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2
却说韩寿得了奇香,怀藏回寓,当然不使人知,暗地收贮。偏此香一着人身,经月不散。寿在相府当差,免不得与人晋接,大众与寿相遇,各觉得异香扑鼻,诧为奇事。当下从旁盘诘,寿满口抵赖,嗣经同僚留心侦察,亦未见有什么香囊,悬挂身上,于是彼此动疑,有几个多嘴多舌的人,互相议论,竟致传入贾充耳中。充私下忖度,莫非就是西域奇香,但此香除六宫外,唯自己得邀宠赍,略略分给妻女,视若奇珍,为什么得入寿手?且近日少女疾病,忽然痊愈,面目上饶有春色,比从前无病时候,且不相同,难道女儿竟生斗胆,与寿私通,所以把奇香相赠么?惟门闼森严,女儿又未尝出外,如何得与寿往来?左思右想,疑窦百出,遂就夜半时候,诈言有盗入室,传集家僮,四处搜查,僮仆等执烛四觅,并无盗踪,只东北墙上,留有足迹,仿佛狐狸行处,因即报达贾充。
充愈觉动疑,只外面不便张皇,仍令僮役返寝,自己想了半夜,这东北墙正与内室相近,好通女儿卧房,想韩寿色胆如天,定必从此入彀。是夕未知韩寿曾否续欢,若溜入女寝,想亦一夜不得安眠。俄而晨鸡报晓,天色渐明,充即披衣出室,宣召女儿侍婢,秘密查问,一吓二骗,果得实供,慌忙与郭槐商议。槐似信非信,复去探问己女,午知无可讳,和盘说出,且言除寿以外,宁死不嫁。槐视女如掌中珠,不忍加责,且劝充将错便错,索性把女儿嫁与韩寿,身名还得两全。充亦觉此外无法,不如依了妻言,当下约束婢女,不准将丑事外传,一面使门下食客,出来作伐,造化了这个韩幕宾,乘龙相府,一番露水姻缘,变做长久夫妻,诹吉入赘,正式行礼,洞房花烛,喜气融融,从此花好月圆,免得夜来明去,尤妙在翁婿情深,竟蒙充特上荐牍,授官散骑常侍,妻荣夫贵,岂不是旷古奇逢吗?若使断章取义,真是天大幸事。
话分两头。且说安平王司马孚,位尊望重,进拜太宰,武帝又格外宠遇,不以臣礼相待,每当元日会朝,令孚得乘车上殿;由武帝迎入阼阶,赐他旁坐。待朝会既毕,复邀孚入内殿,行家人礼。武帝亲捧觞上寿,拜手致敬。孚下跪答拜,各尽义文。武帝又特给云母辇,青盖车,但孚却自安淡泊,不以为荣;平居反常有忧色,至九十三岁,疾终私第,遗命诸子道:“有魏贞士河内司马孚,字叔达,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终始若一,当衣以时服,殓用素棺。”
诸子颇依孚遗嘱,不敢从奢。凡武帝所给厚赙,概置不用。武帝一再临丧,吊奠尽哀,予谥曰宪,配飨太庙。孚虽未尝忘魏,然不能远引,仍在朝柄政,自称有魏贞士,毋乃不伦。孚长子邕袭爵为王,余子亦授官有差。
外如博陵公王沈,钜鹿公裴秀,乐陵公石苞,寿光公郑冲,临淮公荀𫖮等,俱相次告终。又有武帝庶子城阳王宪,东海王祗,亦皆夭逝。武帝屡次哀悼,常有戚容。
不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杨皇后做了八九年的国母,已享尽人间富贵,竟致一病不起,也要归天。后与武帝情好甚笃,六宫政令,委后独裁,武帝从未过问。就是后庭妾御,为数无多,也往往敝服损容,不敢当夕。自从武帝即位,至泰始八年,除旧有宫妾外,只选了一个左家女,拜为修仪。左女名芬,乃是秘书郎左思女弟。
左思字太冲,临淄人氏,家世儒学,夙擅文名,尝作《齐都赋》,一年乃成,妃白俪黄,备极工妙。嗣又续撰《三都赋》,魏吴蜀三都。构思穷年,自苦所见未博,因移家京师,搜采各书,朝夕浏览,每得一句,即便录出,留作词料。菑阳公卫𫖮及著作郎张载,中书郎刘逵等,闻思好学能文,皆引与交游,且荐为秘书郎。思得了此官,所有天府藏书,任他取阅,左宜右有,始得将《三都赋》制成。屈指年华,正满十稔,后人称他为炼都十年。三赋脱稿,都下争抄,洛阳为之纸贵,就是左太冲三字的价值,也冠绝一时。随笔带入左思炼都,意在重才。
左芬得兄教授,刻意讲求,仗着她慧质灵心,形诸歌咏,居然能下笔千言,作一个扫眉才子。武帝慕才下聘,左思只好应命,遣芬入宫,更衣承宠,特沐隆恩。可惜她姿貌平常,容不称才,武帝虽然召幸,终嫌未足,因此得陇望蜀,复欲广选绝色女子,充入后庭。
会海内久安,四方无事,遂诏选名门淑质,使公卿以下子女,一律应选,如有隐匿不报,以不敬论。那时豪门贵族,不敢违慢,只好将亲生女儿,盛饰艳妆,送将进去。武帝挈了杨后,临轩亲选,但见得粉白黛绿,齐集殿门,杨后阴怀妒忌,表面上虽无愠色,心计中早已安排,待各选女应名趋入,遇有艳丽夺目,即斥为妖冶不经,未堪中选,惟身材长大,面貌洁白,饶有端庄气象,才称合格。娶媳时何不操定此见·武帝也无可奈何,只好由她拣择。
俄有一卞家女冉冉进来,生得一貌如花,格外娇艳,武帝格外神移,掩扇语后道:“此女大佳。”
后应声道:“卞氏为魏室姻亲,三世后族,今若选得此女,怎得屈以卑位?不如割爱为是。”好辩才。
武帝窥透后意,只好舍去。卞女退出,复来了一个胡女,却也艳丽过人,惟乃父奋为镇军大将军,女秉有遗传性质,婀娜中有刚直气,后乃不复多说,便许武帝选定。当时中选女子,概用绛纱系臂,胡女笼纱下殿,自思不得还见父母,未免含哀,甚至号泣有声。左右忙摇手示禁道:“休哭!休哭!恐被陛下闻知。”
胡女反朗声道:“死且不怕,怕甚么陛下?”倒是一个英雌。
武帝颇有所闻,暗暗称奇。嗣复选得司徒李胤女,廷尉诸葛冲女,太仆臧权女,侍中冯荪女等,共数十人,乃退入后宫,是夕不传别人,独宣入胡家女郎,问她闺名,系一芳字。当下叫她侍寝,胡女到了此时,也只好唯命是从。一夜春风,恩周四体,翌晨即有旨传出,着洛阳令司马肇奉册入宫,拜胡芳为贵嫔。复因左芬先入,恐她抱怨,也把贵嫔绿秩,赏给了她。后来复召幸诸女,只有诸葛女最惬心怀,小名叫一婉字,颇足相副,因亦封为夫人,但尚未及胡贵嫔的宠遇,一切服饰,仅亚杨后一等,后宫莫敢与争。独后由妒生悔,由悔生愁,竟致染成一病,要与世长辞了。插入此段,包含无数笔墨。
武帝每日入视,且迭征名医诊治,始终无效,反逐渐加添起来。时已为泰始十年初秋,凉风一霎,吹入中宫,杨后病势加剧,已是临危,武帝亲至榻前,垂涕慰问,后勉强抬头,请武帝坐在榻上,乃垂头枕膝道:“妾侍奉无状,死不足悲,但有一语欲达圣聪,陛下如不忘妾,请俯允妾言!”
武帝含泪道:“卿且说来,朕无不依从。”
杨后道:“叔父骏有一女,小字男胤,德容兼备,愿陛下选入六宫,补妾遗恨,妾死亦瞑目了。”
言讫,呜咽不止。
武帝也忍不住泪,挥洒了好几行,并与后握手为誓,决不负约。杨后见武帝已允,才安然闭目。竟在武帝膝上,奄然长逝,享年三十七岁。
看官!你道杨后何故有此遗言?她恐胡贵嫔入继后位,太子必不得安,所以欲令从妹为继,既好压制胡氏,复得保全储君,这也是一举两得的良策。谁知后来反害死叔父,害死从妹。武帝也瞧破隐情,但因多年伉俪,不忍相违,所以与后为誓,勉从所请。当下举哀发丧,务从隆备,且令有司卜吉安葬,待至窀穸有期,又命史臣代作哀策,叙述悲怀,随即予谥曰元,奉葬峻阳陵。左贵嫔芬,独献上一篇长诔,追溯后德,诔文不下数千言,由小子节录如下。何必多出风头,难道想做继后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