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2
這七賢中,譙人嵇康,善彈琴,能操廣陵散,聲調絕倫,終因放蕩不羈,得罪當道,為司馬昭所殺第一人先不得令終。阮籍嗜酒善嘯,不循禮法,平居嘗為青白眼,與人莫逆,方覺垂青,否即反白,自作【詠懷詩】八十餘篇,以適性為本旨,又著【達莊論】專尚無為,作【大人先生傳】痛詆正士,總算得幸全首領,老死陳留。從子名咸,亦曠達不拘,與籍相契,歷任散騎侍郎。武帝說他耽酒蔑禮。出為始平太守,亦得壽終。河內向秀,與嵇康論養生訣,往複數萬言,世稱康善鍛,秀為佐,後仕至散騎常侍而卒。
尚有沛人劉伶,嗜酒如命,出入必以酒自隨,伶妻捐酒毀器,涕泣勸戒,伶託言至神前宣誓,令具酒肉,及酒肉具陳,乃向天跪祝道:『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婦女之言,慎不可聽。』語足解頤。說畢即起,仍引酒食肉,頹然復醉。伶妻無法,只好付諸一嘆。伶醉後或與人相忤,爭論不休,粗暴之徒奮拳相向,伶卻徐徐道:『雞肋豈足當尊拳?』這語說出,令人自然氣平,一笑而去。犯而不校,卻可為負氣者鑒。晉初開國,文士對策,昌言無為盛治,皆得高第,獨伶以無用被斥,未幾遂歿,只有一篇【酒德頌】傳誦後世。
尚書僕射山濤,濤籍貫,見第七回。亦列入竹林七賢中,聞望最隆。濤以後要推王戎,通籍臨沂,屬琅琊郡。素稱望族,獨惜他與世浮沈,徒尚虛騖,有所賞拔,也統是名實未符。阮咸子瞻,嘗投刺謁戎,戎傳見後,顧問瞻道:『聖人貴名教,老莊明自然,有無異同?』瞻答了『將毋同』三字。戎嘆為知言,遂闢為掾屬,時人呼他為三語掾。
戎有從弟名衍,神情朗秀,風度安詳。總角時往見山濤,濤也為嘆賞,及衍別去,目送良久道:『何物老嫗,生這寧馨兒?但誤天下蒼生,必屬是人。』不愧真鑒。
衍年十四,詣僕射羊祜第,申陳事狀,侃侃敢言,左右目為奇童。楊駿欲以女妻衍,衍佯狂自免。
武帝聞衍名,嘗問戎道:『夷甫衍表字當世何人可比?』
戎答道:『世無衍匹,當從古人中搜求。』無非標榜。
武帝乃加意錄用,累遷至尚書郎,出補元城令,終日清談,不理政務。尋復入為黃門侍郎,高談如故。每當賓朋滿座時,自執玉柄塵尾,與手同色,娓娓陳詞,無非宗尚老莊,偏重虛無,遇有義理未足,即隨口變更,無人敢駁,但贈他一個雅號,叫作信口雌黃。衍不以為愧,且自比子貢,到處鼓吹,風靡一時。娶妻郭氏,系賈后中表親,楊家女不可娶,郭家女乃可娶麼·郭氏恃勢作威,貪鄙無厭,衍以妻為非,口不言錢。郭氏令婢用錢繞床,使不得行,至衍晨起見錢,召婢與語道:『快將阿堵物搬去。』終不道及錢字。
幽州刺史李陽,與衍同鄉,時稱大俠,頗為郭氏所憚。衍嘗語郭氏道:『如卿所為,非但我言不可,李陽亦嘗謂不可。』
郭氏方才稍斂,惟衍終得因妻取榮,超擢至尚書令。
衍弟名澄,聰悟似衍,每有品評,衍不復置議,舉世推為定論。
河南尹樂廣,亦好清談,與衍兄弟為莫逆交。更有僚吏阮修胡母輔之謝鯤王尼畢卓等,皆與澄友善,謔浪笑傲,窮歡極娛。輔之嘗酣飲,子謙之大呼父字道:『彥國年老,怎復如是?』
輔之毫不動怒,反笑呼謙之,引與共飲。此亦與孺子牛相類。畢卓亦素來好酒,聞鄰有佳釀,很是垂涎。夜半悄起,往鄰盜飲,醉臥瓮旁,黎明為鄰人所縛,取燭審視,乃是畢吏部。畢曾為吏部郎。因釋畢縛。畢嘗謂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便足了過一生。樂廣雖然放達,卻與胡母輔之畢卓等,不甚贊成,嘗笑語道:『名教中自有樂地,何必乃爾?』
侍中裴頠,且作了一篇【崇有論】評駁時弊。無如敝俗已成,積重難返,徒靠着一二人正言指導,怎能挽救人心?眼見是禮教淪亡,禍不旋踵了。誤盡蒼生,古今同慨。賈謐郭彰等,卻另是一派舉止,窮奢極欲,驕恣無比。晉廷只是兩派人物,一尚虛無一尚奢侈。
郭彰年老病死,賈謐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嘗與太子遹博弈爭道,不肯少讓,甚至謾語相侵。成都王穎,見第七回方官散騎常侍,旁坐觀博,不由的厲聲呵斥道:『皇太子為一國儲君,賈謐怎得無禮?』
謐聞穎言,輟局遽起,悻悻而出,往訴賈后。後當然袒謐,竟出穎為平北將軍,鎮守鄴城。又因無故調穎,太露形跡,可巧梁王肜還朝,遂將河間王顒,同時簡放,使鎮關中。顒見第四回。
先是武帝遺制,藏諸石函,非至親不得守關中。顒系疏族,因他輕才愛士,夙孚輿論,特故界重鎮,且與穎一同外調,免滋物議,這也是賈后的苦心。惠帝好同傀儡,事事受教宮闈,或行或止,惟後所命。會值年年水災,四方饑饉,惠帝聞報,隨口語道:『何不食肉糜?』
左右並皆失笑。又嘗游華林園,得聞蝦蟆聲,便問左右道:『蝦蟆亂鳴,為官呢?為私呢?』
左右又笑不可仰。有一人答道:『在官地為官,在私地為私。』
惠帝尚一再點頭。昏騃如此,所以軍國重權,全在賈后掌握,甚且龍床裏面,亦有人替惠帝效勞。惠帝也全然未覺,任憑賈后擇人侍寢,一些兒不加防閒。可謂慷慨。太醫令程據,狀貌頎晰,為後所愛,後借醫病為名,一再召診,竟要他值宿宮中,連宵侍奉。定然是神針法灸,難道是燕侶鶯儔·據憚後淫威,不得已勉承後命,療治相思。偏後得隴望蜀,多多益善,除程據外,又嘗令心腹婢媼,在都下招尋美少年,入宮交歡,稍稍厭忤,便即處死,省得他溜出宮門,傳播穢事。
惟洛南有盜尉部小吏,面目韶秀,仿佛好女。失蹤數日,又復出現,身上穿着相衣,乃是宮錦製成,不同常服,偶為同人所見,問從何來?小吏不肯實對,同人遂疑為竊取,互相私議。適賈后有疏親被盜,向尉求緝,遂致小吏為嫌疑犯,不得不當堂對簿。
小吏始實供云:『日前在途,遇一老嫗。謂家中人有疾病,問諸師卜,宜得城南少年,入家厭禳,今欲相煩,必當重報。於是隨主登車,車有重帷,帷內有簏箱,由老嫗令居簏箱中,遂飭車夫御行。約十餘裏,跨過六七門限,方將簏箱開啟,呼令下車。說也奇怪,下車四望,統是樓闕好屋,與宮殿無二。當下問為何地?老嫗答稱天上,即替我香湯沐浴,易以錦衣,飼以美食。到了傍晚,復隨老嫗入一復室,見一貴婦人上坐,年約三十五六,身短且胖,面色青黑,眉後有疵,她竟下座挽留,同席共飲,同床共寢。如是數日,方許告歸,臨別時贈此衵衣,並囑言切勿外泄,如或轉告外人,必遭天譴。今被疑作賊,不能再默,只好直供』云云。
說至此,那原告人不禁面赤,但言小吏既非盜犯,不必再問,因即辭去。尉亦解意,令此後毋得妄言,一笑退堂去了。
看官!試想這小吏所遇的貴婦,不是賈后,還有何人?小吏為後所愛,乃得幸全,這也是命不該絕,方有此造化呢。
俗語說得好:『欲要不知,除非莫為。』為了賈后淫凶,有幾個稍知憂國的大臣,秘密商議,欲將賈后廢去。小子有詩嘆道:
不是冶容也肆淫,矧兼怨毒入人深。
由來女寵多傾國,如此兇橫絕古今。
究竟何人慾廢賈后,下回再當敘明。
讀江統【徙戎論】,未始不嘆為要言,但終非探本之策。古人謂天子有道,守在四夷,四夷尚為之守,何必沾沾過慮,堅請外徙耶?若暗主屍於上,牝後橫於內,王公大臣,苟且偷安,恣肆如賈郭,空談如戎衍,內亂已成,即無五胡之禍,亦寧能長治久安?況賈后凶暴未足,繼以淫黷,中冓醜聲,播聞中外,古今有如是之濁穢,而不至亂且亡者,未之聞也。
小吏入宮一節,本諸【賈后列傳】中,特錄述之以為左證,非第志宮闈之失德,且以作後世之炯戒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