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48
且说魏主宏秉性孝谨,事无大小,悉禀命慈闱。宏本后宫李夫人所出,由冯太后抚养成人。见二十三回。宏为太子,李夫人依例赐死,宏终不知为谁氏所生,但从幼随着太后冯氏,视祖母如生母一般,所以乃父遇害,越觉孝顺太后。太后冯氏,已尊为太皇太后,临朝称制,乐得恣行威福,任意欢娱。
尚书王睿,出入闱闼,不数年便为宰辅,加封至中山王,赏赐无算,已而睿死,赐谥立庙,令文士作诔,约百余篇。秘书令李冲,是太后第二情夫,密加赐赍,也不可胜纪。宦官王琚、张涢、符承祖等,送暖迎新,非常得宠,自微阉拔为大官,居然得拜爵崇封。
太后自知内行不谨,常令权阉侦察内外,遇有谤言丑语,立刻捕至,也不关白魏主,便即杀毙。青州刺史南郡王李惠,为魏主宏母舅,所历各郡,颇有政声,只不合评谤宫闱,致为冯太后所闻,竟诬他谋逆,屠戮全家。惟待遇勋旧,恩礼不衰。就使宠臣有过,亦不肯少恕,动加棰楚,多至百余,少亦数十。不过性无宿憾,过必罚,功必赏,往往昨日受刑,明日升官,所以人无怨言,反愿效死。这是英雄手段。
中书令光禄大夫高允,历事五朝,出入三省,居官五十余年,资望最隆,年逾九十,因老乞归。冯太后怀念老成,仍用安车征至平城,拜为中书监,特命乘车入殿,朝贺不拜,且使他申定律令。允老眼无花,按律审刑,折衷至当,尝慨然叹道:“刑狱为人命所系,不容轻忽。古称至德如皋陶,明刑弼教,应无枉滥,后嗣子孙,英六先亡。况在常人,可不再三审慎么!”
冯太后代主下诏,谓允家贫养薄,饬传乐部十人,五日一诣允第奏乐娱允,朝哺给膳,朔望致牛酒,月给衣服绵绢,入见备几杖。垂问政事,允知无不言。魏主宏太和十一年,允病殁都城,年九十八,追赠司空,予谥曰文。
越三年冯太后病殂,年四十九。魏主宏哀毁过礼,勺饮不入口,约有五日。何不使李冲等殉葬?群臣上章固谏,始进一粥,王公表请依例茔葬,魏主宏有诏答道:“奉侍梓宫,犹希仿佛,山陵迁厝,尚未忍闻!”
王公等又复固请,乃奉葬永固陵。太尉荣阳王拓跋宏,申请勉抑至情,循行旧典。魏主宏又道:“祖宗志在武略,未遑修文,朕仰禀圣训,思习古道,论时比事,与先世不同。况圣人制礼,卒哭变服,夺情以渐,今甫及旬日,即从吉服,岂非有违古礼么?”
秘书丞李彪道:“汉明德马后,保养章帝,后崩后葬不淹旬,旋即从吉,章帝不受讥,明德不损名,愿陛下垂察!”
魏主宏复道:“朕眷恋衰绖,情所未忍,并非矫饰沽名,且公卿尝称四海晏安,礼乐日新,可以参美唐、虞,今乃苦夺朕志,使朕不得逾魏、晋,究是何意?”
群臣尚未及答,魏主宏申说道:“朕闻高宗谅暗,三年不言,若不许朕衰绖视事,理应拱默礼庐,委政冢宰,二事惟公卿所择!”
尚书游明根对道:“渊默不言,大政将旷,仰顺圣心,请从衰服!”
魏主宏呜咽道:“朕处不言地位,不应如此喋喋;但公卿欲夺朕情,遂至烦言,追念慈恩,叫朕如何释念哩!”
说至此,号哭而入。顾小失大,迂愚可笑。
群臣亦流涕退出。
既而有诏颁发,决行期年衰服,近臣亦皆服衰,外臣得变服就练,七品以下,除服从吉,于是公卿以下,莫敢异议,追谥太皇太后,为文明太后,且屡次谒祭永固陵。
越年元旦,魏主宏乃临朝听政。
看官,你道魏主宏这般孝思,究竟是大孝呢,还是小孝呢?想看官阅过上文,应知冯太后这般行为,不该出此孝孙,小子也无容评断了。不贬之贬,尤甚于贬。
齐主萧赜,特派散骑常侍裴昭明,侍郎谢竣,如魏吊丧,意欲朝服行事。魏命著作郎成淹,据经辩驳。昭明等无词可答,乃改易吊服,魏亦命散骑常侍李彪,随使报聘。既至齐廷,齐为置宴设乐,彪固辞道:“主上孝思罔极,兴坠正失,朝臣虽除衰绖,尚是素服从事,使臣何敢仰叨盛贶呢!”
齐主见他尽礼,颇加器重,因撤乐留饮,馆待数日。及彪陛辞北还,车驾亲送至琅琊城,且命群臣赋诗,作为嘉宠。彪亦申谢而去。嗣是南北又复通使,彪六次往返,均不辱命。那魏主宏却有心复古,正祀典,作明堂,营太庙,周年祥祭,易服终哭,谒永固陵,哀瘠殊甚。
先是冯太后在日,忌宏英敏,恐于己不利,尝在严寒时候,幽诸空室,绝食三日,意欲把他废立,还幸朝右大臣,上疏切谏,因得释出。嗣又由权阉暗中谗构,致宏无故受杖,宏竟毫不介意。
及丧已逾期,还是哭泣不休,魏臣多退有后言。可巧隆冬大旱,兼遇大风,司空穆亮,借此进谏。谓天子父天母地,子或过哀,父母亦必不欢,今和气不应,未始非过哀所致,愿陛下袭轻裘,御常膳,庶使天人交庆云云。魏主宏却下诏辩驳,说是孝悌至行,无所不通。今飘风旱气,是由诚慕未深,不能格天,所言咎本过哀,殊为未解等语。
冯太后尝欲家世贵宠,简选冯熙二女,充入掖廷。后宫林氏,生皇子恂,魏主宏拟废去故例,不令林氏自尽,独冯太后不肯俯允,迫令依旧施行。恂尚未得立储,林氏却先勒死。到了太和十七年,魏主终丧,始知生母为李夫人,追尊为思皇后,并册谥故妃林氏为贞皇后。惟总不忘冯氏旧恩,续立冯熙次女为皇后,长女为昭仪。昭仪系是庶出,所以妹尊姊卑。只是娥眉争宠,狐媚工谗,免不得要捣乱宫闱了。小子有诗叹道:
背父忘仇已不伦,哪堪更尔顾私情?
国风敝笱贻讥久,二女如何再近身!
北朝方隐构内衅,南朝又迭报大丧。欲知一切情形,待至下回申叙。
子响非真好叛者,误在任性好杀,不明是非。戴僧静谓其忿不思难,固也。谓天子儿杀人,无甚大罪,则其言实谬。法为天下共守之法,岂人主所得而私废乎?茹法亮、尹略等,又激动兵戈,致子响身罹大戮,投缳自尽,不足为冤。但齐主赜纵容于先,抑勒于后,失君臣之义,伤父子之情,感猿兴悲,嗟何及哉!
豫章王嶷,仁恕廉谨,德望冠时,史家以嶷比周公,原为过誉。惟庸中佼佼,铁中铮铮,叔季有此人,应当崇拜,亟表扬之以风后世,亦尚论者应有事耳。
魏冯太后亲弑上皇,律以不共戴天之义,嗣主宏应负深仇;况秽渎宫闱,淫乱禁掖,拘而废之,亦为通变达权之举。顾乃生尽孝养,没尽哀思,祖父不可忘,君父独可忘乎?忘君不忠,忘父不孝,忠孝已乖,反与仇人而事之,淫后而尊之,可已不已,不可已而已,斯其所以为蛮夷之孝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