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2
愷不禁咋舌,赧然無言,連擊碎的珊瑚樹,也不願求償,一溜煙的避去。崇因此名冠洛陽。多利厚亡,請看將來。車騎司馬傅咸,目擊奢風,有心矯正,特上書崇儉道:
臣以為谷帛雖生,而用之不節,無緣不匱,故先王之化天下,食肉衣帛,皆有其制。竊謂奢侈之費,甚於天災。古者堯有茅茨,今之百姓,競豐其屋;古者臣無玉食,今之賈豎,皆厭粱肉;古者后妃,乃有殊飾,今之婢妾,被服綾羅;古者大夫,乃不徒行,今之賤隸,乘輕驅肥;古者人稠地狹,而有儲蓄,由於節也;今者土廣人稀,而患不足,由於奢也。欲時之儉,當詰其奢,奢不見詰,轉相夸尚,弊將胡底?昔毛玠為吏部尚書時,無敢好衣美食者,魏武帝嘆曰:『孤之法不如毛尚書,今使諸部用心,各如毛玠,則風俗之移,在所不難矣。』臣言雖鄙,所關實大,幸乞垂察!
書入不報。司隸校尉劉毅,鯁直敢言,嘗劾羊琇納賂違法,罪應處死,亦好幾日不見復詔。毅令都官從事程衡,馳入琇營,收逮琇屬吏拷問,事皆確鑿,贓證顯然,乃再上彈章,據實陳明。武帝不得已罷免琇官。暫過旬月,又使琇白衣領職。貪夫得志,正士灰心,一班蠅營狗苟的吏胥,當然暮夜輦金,賄托當道,苞苴夕進,朱紫晨頒,大家慶賀彈冠,管甚麼廉恥名節?
到了太康三年的元旦,武帝親至南郊祭天,百官相率扈從,祭禮已畢,還朝受謁。校尉劉毅,隨班侍側,武帝顧問道:『朕可比漢朝何帝?』
毅應聲道:『可比桓靈。』
這語說出,滿朝駭愕。毅卻神色自若,武帝不禁失容道:『朕雖不德,何至以桓靈相比?』
毅又答道:『桓靈賣官,錢入官庫,陛下賣官,錢入私門,兩相比較,恐陛下還不及桓靈呢!』再加數語,也可謂一身是膽。
武帝忽然大笑道:『桓靈時不聞有此言,今朕得直臣,終究是高出桓靈了。』
受責不怒,權譎可知。說畢,乃抽身入內,百官聯翩趨出,尚互相驚嘆。劉毅仍不慌不忙,從容自去。
尚書張華,甚得主寵,獨賈充荀勖、馮紞等,因伐吳時未與同謀,常相嫉忌。適武帝問及張華,何人可托後事?華朗聲道:『明德至親,莫如齊王。』
武帝聞言,半晌不出一語。華也自知忤旨,不再瀆陳。原來齊王攸為武帝所忌,前文中已略述端倪,見第三回。此次由張華突然推薦,更不覺觸起舊情,且把那疑忌齊王的私心,移到張華身上,漸漸的冷淡下來。荀勖、馮紞,乘間抵隙,遂將捕風捉影的蜚語,誣衊張華。華竟被外調,出督幽州軍事兼安北將軍。他本足智多謀,一經蒞任,專意懷柔,戎夏諸民,無不悅服。凡東夷各國,歷代未附,至是也慕華威名,並遣使朝貢。武帝又器重華才,欲征使還朝,付以相位。議尚未定,已被馮紞窺透隱情,趁着入傳時間,與武帝論及魏晉故事。紞憮然道:『臣竊謂鍾會構釁,實由太祖。』即司馬昭,見第三回。
武帝變色道:『卿說甚麼?』
紞免冠叩謝道:『臣愚蠢妄言,罪該萬死,但懲前毖後,不敢不直陳所見。鍾會才智有限,太祖乃誇獎太過,縱使驕盈,自謂算無遺策,功高不賞,因致構逆。假使太祖錄彼小能,節以大防,會自不敢生亂了。』
說至此,見武帝徐徐點首,且說出一個『是』字。
便又叩首道:『陛下既俯采臣言,當思履霜堅冰,由來有漸,無再使鍾會復生。』
武帝道:『當今豈尚有如會麼?』
紞又答道:『談何容易!且臣不密即失身,臣亦何敢多瀆?』
武帝乃屏去左右,令他極言。
紞乃說道:『近來為陛下謀議,著有大功,名聞海內,現在出踞方鎮,統領戎馬,最煩陛下聖慮,不可不防。』讒口可畏。
武帝嘆息道:『朕知道了。』
於是不復召華,仍倚任荀、馮等一班佞臣。
既而賈充病死,議立嗣子,又發生一種離奇的問題。
先是充嘗生一子,名叫黎民,年甫三齡,由乳母抱兒嬉戲,當閣立着,可巧充自朝退食,為兒所見,向充憨笑。充當然愛撫,摩弄兒頂,約有片時,不料充妻郭槐,從戶內瞧着,疑充與乳母有私,竟乘充次日上朝,活活將乳母鞭死。可憐三歲嬰孩,戀念乳母,終日啼哭,變成了一個慢驚症,便即夭殤。未幾復生一男,另外雇一乳母,才閱期年,乳母抱兒見父,充又摩撫如初,冤冤相湊,仍被郭槐窺見,取出老法兒處死乳母,兒亦隨逝,此後竟致絕嗣。充為逆臣,應該有此妒婦。
充死年已六十六,尚有弟混子數人,可以入繼。偏郭槐想入非非,獨欲將外孫韓謐,過繼黎民,為賈氏後。
看官!試想三歲的亡兒,如何得有繼男?況韓謐為韓壽子,明明是賈充外孫,如何得冒充為孫?當時郎中令韓咸與中尉曹軫,俱面諫郭槐道:『古禮大宗無後,即以小宗支子入嗣,從沒有異姓為後的故例,此舉決不可行。』
郭槐不聽,竟上書陳請,托稱賈充遺意,願立韓謐為世孫。可笑武帝糊塗得很,隨即下詔依議,詔云:
太宰魯公賈充,崇德立勛,勤勞佐命,背世殂隕,每用悼心。又胤子早終,世嗣未立,古者列國無嗣,取始封支庶以紹其統,而近代更除其國。至於周之公旦,漢之蕭何,或豫建元子,或封爵元妃,蓋尊顯勳勞,不同常例。太宰素取外孫韓謐為世子黎民後,朕思外孫骨肉至近,推恩計情,合於人心,其以謐為魯公世孫,以嗣其國,自非功如太宰,始封無後,不得援以為例。特此諭知!
看官閱過第二回,應知賈午偷香,是賈門中一場風流佳話。此次又將賈午所生的兒子,還繼與賈充為孫,益覺得聞所未聞。風流佳話中,又添一種繼承趣事了。那韓謐接奉詔旨,即改姓為賈,入主喪務,一切儀制,格外豐備。武帝厚加賻賜,自棺殮至喪葬費,錢約二千萬緡,且有詔令禮官擬諡。
博士秦秀道:『充悖禮違情,首亂大倫,從前春秋時代,鄫養外孫莒公子為後,麟經大書莒人滅鄫,今充亦如此,是絕祖父血食,開朝廷亂端,豈足為訓?諡法昏亂紀度曰荒,請諡為荒公。』
武帝怎肯依議,再經博士段暢,擬上一個武字,方才依從,這且待後再表。
且說齊王攸德望日隆,中外屬望,獨荀勖、馮紞,日思排擠,並加了一個衛將軍楊珧,也與攸未協,巴不得將他捽去。三人互加讒間,尚未見效,馮紞是讒夫中的好手,竟入內面請道:『限下遣諸侯至國,成五等遺制,應該從懿親為始。懿親莫若齊王,奈何勿遣?』
武帝乃命攸為大司馬,都督青州軍事。命令一下,朝議譁然。尚書左僕射王渾,首先諫阻,略言:『攸至親盛德,宜贊朝政,不應出就外藩。』
武帝不省。嗣由光祿大夫李熹、中護軍羊琇、侍中王濟甄德,皆上書切諫,又不見從。王濟曾尚帝女常山公主,甄德且尚帝妹京兆長公主,兩人因諫阻無效,不得已乞求帷帟,浼兩公主聯袂入宮,籲請留攸。兩公主受夫囑託力勸武帝,不意也碰了一鼻子灰。小子有詩嘆道:
上書諫阻已無功,欲借蛾眉啟主聰。
誰料婦言同不用,徒教杏靨並增紅。
欲知兩公主被斥情形,且至下回再詳。
山濤之諫阻罷兵,郭欽之疏請徙戎,未始非當時名論,但徒務外攘,未及內治,終非知本之言。武帝平吳,才及半年,即選吳伎妾五千人入宮,此何事也?乃不聞力諫,坐使若干粉黛,盅惑君心,一褒姒妲己足亡天下,況多至五千人乎?不此之察,徒齗齗於兵之遽罷,戎之未徙,試思君荒臣奢,淫侈無度,即增兵徙戎,寧能不亂?後之論者,輒謂山濤之言不聽,郭欽之疏不行,致有他日之禍亂,是所謂知二五不知一十者也。賈充妻郭槐,以韓謐為繼孫,婦人之徇私蔑禮,尚不足怪,獨怪武帝之竟從所請,清明之氣,已被無數嬌娃,斫喪殆盡。志已昏而死將隨之矣,更何惑乎齊王攸之被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