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48
紀有幼子圓滿,亦遭殺死。陸法和收捕圓照兄弟三人,送入江陵,梁主繹削紀屬籍,改姓饕餮氏。劉孝勝亦被擒至,拘系獄中,嗣得釋出。紀次子圓正在獄,由繹使人傳語道:『西軍已敗,汝父已不知存亡了。』
這二語是逼他自裁,圓正但號呼世子,哭不絕聲。繹乃使與圓照相見,圓正顧圓照道:『兄奈何自殘骨肉?徒使痛酷至此!』
圓照唯自悔前誤,付諸長嘆罷了。既而兩人並囚獄中,連日不得一餐,甚至齧臂啖血,歷旬有二日乃死。遠近統代爲悲悼,咎繹不仁,那西蜀已被西魏軍取去。成都守將蕭撝舉州外附,尉遲回使民復業,唯收奴婢及儲積,犒賞將士,不私一錢。西魏命回爲益州刺史,自劍閣以南,均歸回承制黜陟,回申明賞罰,互用恩威,撫輯州民,招徠異族,華夷相率翕服,安帖無嘩,從此西蜀版圖,歸入西魏,後事容待緩表。
且說梁主繹既除季弟,便欲還都建康,將軍宗懍、黃羅漢,皆系楚人,不願東遷。領軍將軍胡僧撝,御史中丞劉彀,亦與宗、黃同意,極力諫阻,繹乃召朝臣會議,多至五百人,仍然聚訟未決。繹復下令道:『勸吾遷都可左袒;否則右袒。』
一時左袒的人,竟至過半。
武昌太守朱買臣進言道:『建康舊都,山陵所在,荊鎮邊疆,非帝王所居地,願陛下勿疑,免致後悔!臣家在荊州,豈不願陛下居此?但恐是臣富貴,並非陛下富貴呢。』
買臣此語,不爲無見。
梁主再使術士杜景豪卜易,未得遷都吉兆,因答言未吉。及趨退後,私語親友道:『此兆恐爲鬼賊所留呢。』
嗣是梁主因建康雕殘,江陵全盛,卒從僧祐等言,但令王僧辯還鎮建康,陳霸先還鎮京口。會齊遣郭元建治軍合肥,將襲建康,梁命南豫州刺史侯瑱,迎戰東關,擊退齊師。
時齊主高洋,已鴆死故主善見,並善見二子,諡爲魏孝靜皇帝,葬諸鄴城西隅。故後高氏,已降爲中山王妃,與善見情好頗篤,善見被幽,高氏隨時護視。洋欲行弒,特召高氏入宴,至宴畢退還,善見已死。妃當然哀號,葬畢入宮,爲洋所迫,令她轉嫁楊愔,愔毫不推辭,竟禮迎而去。樂得受賜。
洋復發中山王墓,把故主善見遺棺,投入漳水,並將所有元魏神主,焚毀殆盡。彭城西元韶,曾納孝武后高氏爲妃,特邀異寵。開府儀同三司美陽西元暉業,位望隆重,從齊主洋在晉陽,嘗至宮門外罵韶道:『汝不及漢朝老嫗,負璽畀人,何不當時擊碎?我出此言,自知必死,看汝能生得幾時!』
謂漢元後投璽缺角,韶何故奉璽入齊!
果然齊主聞言,召入暉業,一刀了事。
韶文弱似婦女,由齊主令剃鬚髯,施粉黛,著婦人衣,隨從出入。嘗語左右道:『我用彭城爲嬪御。』
韶亦不以爲羞,旅進旅退,委蛇過去。
齊主洋又親征突厥,並救柔然。自柔然與高氏結婚,往來通好,連年無事。回應五十八回。高洋篡魏,柔然主頭兵可汗亦遣使入賀,洋亦答使報聘。偏有突厥起自西域,爲柔然患。
相傳突厥系平涼雜胡,姓阿史那氏,集成部落,後被鄰部破滅,只剩一個十齡小兒,刖足斷臂,委棄草澤中,有牝狼銜肉相飼,乃得生長,竟與牝狼交合,儼若夫婦。鄰部酋長,復派兵捕殺遺兒,惟牝狼竄至高昌國西北,匿居深岩。狼已有孕,一產十男,十男漸長,分出穴中,掠民爲妻,嗣是生育日蕃,得五百家,聚居金山南面,服屬柔然,世爲鐵工。金山形似兜鍪,番俗呼兜鍪爲突厥,因以爲號。傳至大葉護,種類漸強。
既而伊利嗣世,強悍過人,募眾擊鐵勒部,收降五萬餘家,遂自稱土門可汗。遣人向柔然求婚,頭兵可汗不允,且叱爲鍛奴,使人斥責。伊利怒斬來使,率眾襲柔然,柔然與戰不利,由伊利乘勝進擊,圍住柔然營帳。頭兵可汗屢戰屢敗,憤恚自殺,有子菴羅辰,及頭兵從弟登注俟利等,突圍奔齊。伊利可汗亦得勝回國,柔然餘眾,擁立登注次子鐵伐爲主。鐵伐爲契丹所殺,齊因送還登注,入主柔然。登注也不得善終,眾復推立登注子庫提。適伊利弟木桿俟斤,承襲兄業,狀貌奇異,面闊尺余,顏似赭石,眼若琉璃,素性剛暴多智,銳意拓地,便起兵再擊柔然。柔然酋長庫提,哪裡是他對手,沒奈何舉族奔齊。
齊主高洋督軍北巡,迎納柔然部眾,惟廢去庫提,改立菴羅辰爲可汗,令居馬邑川,賜給廩餼繒帛。當下往御突厥,突厥主木桿可汗,聞齊天子親自出馬,前來征剿,也帶著三分懼意,便致書請降。齊主洋亦得休便休,但飭令每歲朝貢,定約而還。突厥事始此。
越年爲齊天保五年,齊主洋復自擊山胡,大破番眾,男子過十三歲,一律腰斬,婦女及幼弱充賞,遂得平石樓山。山本絕險,終魏世不得制服,經齊主一鼓蕩平,遠近胡人,始不敢抗命。
齊主洋乃志得氣盈,漸成狂暴。有都督戰傷將死,醫治難療,索性刳挖五臟,令九人分食,骨肉俱盡。此後視人如畜,刲割烹炙,幾成爲常事了。
北齊事暫且按下,西魏事應當敘入。
自宇文泰當國以後,權勢日盛,西魏主寶炬拱手受教,不能有爲。泰初用蘇綽爲度支尚書,百度草創,損益咸宜。綽又嘗以國家爲己任,薦賢拔能,務期稱職,每與公卿談論,自晝達夜,事無巨細,若指諸掌,因此積勞成疾,遂至謝世。泰痛悼不置,當綽柩歸葬時,由泰親送出城,酹酒爲奠道:『爾知我心,我知爾意,方欲共平天下,奈何舍我遽去!』
說至此,舉聲大慟,酒卮竟墮落地上,尚未覺著,直至柩已去遠,方怏怏退回。
未幾又仿古時寓兵於農遺意,創作府兵,平時仍然務農,到了農隙,講閱戰陣,馬畜糧械,由民自備,惟將租庸調三項,盡行蠲免。輸粟爲租,輸帛爲調,力役爲庸。每府歸一郎將統率,百府得百郎將,分屬二十四軍,每軍歸一開府主持,合兩開府置一大將軍,合兩將軍置一柱國,共計柱國六人,最高統帥,稱爲持節都督,宇文泰即手握都督重權。
看官試想,國家治內控外,莫如兵力,泰既膺此重任,簡直是把西魏版圖,運諸掌上,那主子寶炬,還有甚麼權威?但教畫諾允行,不違泰意,便算是明哲保身了。府兵制度,向稱良法,故特別提及。
寶炬在位十七年,病終乾安殿,年四十有五。太子欽入嗣帝位,尊父爲文皇帝,母乙弗氏爲文皇后,合葬永陵。越年雖然改元,不立年號,冊妃宇文氏爲皇后,就是宇文泰女。尚書元烈,系西魏宗室,密謀誅泰,謀泄被殺。欽由是怨泰,屢思拔去眼中釘。臨淮王元育,廣平王元贊,統說宇文氏根深蒂固,不能動搖,否則必將及禍;欽不以爲然。兩王再涕泣固爭,仍然不省。泰諸子皆幼,兄子章武公導,中山公護,又皆出鎮,唯用諸婿爲腹心。
清河公李基,義成公李暉,常山公於翼,並取泰女爲婦,故各爲武衛將軍,分掌禁兵。欽有所謀,無非與二三幸臣,日夕私議,怎得中用,且反爲宇文氏所探知。泰遂將欽廢去,徙置雍州,改立欽弟齊王廓,且逼廓複姓拓跋氏。
魏初統國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後多滅絕。泰封有功諸將爲三十六國,次爲九十九姓,所領士卒,亦改從統將姓氏。是何意見·
過了三月,復由泰密遣心腹,齎毒酒至雍州,鴆死故主元欽,史家稱爲廢帝。欽後宇文氏,自願殉夫,也飲鴆而亡。後幼有風神,嘗在座側置列女圖,有志效法,泰輒語人道:『每見此女,良慰人意。』及嫁爲欽妃,志操雅正,內助稱賢,欽亦格外愛重。至欽嗣父祚,不置嬪御,仍與後伉儷甚歡。欽被廢徙,後亦隨往,可憐一對好夫妻,生同室,死同穴,魂魄相隨,仍作地下鴛鴦去了。小子有詩嘆道:
殉夫殉國兩全貞,烈婦由來不惜生,
拼死願隨故主去,好教彤史永留名!
宇文泰既弒故主,復諷淮安王育上表,請如古制,降爵爲公,於是西魏宗室諸王,皆降爲公爵,眼見得拓跋就衰,宇文益盛,要將西魏篡取了去。欲知後事,試閱下回。
武陵王紀出鎮益州,梁武謂可以免禍,其爲愛子計,固至密矣。賊景入都,紀嘗遣子入援,中道爲湘東所阻,乃逗留不進,是其咎當歸諸湘東,於武陵猶可恕也。湘東平賊,因即正位,略心原跡,尚屬名正言順。武陵本爲季弟,繩以兄友弟恭之義,應當贊助湘東,光復舊物;否則據境自守,專制一方,猶不失爲中計,奈何僭號稱帝,挾忿興師,一誤於劉孝勝,再誤於世子圓照,卒致身死峽口,地爲魏有,可恨亦可悲也!
或謂武陵之死,由湘東激之使然,斯亦未嘗無見。但湘東當亂離之餘,究竟不遑西顧,紀之冒昧東進,正不啻飛蛾撲火,自取其災耳。
宇文泰既弒孝武,復弒廢帝,兩弒君主,凶逆與高氏相同。獨高歡二女,並爲帝后,厥後長女嫁元韶,次女適楊愔,降尊就卑,不恥再醮;而宇文女乃獨能爲夫殉節,有光名教,乃父聞之,其亦知愧否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