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48
胡後深感姑恩,便提起母子大義,責備齊主,枕席私言,容易動聽;況齊主緯已忘前嫌,所有北宮稽查,早命撤銷,此次聞胡後語,便將太后迎還奉養。母子姑侄,團圞歡聚,自在意中。胡太后計非不佳,但可暫不可久,奈何·
獨這陰柔狡黠的穆夫人,平白地將後位讓人,如何忍受得住?當下埋怨陸令萱,說她無母女情。令萱也覺自悔,便慰穆氏道:『汝休性急,不出半年,管教汝正位中宮!』
穆氏泣道:『我非三歲嬰孩,何必哄我!』
令萱對她設誓,決計替她轉圜,穆氏尚似信非信。果然過了月余,齊主緯屢至穆氏寢室,申敘舊歡。穆氏半喜半嗔,佯勸緯往就中宮,緯作色道:『皇后不知惹著何病,非痴非癲,想是有些失心瘋了,朕不願見她!』
穆氏亦暗暗疑訝,默料必令萱所爲,但亦未識她用著何術。只因齊主已經轉意,自然提起精神,籠絡齊主。陸令萱又乘間啟奏道:『天下有男爲太子,母爲奴婢麼?』
齊主默然,令萱乃出。
已而齊主複選得二女,一姓李,一姓裴,皆是美色,號李氏爲左娥英,裴氏爲右娥英。這取名的原因,是本舜妃娥皇女英,併合爲一。令萱不禁替穆氏著急,便爲穆氏設法,別造寶帳及枕席器玩等具,俱爲世所罕見,令穆氏穿著後服,滿身珠翠,裝束如天仙相似,靜坐帳中。令萱即往白齊主道:『有一聖女出世,大家何不往看!』
齊主便即隨行,由令萱引至穆氏坐處,揭開寶帳,即有一種蘭麝奇芬,沁人心脾。約略一瞧,果見一麗姝端坐,仿佛似巫山神女,姑射仙人。齊主不覺喝采,及麗姝起身出迎,仔細端詳,才認識是穆夫人。齊主笑指令萱道:『陸太姬真會弄乖!』
令萱亦笑答道:『似此麗質,尚不配做皇后,試問陛下將擇何人?』
好似玩弄小兒。
齊主道:『天子只有一後。』
令萱便接口道:『舜納堯二女爲妃,便是二後。舜爲聖主,難道不可效法麼?』
對症用方。
齊主大喜,是夕即與穆氏並宿寶帳中,竭盡歡娛。次日即立穆氏爲右皇后,號胡氏爲左皇后。
穆氏意尚未足,再托令萱設策,除去胡氏。令萱許諾,屢次入見胡太后。一日至太后前,佯作嗔語道:『何物親侄女,作如此語!』
太后驚問何因?
令萱又搖首不答。經太后一再固問,方低聲說道:『胡後語大家云:太后行多非法,不足爲訓。』
這語說出,激動太后怒意,立召胡後來前,命左右剪去後發,遣回家中。落人圈套,還不自知,徒斷送了一個侄女。穆氏遂得獨爲皇后。令萱向她道賀,穆氏亦斂衽拜謝,惟問及胡後致病事,令萱但微笑不言。
看官道是何故?無非由令萱使人厭盅,除害胡後罷了。嗣是穆提婆、高阿那肱、韓長鸞,共處鈞軸,號爲三貴。祖珽得總知騎兵、外兵事。宵小橫行,內外蒙蔽,要把這高氏宗社,輕輕斷送了。小子姑從慢表,且述周事。
自周主邕,與突厥連和,兩次侵齊,俱遭敗挫。見七十二、三回。太師宇文護由弘農退還,與諸將入朝請罪,周主邕一體赦免。越年春季,周改保定六年爲天和元年,屢遣使至突厥迎婚。突厥木桿可汗,因齊人強盛,向齊通使,又欲與齊連姻,不願送女適周。周使臣陳公宇文純,宇文泰第九子。許公宇文貴,神武公竇毅,南陽公楊薦等,俱被留住,好幾年不得歸國。
宇文純等再四請求,終不見允。會突厥遇大風雨,兼大雷震,旬日不止,番帳汗庭,均被漂壞,木桿恐是天譴,不合向周悔婚,乃將愛女阿史那氏,遣嫁周主,與宇文純等偕至長安。周主邕行親迎禮,出郊迎女,入宮備冊,立阿史那氏爲皇后。後雖出番族,貌頗端妍,邕嘗優禮相待,兩無間言。會宇文護母閻氏病歿,賻恤甚優。護丁艱避位,不到數月,即令起復,入朝視事。至天和五年,且由周主邕下敕,加護殊禮。詔書有云:
蓋聞光宅曲阜,魯用郊天之樂。地處參墟,晉有大搜之禮。所以言時計功,昭德紀行,使持節太師都督中外諸軍事柱國大將軍大冢宰晉國公體道居貞,含和誕德,地居戚右,才表棟隆。國步艱難,寄深夷險,皇綱締構,事均休戚。今文軌尚隔,方隅猶阻,典策未備,聲名多闕,宜賜軒懸之樂,六佾之舞,崇獎功德,公其勿辭!
這詔書上面,連護名俱未稱及,正是寵榮異數,自古罕聞。護性頗寬和,實昧大體,自恃功高,久攬政柄,所居私第,常屯兵護衛,威逾宮闕。諸子僚屬,皆倚勢作奸,蠹國殃民。護亦全不過問,任彼所爲。周主邕深自晦匿,不加干預,一班王公大臣,也猜不透周主意旨,大都旅進旅退,虛與周旋。
至天和七年三月朔,日食幾盡,護乃召問稍伯大夫庾季才道:『近日天象如何?』
大約想篡位了。
季才答道:『蒙恩深厚,敢不盡言,近日天象告變,公宜歸政天子,請老私門,庶幾名同旦詧,壽享期頤,子子孫孫,常作屏藩;否則非季才所敢知了!』
護若肯從此言,何至遽死?護沈吟多時,方微吁道:『我亦作此想,但恐不得辭,所以蹉跎至今。公既爲王官,可入依朝列,無須另參寡人!』
季才知護介意,唯唯而去。嗣復陳書諫護,語極懇摯,護怎肯依議,反與季才有嫌。哪知宮中已密爲安排,要將他一刀兩段,送入冥途。
先是衛公宇文直,與護相親,自沌口一敗,直坐免官,遂至怨護。沌口戰事。見七十三回。嘗密白周主道:『護若不誅,必爲後患。』
周主邕乃屢與計議。又有右宮伯中大夫宇文神舉,宇文泰族子。內史下大夫王軌,右侍上士宇文孝伯,宇文深子。也與周主同謀,議定一策,對付權臣。三個縫皮匠,比個諸葛亮。
適護出巡同州,還都復命,周主邕御文安殿,面加慰勞。護請入省叱奴太后,周主邕悵然道:『太后春秋已高,頗好飲酒,一或過醉,喜怒乖方,近雖犯顏屢諫,未蒙垂納,兄今入省,願更爲啟請。』
說至此,即從懷中取出酒誥,交與護手道:『煩取此入諫太后!』
護當然接受,與周主邕一同進去。既見叱奴太后,問過了安,太后命護旁坐。護因周主邕囑託,尚立讀酒誥。周主陰執玉珽,走至護後,猛力擊護,護猝致倒地。周主令宦官何泉,用御刀斫下,泉不覺手顫,斫護未傷。衛公直已伏匿戶側,一躍而入,手起劍落,把護劈成兩段。該死久矣!
太后驚起,由周主邕婉言陳訴,謂護謀害兩宮,所以誘誅。太后自然無言。邕即召入宮伯長孫覽,收捕護子譚公會,莒公至崇,業公靜正,平公乾嘉,及乾基、乾光、干蔚、干祖、干威等,悉數伏誅,又殺護黨柱國侯伏、侯龍恩,大將軍侯萬壽、劉勇,中外府司錄尹公正、袁傑,膳部下大夫李安。
時雍州牧齊公憲,爲護親任,賞罰黜陟,多所參預。至是由周主召入,勉勵數語。憲免冠拜謝,乃使詣護第收兵符及諸文籍。衛公直素來忌憲,勸周主並憲加誅,周主不許。及憲入復命,聞李安亦在誅例,便面啟道:『安出自皂隸,唯主庖廚,向未預聞朝政,何足加戮!』
周主正色道:『世宗暴崩,實安所爲,弟難道全未聞知麼?』
憲惶恐趨出。
護世子訓爲蒲州刺史,即夕遣越公宇文盛,乘驛召還,至同州賜死,次子昌城公深,出使突厥,亦命開府宇文德齎去璽書,誅死道中。當下頒詔罪護,除首從已正典刑外,余皆肆赦,復改天和七年爲建德元年。小子有詩斥護道:
怙權肆逆久稽誅,一死猶嫌未蔽辜;
玉珽撲身奸賊倒,九京才得慰寧都!寧都見前文。
護既就誅,周主親政,當然有一番封賞。欲知何人代護,下回再當續詳。
本回敘述,足爲斛律光、宇文護兩人合傳。斛律光爲高氏懿親,效忠王室,足懾強鄰。光不死則齊不亡,乃爲宵小所排,卒遭慘死,齊之不永也宜哉!但功高震主,罕得保全,斛律金平生寄慨,斛律羨臨死興嗟,滿招損,盈必覆,富貴其可長保乎!備錄之以風后世,爲斛律光惜,固不僅爲斛律光惜也。
彼宇文護歷弒二主,罪惡昭彰,直至周主邕嗣位十三年,始得誘誅,死已晚矣。庾季才勸護歸政,護若聽季才言,尚可不死,但極惡如護,若得不死,寧有天道!誅之正以見周主之能,且可見元惡大憝,鮮有不殺身亡家者也。本回前後連敘,善惡相對,隱寓微義。而齊宮瑣事,即由斛律後被廢而致。斛律光死而齊即衰,宇文護死而周轉盛,賢奸之關係盛衰也,固如是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