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2
推立格之意,以为才德有优劣,伦辈有首尾,序列高下,若贯鱼之成次,秩然不乱,乃法立而弊生,名是而实非,公以为格,坐成其私,徒使上欺明主,下乱人伦,优劣易地,首尾倒错,所损三也;
国家赏罚,自王公以至庶人,无不如法,今置中正,委以重柄,无赏罚之防,遂至清平者寡,怨讼者众,听之则告讦无已,禁绝则侵枉无极,上明不下照,下情不上闻,所损四也;
一国之士,多者千数,或流徙异地,或取给殊方,面犹不识,遑问才力,而中正无论知否,但采誉于台府,纳毁于流言,任己则有不识之蔽,听受则有彼此之偏,所损五也;
职有大小,事有剧易,稽功叙绩,庶足鼓舞人才,今则反是,当官著效者,或附卑品,在官无绩者,转得高叙,抑功实而隆虚名,长浮华而废考绩,所损六也;
官不同事,人不同能,得其能则成,失其能则败,今不状才能之所宜,而徒第为九品,以品取人,或非才能之所长,以状取人,则为本品之所限,即使鉴衡得实,犹虑品状相仿,况意为取舍,黑白混淆,所损七也;
前时铨次九品,朝廷犹诏令善恶必书,以为褒贬,故当时犹有所忌,今之九品,所下不彰其恶,所上不列其善,废褒贬之义,任爱憎之断,清浊同流,惩劝不明,天下人焉得不隳行而骛名,所损八也。
由此论之,职名中正,实为奸府,事名九品,实有八损。古今之失,无逾于此。臣以为宜罢中正,除九品,弃魏氏之弊法,立一代之美制,则铨政清而人才出矣。事关重要,恳切上闻!
这疏上后,武帝虽尝优容,仍然不见施行。司空卫瓘,更与太尉汝南王亮等,申请尽除中正,规复乡举里选的古制。乡举里选,可行于上古,不可行于后世。试看今日选举,便可知晓。武帝但务因循,终不能改。未几刘毅疾殁,魏舒又以老疾辞官,旋亦谢世。
朝议征令镇南大将军杜预,还都辅政。预已六十三岁,自荆州奉诏启行,行次邓县,一病不起,告终驿馆。自武帝罢撤兵备,吏惰民嬉。独预镇襄阳,常言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所以文武并重,内立泮宫,外严堡寨,又引凿滍淯诸水以溉原田,疏通扬夏诸水以达漕运,公私同利,兵民永赖,时人称为杜父,又号为杜武库。平居无事,辄流览经籍,自撰《春秋经传集解》,又参考众家谱弟,著成释例,再作盟会图春秋长历。再四斟酌,至老乃竣。
当时侍中王济善相马,和峤善聚财,预谓济有马癖,峤有钱癖,唯自己有《左传》癖,迄今杜氏《集解》,流传不替。预殁后归葬京兆,追赠开府,得谥为成。天不憗遗,老成雕谢,只剩了一个卫司空,孤立无援,内为贾妃所忌,外为杨氏所嫌,免不得表里相倾,不安于位。卫宣曾尚帝女,见上文。复好作狭邪游,伉俪间不甚和协。
杨骏等乘间设谋,谓宣若离婚,瓘必逊位,因嘱黄门侍郎等劾瓘父子,讽武帝夺宣公主。瓘当然惭惧,告老乞休。武帝准如所请,听令原爵休致,并命繁昌公主入宫居住,示与卫氏绝婚。有司又奏宣所为不法,应付廷尉治罪,武帝总算不问。后来知宣被诬,拟令公主仍归卫家,哪知缘分已断,不能再续,宣已病瘵亡身,徒使那金枝玉叶,坐守空帏,岂不可叹!
杨骏既排去卫瓘,复忌及汝南王亮,多方媒孽,不由武帝不从,竟命亮为大司马,出督豫州诸军事,使镇许昌。又徙封皇子南阳王柬为秦王,使出督关中,始平王玮为楚王,使出督荆州,濮阳王允为淮南王,使出督扬江二州军事。柬玮允三王,已见前文。
更立诸子乂为长沙王,颖为成都王,乂颖与玮,并列八王中。晏为吴王,炽为豫章王,演为代王,皇孙遹为广陵王,遹为太子冢嗣,但不由嫡出,乃是宫妾谢玖所生。谢玖本系武帝宫中的才人,才人系女官名。秀外慧中,颇邀睿赏,特给赐东宫,使充妾媵,才阅年余,便生一男,取名为遹。遹年五岁,颖悟绝伦。一夕,侍武帝侧,蓦闻宫外失火,左右惊惶,武帝欲登楼觇视,遹牵住武帝衣裾,不使上楼。武帝问为何意?遹答说道:“昏夜仓猝,宜备非常,不可使火光照见人主。”
武帝不禁点首。至火已救熄,内外安静,益称遹为奇儿。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且谓遹酷肖宣帝,将来必能纂承大统,所以太子不才,武帝未尝不晓,只因遹生性敏慧,有恃无恐,所以不愿废储,照旧过去。贾妃南风,甚是妒悍,不悦皇孙,自遹得生长,更恐他妾再复生男,严加防检。适有一妾怀妊,腹大便便,为妃所觉,便用戟掷刺孕妾,随刃仆地,且责宫女防闲不密,自持刀杀死数人。武帝闻报大怒,命修金墉城冷宫,将妃废锢。充华赵粲,见首回。为妃缓颊,从容入白道:“贾妃年少,未能免妒,待至长成以后,自当知改,愿陛下三思!”
就是杨后亦替她劝解,再加杨珧亦为进言,谓:“贾充有功社稷,不应遽忘,毋致废及亲女。”
此时力为悍妃帮忙,宁知后来反噬耶?武帝乃寝议不行。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转瞬间已是太康十一年,改元太熙,进王浑为司徒,起卫瓘为太保,加光禄大夫石鉴为司空。三人虽同心秉政,权力终不敌三杨。更因武帝晚年,渔色成疾,常不视朝。杨后居中用事,屡召入乃父杨骏,商榷要政。
至太熙元年孟夏,武帝病剧,索性将杨骏留侍禁中,一切诏令,俱出骏手,诸王大臣,无一与谋。骏得擅易公卿,私树心腹。武帝连日昏沈,不省人事,既而回光返照,偶觉清明,居然能起阅案牍,省视黜陟,适见骏所拟诏书,用人非才,因正色语骏道:“怎得便尔?”
骏惶恐谢罪。武帝又道:“汝南王亮,已启程否?”
骏答言尚未。武帝又道:“快令中书草诏,留他立朝辅政。”
骏不得已传命出去。武帝卧倒床上,又昏昏睡着。骏慌忙趋出,直至中书处索阅草诏,持还禁中,越宿尚未缴出。中书监华廙入叩宫门,向骏乞还原稿,骏不肯与。到了傍晚,复传入华廙及中书令何劭,由杨后口宣帝旨,令作遗诏,授骏为太尉,兼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廙与劭不敢违慢,当即草就,呈与杨后。杨后却故意引入两人,使就帝榻前作证。两人跪请帝安,然后由杨后递过草诏,使武帝自视。但见武帝睁着两眼,看了许多时候,方才掷下,一些儿不加可否。及廙与劭叩辞出宫,武帝已经弥留,临危时忽问左右道:“汝南王来否?”
左右答言:“未来。”
武帝不能再言,长叹一声,呜呼崩逝。在位二十五年,享寿五十五岁。小子有诗叹道:
欲垂燕翼贵诒谋,悍媳蚕儿已兆忧。
况复托孤无硕彦,帷廧怎得免戈矛?
欲知武帝死后,宫中如何行动,待至下回叙明。
齐王攸忧死而晋无贤王,山涛魏舒,相继谢世而晋无贤臣。司空卫瓘,似尚为庸中佼佼者流,然不能直言无隐,徒假此座可惜之言,为讽谏计,已觉胆小如鼷!至阅及太子答草,又未敢发奸摘伏,皇然谢过,以视刘毅诸人,尚有愧焉。
武帝既知太子不聪,复恨贾妃之奇悍,废之锢之,何必多疑,乃被欺于狡吏而不之知,牵情于皇孙而不之断,受朦于宫帟而不之觉,卒至一误再误,身死而天下乱,名为开国,实是覆宗,王之不明,宁足福哉?阅此已为之一叹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