵,来击北汉兵,北汉兵顿时骇退,反被元福驱杀数里,斩首千余级,方徐徐再退,向南扈驾去了。元福能军。
周主还至潞州,休息数日,乃复启行至新郑县。县中为嵩陵所在处,嵩陵即周太祖陵,太师冯道,监工早竣,梓宫告窆,道亦病死。周主荣拜谒嵩陵,望陵号恸,俯伏哀泣,至祭奠礼毕,乃收泪而退。壹意黩武,至送葬俱未亲到。柴荣亦未免负恩。饬赐守陵将吏,及近陵户帛有差。追封冯道为瀛王,赐谥文懿。道卒年已七十三,历相四代,且受辽封为太傅,逢迎为悦,阿谀取容。尝自作《长乐老》叙,自述历朝荣遇。后来宋欧阳修著《五代史》,讥他寡廉鲜耻,有愧虢州司户王凝妻。
凝病殁任所,有子尚幼,妻李氏携子负尸,返过开封府,投宿旅舍。馆主不肯留宿,牵李氏臂,迫使出门。李氏仰天大恸道:“我为妇人,不能守节,乃任他牵臂么?”见门旁有斧,便顺手取来,把臂砍去,晕仆门外,好容易才得苏醒。道旁行人,相顾嗟叹,都责主人不情。主人乃留她入舍,给帛缠臂,乃得无恙。开封尹闻知此事,厚恤李氏,笞责馆主,且为李氏请旌朝廷。
看官听说,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事二夫。如王凝妻才算烈女,冯道最是无耻,最是不忠,若与王凝妻相较,真正可羞,愿后世勿效此长乐老呢!仿佛晨钟。
周主荣还至大梁,立卫国夫人符氏为皇后,备礼册命。果被想到。进符彦卿为太傅,改封魏王。国丈应该加封。郭从义加兼中书令,刘词移镇长安,王彦超移镇许州,与潞州节度使李筠,并加兼侍中。李重进移镇宋州,加同平章事衔,兼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张永德加检校太傅,兼滑州节度使;药元福移镇陕州,白重赞移镇河阳,并加检校太尉;韩通移镇曹州,加检校太傅。这都算从征有功,所以迁官加爵。其实止高平一战,杀退勍敌,不谓无功。若进攻晋阳,有损无益,就是前时所得北汉州县,一经周主还师,所置刺史,望风遁回,地仍归入北汉。惟代州桑珪,婴城自守,终被北汉兵攻破,珪亦遁去。周主耗去了无数军饷,结果是不得一城,可见用兵是不应轻率哩!随笔示儆。
嗣是周主逐日视朝,政无大小,悉由亲断,百官但拱手受成,不加可否。河南府推官高锡,上书切谏,大致劝周主择贤任能,毋亲细事,周主不从。一日语侍臣道:“兵贵精不贵多。今有农夫百人,不足养甲士一名,奈何尚徒豢惰卒,坐涸民膏?且健懦不分,如何劝众?朕观历代宿卫,羸弱居多,又骄蹇不肯用命,一经大敌,非走即降,回溯数十年来,国姓屡易,都坐此弊。朕惟有简阅诸军,留强汰弱,方能振作军心,免蹈前辙哩!”
侍臣一体赞成,遂命殿前都虞侯赵匡胤,大阅军士,挑选精锐,充作卫兵。又饬募各镇勇士,悉令诣阙,仍归匡胤简选,遇有材艺出众,即令补入殿前诸班。周主欲惩前弊,令匡胤简阅诸军,原是当时要策,但匡胤之得受周禅,即伏于此。人定不能胜天,令人徒唤奈何!此外马步各军,各命统将选择。凡从前骄兵惰卒,一概汰去。宫廷内外,尽列熊罴,军务方有起色了。
是年冬季,北汉主刘崇,忧愤成疾,竟至逝世。次子承钧向辽告哀,辽册承钧为汉帝,呼他为儿。承钧亦奉表称男,易名为钧。又在晋阳创立七庙,尊刘崇为世祖,改元天会,复向辽乞师复雠。辽遣高勋为将,率兵助刘钧。刘钧即令部将李存瓌,与勋同攻潞州,不克乃还。勋亦归国。刘钧知不能胜周,乃罢兵息民,礼贤下士,境内粗安。只辽骑却屡窥周边,不免骚扰。周主因大兵甫归,疮痍未复,但戒各边将固守边疆,不得出战。
未几已是显德二年,周主仍遵旧时年号,不复改元。忽闻夏州节度使李彝兴,不奉朝命,拒绝周使。周主与群臣商议,群臣多说道:“夏州地处偏隅,朝廷素来优待,此次不通周使,无非因府州防御使杜德扆,厚沐国恩,得加旌节,彝兴耻与比肩,所以有此变态。臣等以为府州褊小,无足重轻,不若抚谕彝兴,善全大体。”
周主怫然道:“朕至晋阳,德扆即率众来朝,且为我力拒刘氏。朕授他节钺,不过报功,奈何一旦弃置!夏州止产羊马,贸易百货,悉仰我国,我若与他断绝往来,他便穷蹙,有何能为呢?”借周君臣口中补叙夏州府州事,笔墨较省。
乃遣供奉官驰诣夏州,赍诏诘责,果然李彝兴惶恐谢罪,不敢抗违。
周主喜如所期,更下诏求言,详询内情,并及边事。边将张藏英上书献策,谓深、冀二州交界,有葫芦河横亘数百里,应改掘使深,足限胡马南来,以人力济天险,最为利便等语。周主因遣许州节度使王彦超,曹州节度使韩通,起发兵夫,往掘河道。一面令张藏英绘图立说,再行详闻。藏英奉诏,绘就地形要害,请旨入朝,面陈图说,请俟葫芦河凿深后,即就河岸大堰口,筑城置垒,募兵设戍,无事执耒,有事操戈,且愿自为统率,随宜进止等语。
周主喜道:“卿熟谙地势,悉心规画,定能为朕控御边疆。朕准卿所请,可即前去调度,毋负朕望!”
藏英立即拜辞,回镇月余,募得边民千余人,个个是身强力壮,趫健不群。那辽主述律,闻周军筑城堰口,派兵来争。王彦超、韩通分头堵御,却也敌得住辽兵。无如辽兵忽来忽去,行止无常。周军进击,他即退去,周军退回,他又进来,害得王、韩两将,日夕防备,不遑寝食。一班凿河筑城的民夫,也是惊惶得很,旋作旋辍。可巧张藏英募齐兵丁,前来大堰口,与王彦超、韩通会议,决计自作前驱,王、韩为后应,杀他一个痛快,使不再来。当下引众驰击,横厉无前,辽兵已是披靡。藏英又挺着长矛,左旋右舞,挑着处人人落马,刺着处个个洞胸。任你辽兵如何刁狡,也逃不脱性命。再经王彦超、韩通,从后追上,杀毙辽兵无数,剩得几个脚长的,抱头鼠窜,不知去向。
藏英追赶至二十里外,远望不见辽兵,方才退归。于是葫芦河疏凿得成,大堰口城垒渐竣。王彦超、韩通同时返镇,单留张藏英保守城寨,已足抵制辽人。周廷改称大堰口为大宴口,号屯军为静安军,即令藏英为静安军节度使。小子有诗赞道:
凿河筑垒费经营,扼要才堪却虏兵。
胡骑不来河北静,武夫原可作干城。
长城有靠,朔漠无惊,英武过人的周主荣,又想西征南讨了。欲知后事,请看后文。
知进不知退,是英主好处,亦即英主坏处。高平之战,非周主荣之决计进兵,则北汉炽张,长驱南下,河北必非周有矣。至北汉主已败入晋阳,缮甲兵,完城堑,坚壁以待,志在决死,加以辽兵为助,左右犄角,此固非可轻敌者,况以逸待劳,以主待客,难易判然,安能必胜?
周主知进而不知退,此其所以损兵折将,弃械耗财,而卒致废然自返也。若张藏英之浚河筑城,正以守为战之计,可进可退,绰有余裕,胡马不敢南来,两河可以无患,谓非良将得乎!史彦超恃勇而死,张藏英好谋而成。为将者于此觇休咎,为主者亦可于此判优劣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