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48
齊上皇至青州,即欲入陳,偏高阿那肱密召周師,願生致齊主,作為贄儀。一面啟達青州,只說周師尚遠,已令部眾截斷橋路,定保無虞。齊上皇乃留住不行。
哪知周師到濟州關,高阿那肱便即迎降。周將尉遲勤,馳入濟州,先將胡太后擄去,復進軍青州。
距城不過一二十裏,齊上皇方才聞知,亟用囊貯金,系諸鞍後,與后妃幼主等十餘騎,南走至南鄧村。方擬小憩,忽聽後面喊聲大起,不瞧猶可,回頭一瞧,嚇得魂飛天外,原來正是士強馬壯的周軍。看官,試想此時齊上皇以下十數人,半系婦女,半系童僕,就使插翅也難飛去。眼見得束手受擒,被周將尉遲勤,帶回鄴城去了。妻妾同受磨劫,好算是休戚與共了。
周主邕住鄴數日,賑貧拔困,彰善癉惡。因故齊臣斛律光、崔季舒等,無罪遭戮,特為昭雪,並加贈諡,且令改葬。子孫各得蔭敘,所有家口田宅,沒入官庫,概令發還。周主嘗語左右道:『斛律明月若尚在世,朕怎得至鄴呢!』
還有齊故中書監魏收,時已去世。收生前修撰魏史,意為褒貶,毫不秉公,每言何物小子,敢與魏收作色,我欲舉揚,便使他上天,我欲按抑,便使他入地。及修史告成,眾口喧然,號為穢史。鄴城失陷,收塜被怨家發掘,暴骨道中。特志此事,為秉筆不公者戒。周公邕仍命檢埋。收有從子仁表,曾為尚書膳部郎中,至是仍許為官。就是【魏書】百三十卷,亦不使鏟削,迄今尚複流行。
高緯至鄴,周主邕降階相迎,待以賓禮,令與太后幼主及後如諸王等,暫處鄴宮。當下派兵監守,不煩細述。總計高緯在位,歷十有二年,幼主恆受禪稱帝,未及一月,延宗在晉陽稱尊,只閱二日,任城王湝,未接禪位諭旨。所以北齊歷數,後世相傳,自高洋篡魏為始,至幼主被擒為止,凡六主二十八年;延宗與湝不得列入。
湝聞鄴都失守,當然悲憤,可巧廣寧王孝珩,行至滄州,即作書遺湝,共謀匡復。湝遂與孝珩相會信都,彼此召募得士卒四萬餘人。領軍尉相願,亦帶領家屬,自鄴奔至,湝仍令督率兵士,共抗周師。
周主先令高緯致書招湝,湝拒絕使人,乃遣齊王憲,柱國楊堅等,統兵往擊。途中獲得信都諜騎,憲縱令還報,並委他寄書與湝。略雲足下間諜,為我候騎所拘,彼此情實,應各瞭然。足下戰非上計,守亦下策,所望幡然變計,不失知幾。現已勒諸軍分道並進,相會非遙,憑軾有期,不俟終日云云。
湝得書不省,但出兵城南,列營待着。
過了兩日,已見周軍掩至。兩下對陣,齊領軍尉相願,佯為出戰,竟率所部降周師。湝與孝珩,忙收軍入城,捕誅相願妻子。越日復戰,信都兵新經募集,毫無紀律,怎能敵得過百戰周師,甫經交綏,即紛紛散去。周師或斫或縛,好似虎入羊群,無一敢當。結果是齊軍全覆,連湝與孝珩,均被周師擒住。
周齊王憲語湝道:『任城王何苦至此!』
湝嘆道:『下官乃神武皇帝第十子,兄弟十五人,惟湝獨存,不幸宗社顛覆,湝為國捐軀,至地下得見先人,也可無遺恨了!』
憲頗為讚嘆,命歸湝妻孥。再召孝珩入問,孝珩自陳國難,歸咎高阿那肱等,說得聲淚俱下。憲不禁改容,親為洗瘡敷藥,禮遇甚厚。
孝珩慨然道:『自神武皇帝以外,我諸父兄弟,無一人年至四十,豈非命數?況嗣主不明,宰相不法,從前李穆叔謂齊氏只二十八年,竟成讖語。我恨不得入握兵符,受斧鉞,展我心力,今已至此,尚有何言!』
歡有子湝,澄有子孝珩,雖無救國亡,還算有些氣節。憲執二王還鄴,周主也溫顏接見,暫留軍中。
忽聞齊定州刺史范陽王紹義高洋第二子與靈州刺史袁洪猛,引兵南出,欲取并州,自肆州以北城戍二百餘所,盡從紹義,周主急命東平公宇文神舉泰之族子統兵北行。略定肆州,進拔顯州,執刺史陸瓊,又乘勢攻陷諸城。紹義退保北朔州,遣部將杜明達拒敵。明達至馬邑,正值周兵到來,如風掃殘雲一般,明達大敗奔還。紹義見明達敗還,且驚且嘆道:『周為我仇,怎可輕降?不如北去罷!』
遂擬奔突厥。部眾尚有三千人,紹義下令道:『願從者聽,不願從者亦聽。』
於是部下辭去大半,涕泣告別。紹義只率着千騎,往投突厥去了。自紹義北去,所有北齊行台州鎮,悉為周有。惟東雍州行台傅伏、營州刺史高寶寧,尚不肯歸周。
周主邕命將所得各州郡,各派官吏監守,然後啟節西還。凡齊上皇高緯以下,一律帶回。道出晉州,遣高阿那肱等百餘人,至汾水旁,召傅伏出降。
伏整軍出城,隔水問道:『今至尊何在?』
高阿那肱道:『已受擒了。』
伏仰天大哭,率眾再返,就廳前北面哀號,約閱多時,才復出城降周。同是一降,何必做作?
周主見伏道:『何不早降?』
伏流涕答道:『臣三世仕齊,累食齊祿。不能自死,愧見天地!』
卻是有愧。
周主下座握手道:『為臣正當如此。』
乃舉所食羊肋骨賜伏道:『骨親肉疏,所以相付。』
遂引為宿衛,授上儀同大將軍。及西入關中,已至長安,周主命將高緯置諸前列,齊王公大臣等隨緯後行。凡齊國車輿旗幟器物,依次列陳,自備大駕,張六軍,奏凱樂,獻俘太廟,然後還朝御殿,受百官朝賀。高緯以下,亦不得不俯伏周廷。周主封緯為溫國公,齊諸王三十餘人,亦悉授封爵。緯自幸得生,深感周恩,惟失去一個活寶貝,未蒙賜還,不得不上前乞請,叩首哀求。小子有詩嘆道:
無愁天子本風流,家國危亡兩不憂;
只有情人難割捨,哀鳴闕下願低頭。
究竟所求何物,且看下回說明。
高延宗困守晉陽,受迫稱尊,原其本意,實出於不得已,非覬覦神器者比也。東門一役,幾斃周主,以危如累卵之孤城,尚能力挫強敵,亦云豪矣。及周師再振,鳴角還軍,城內皆醉人,守者尚寢處,因至城破兵潰,力屈守擒,雖不可謂非疏忽之咎,然其勝也,固第出於一時之銳氣,可暫而不可久。周主邕去而復還,卒拔晉陽,此乃天意之亡齊,不得盡為延宗責也。
齊主緯窮蹙無策,禪位幼子,一何可笑!豈以帝位不居,便足卻敵歟?彼平時之所最倚任者為穆提婆、高阿那肱。穆提婆先已降周,高阿那肱且倒戈授敵,及此不悟,尚復猜忌宗戚,信用閹人,宜其國亡身虜也。任城廣寧,繼安德而起,終致覆亡。厥後又有范陽,亦一戰即遁,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固然無足怪耳。然如齊之世無令德,尚得四五傳而亡,其猶為高氏之幸事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