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43
卻說周主榮既敗漢卻遼,遂思西征南討,統一中國。當下召入范質、王溥、李谷諸宰臣,及樞密使鄭仁誨等,開口宣諭道:『朕觀歷代君臣,欲求治平,實非容易。近自唐、晉失德,天下愈亂,悍臣叛將,篡竊相仍。至我太祖撫有中原,兩河粗定,惟吳、蜀、幽、並,尚未平服,聲教未能遠被。朕日夜籌思,苦乏良策。想朝臣應多明哲,宜令各試論策,暢陳經濟,如可採擇,朕必施行,卿等以為何如?』
范質、王溥等,齊聲稱善,乃詔翰林學士承旨徐台符以下二十餘人,入殿親試。每人各撰二文,一是『為君難,為臣不易論』;一是『平邊策』。徐台符等得了題目,各去撰著。有的是攢眉蹙額,煞費苦心;有的是下筆成文,很是敏捷。自辰至未,陸續告成,先後繳卷。周主逐篇細覽,多半是徒託空言,把孔聖人的『修文德,來遠人』二語,敷衍成篇,不得實用。惟給事中竇儀,中書舍人楊昭儉,謂宜用兵江、淮,頗合周主微意。還有一篇崇論閎議的大文,乃是比部郎中王朴所作。略云:
臣聞唐失道而失吳、蜀,晉失道而失幽、並,觀所以失之之由,知所以平之之術。當失之時,君暗政亂,兵驕民困,近者奸於內,遠者叛於外,小不制而至於大,大不制而至於僭。天下離心,人不用命。吳、蜀乘其亂而竊其號,幽、並乘其間而據其地。平之之術,在乎反唐、晉之失而已。必先進賢退不肖以清其時,用能去不能以審其材,恩信號令以結其心,賞功罰罪以盡其力,恭儉節用以豐其財,時使薄斂以阜其民。俟其倉廩實,器用備,人可用而舉之。彼方之民,知我政化大行,上下同心,力強財足,人安將和,有必取之勢,則知彼情狀者,願為之間諜,知彼山川者,願為之先導。彼民與此民之心同,是即與天意同。
與天意同,則無不成之功矣。凡攻取之道,從易者始。當今惟吳易圖,東至海,南至江,可撓之地二千里。從少備處先撓之,備東則撓西,備西則撓東,彼必奔走以救其弊。
奔走之間,可以知彼之虛實,眾之強弱,攻虛擊弱,則所向無前矣。攻虛擊弱之法,不必大舉,但以輕兵撓之。南人懦怯,知我師入其地,必大發以來應;數大發則民困而國竭,一不大發,則我可乘虛而取利。彼竭我利,則江北諸州,乃國家之所有也。既得江北,則用彼之民,揚我之兵,江之南亦不難平之也。如此則用力少而收功多。得吳則桂、廣皆為內臣,岷、蜀可飛書而召之。若其不至,則四面並進,席捲而蜀平矣。吳、蜀平,幽州亦望風而至。惟并州為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誘,必須以強兵攻之。然彼自高平之敗,力已竭,氣已喪,不足以為邊患,可為後圖。
方今兵力精練,器用具備,群下知法,諸將用命,一稔之後,可以平邊。臣書生也,不足以講大事,至於不達大體,不合機變,惟陛下寬之!
周主覽到這篇文字,大加稱賞,便引與計議。朴談論風生,無不稱旨,因授為左諫議大夫。未幾且命知開封府事。就是竇儀、楊昭儉,也得升官;儀為禮部侍郎,昭儉為御史中丞。特用聲西擊東的計策,先命偏師攻蜀,繼出正軍擊唐。先是秦、成、階三州入蜀,蜀人又取鳳州。見前文。
蜀主孟昶,好游漁色,浪費無度,國用不足,專向民間取償。秦、鳳人民,迭遭苛稅,仍欲歸隸中原,乃相次詣闕,乞舉兵收復舊地。周主正要發兵,又得了這個機會,更加喜悅,立命鳳翔節度使王景,及宣徽南院使向訓,為征蜀正副招討使,西攻秦、鳳。蜀主聞報,忙遣客省使趙季札,趨赴秦、鳳二州,按視邊備。季札本沒有甚麼材幹,偏他目中無人,妄自尊大。一到秦州,節度使韓繼勛迎入城中,與談軍事,多經季札吹毛索瘢,免不得唐突數語,季札怏怏而去。轉至鳳州,刺史王萬迪,見他趾高氣揚,也是不服,勉強應酬了事。自大者必遭眾忌。季札匆匆還入成都,面白蜀主,謂韓、王皆非將才,不足禦敵。蜀主亦嘆道:『繼勛原不足當周師,卿意屬在何人?』
季札朗言道:『臣雖不才,願當此任,管教周軍片甲不回!』令人好笑。
蜀主乃命季札為雄武節度使,撥宿衛兵千人,歸他統帶,再往秦、鳳扼守。又派知樞密王昭遠,按行北邊城塞,部署兵馬,防備周師。自己仍評花問柳,賭酒吟詩,日聚後宮佳麗,教坊歌伎,以及詞臣狎客,一堂笑樂,好似太平無事一般。
廣政初年,廣政即蜀主昶年號,見前。內廷專寵,要算妃子張太華,眉目如畫,色藝兼優,蜀主昶愛若拱璧,出入必偕,嘗同輦游青城山,宿九天文人觀中,月余不返。忽一日雷雨大作,白晝晦暝,張太華身輕膽怯,避匿小樓,不意霹靂無情,偏向這美人頭上,震擊過去,一聲響亮,玉骨冰銷。想系房帷不謹,觸動神怒,故遭此譴。昶悲悼的了不得,因張妃在日,曾留戀此觀,有死後瘞此的讖語,乃用紅錦龍褥,裹瘞觀前白楊樹下。
昶即日迴鑾,悼亡不已。一班媚子諧臣,欲解主憂,因多方採選麗姝。天下無難事,總教有心人,果然得一絕色嬌娃,獻入宮中。昶仔細端詳,花容玉貌,仿佛太華,而且秀外慧中,擅長文墨,試以詩詞歌賦,無一不精,直把這好色昏君,喜歡得不可名狀。綢繆數夕,即拜貴妃,別號花蕊夫人,尋又賜號慧妃。妃愛賞牡丹芙蓉,所以蜀中有牡丹苑,有芙蓉錦城。牡丹苑中,羅列各種,無色不備。芙蓉錦城,是在城上種植芙蓉,秋間盛開,蔚若錦霞,因此號為錦城。
蜀地素稱饒富,又經十年無事,五穀豐登,斗米三錢,都下士女,不辨菽麥,多半是采蘭贈芍,買笑尋歡。上行下效,捷如影響。蜀主昶見近置遠,居安忘危,除花蕊夫人外,又廣選良家女子,充入後宮,各賜位號,有昭儀、昭容、昭華、保芳、保香、保衣、安宸、安蹕、安情、修容、修媛、修娟等名目,秩比公卿大夫,甚至舞娼李艷娘,亦召入宮中,廁列女官,特賜娼家錢十萬緡,代作聘金。
是年周蜀開釁,適當夏日,昶既派出趙季札、王昭遠兩人,還道是禦敵有餘,依舊流連聲色。漸漸的天氣炎熱,便挈花蕊夫人等,避暑摩訶池上,夜涼開宴,環侍群芳,昶左顧右盼,無限歡娛。及諦視嬪嬙,究要推那花蕊夫人,作為首選,酒酣興至,就命左右取過紙筆,即席書詞,讚美花蕊夫人,第一句寫下道:『冰肌玉骨清無汗』,第二句接寫道:『水殿風來暗香滿。』從戰鼓冬冬中,忽插一段香艷文字,越覺奪目。
再擬寫第三句,突有緊急邊報到來,乃是周招討使王景,自大散關至秦州,連拔黃牛八寨。昶不禁擲筆道:『可恨強寇,敗我詩興!』
乃並撤酒餚,即召詞臣擬旨,派都指揮使李廷珪為北路行營都統,高彥儔為招討使,呂彥琦為副招討使,客省使趙崇韜為都監,出拒周師。一面促趙季札速赴秦州,援應韓繼勛。
季札奉命出軍,連愛妾都帶在身旁,按驛徐進,興致勃然。到了德陽,聞周軍連拔諸寨,氣勢甚盛,不由的畏縮起來。嗣經朝旨催促,越覺進退兩難。床頭婦人,權逾君上,勸令還都避寇,不容季札不依。季札遂疏請解任,託詞還朝白事,先遣親軍保護愛妾,與輜重一同西歸,然後引兵隨返。既至成都,留軍士在外駐紮,單騎入城。都中人民,還疑他是孑身逃回,相率震恐。及季札入見蜀主,由蜀主問他軍機,統是支吾對答,並沒有切實辦法。蜀主大怒道:『我道汝有甚麼材能,委付重任,不料愚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