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2
裴頠亦續奏道:『東宮果有此書,究由何人傳入?且安知非他人偽造,誣陷太子?請驗明真偽,方可立議。』
惠帝接連聞奏,好似痴聾一般,噤不復言。那殿後卻趨出內侍,奉賈后命,取了太子平日手啟十餘箋,令群臣對核筆跡,張華、裴頠等,即互相比視,筆跡大略相符,惟一是恭繕,筆畫端正,一是急書,姿勢潦草,一時也辨不出真假,無從指駁。
原來賈后使太子錄書,原稿系囑黃門侍郎潘岳草成,及太子錄就進呈,字畫缺漏,仍由岳補添成字。岳善模仿筆跡,一經改寫,與太子手書無殊,故足使人迷亂心目。潘岳何為者?惟裴頠定要查究傳書的姓名,張華謂須召太子對質,此外一班大臣,依違兩可,聚訟不決。
賈后暗坐屏後,聽着張裴兩人的議論,大咈已意,那惠帝又一言不發,任令絮聒,恨不得走將出去,喝住眾口,倒好獨斷獨行,只是大庭廣眾,未便越禮,勉強容忍了半天。
看看日影西斜,還是沒有結果,不由的怒氣上沖,便召董猛入內,囑使傳語道:『事宜速決。為何議了半日,尚未定奪?如群臣不肯傳詔,應該軍法從事。』
猛奉命出宣,道言甫畢,張華即駁斥道:『國家大政,應由皇上主裁,汝系何人?妄傳內旨,淆亂聖聽。』
裴頠亦喝道:『董猛休得多言,聖上明明御殿,難道我等未奉明詔,反依內旨不成?』
猛且慚且憤,返報賈后。賈后恐事情中變,因即令侍臣草表,請免太子為庶人。這表傳出,惠帝便即依議,拂袖退朝。於是使尚書和郁等,速詣東宮,廢太子遹為庶人。遹方游玄圃,聞使節持至,改服受詔,步出承華門,乘粗犢車,往居金墉城,遹妃王氏,及三子虨、臧、尚,同時隨徙。獨虨母蔣氏,坐盅惑太子罪名,生生杖斃,甚且歸咎謝淑媛,一併賜死。王衍聞變,自恐株連及禍,急忙表請離婚你有大女婿作靠,此時何必作忙·,有詔准議。於是遹妃王氏,與遹永訣,慟哭一場,辭歸母家。王女卻是多情。
越年,改元永康,西戎校尉司馬閻纘,輿棺詣闕,上書切諫,略言:『漢戾太子稱兵拒命,尚有人主從輕減,說是罪不過笞,今遹罪不如戾太子,理應重選師傅,先加嚴誨,若不悛改,廢棄未遲。』
這書呈入,當然不報。纘不見譴,還是皇恩廣大。
賈后因異議沸騰,終究未妙,不如下一辣手,致死太子,方絕後患,乃再行設計,囑使黃門自首,詭言與遹謀逆。有詔將黃門自首表文,頒示公卿,遂命衛士押徙太子,往錮許昌宮,不許官僚送行。洗馬江統潘滔,舍人王敦、杜蕤、魯瑤等,冒禁往餞,至伊水旁涕泣拜辭,不意司隸校尉滿奮,已奉詔馳至,把江統等一併拘去,分系河南洛陽兩獄中。河南尹樂廣,不待赦書,已悉數放歸。
洛陽令曹攄,未敢遽釋罪囚,經都官從事孫琰,向賈謐處說情,方得一律釋出。
右衛督司馬雅,系是晉室疏親,平時常給事東宮,得遹寵愛,每思為遹效力,設法復位,乃與從督許超,殿中郎士猗等,日夕營謀,彼此互議,統說張華、裴頠,貪戀祿位,未足與圖大事,不如右軍將軍趙王倫,手握兵權,素性貪冒,尚可假彼行權。冒昧圖逞,亦非良策。因往說孫秀道:『中宮凶妒,與賈謐等誣廢太子,無道已甚。今國無嫡嗣,社稷垂危,大臣將起行大事,公乃素奉中宮,與賈郭親善,外人皆謂公實預內謀,一朝變起,禍必相及,何勿先事預防呢?』
秀被他一說,也覺寒心,當即轉告趙王倫,擬廢去賈后,迎還太子。倫惟言是從,密結通事令史張林及省事張衡等,使為內應,待期舉發。
偏孫秀又變了一計,再與倫語道:『太子聰明剛猛,若得還東宮,必圖報復。明公素黨賈后,道路共知,今雖為太子建立大功,太子且未必見德,一有釁隙,仍然加罪,不若遷延緩期,俟賈后害死太子,然後為太子報仇,入廢賈后,名正言順,更無他患,豈不是一舉兩得麼?』這是卞莊刺二虎之計,我亦佩服。
倫拍手贊成,連稱好計。秀復散布謠言,謂殿中人慾廢皇后,迎太子,一面往見賈謐,勸他早除太子,杜絕眾望。謐立白賈后,後正得外間謠傳,陰啟殺心,一聞謐語,便召入太醫令程據,使合毒藥。據即用巴豆杏仁,研末為丸,交與賈后。後復令黃門孫慮,假傳上命,赴許昌毒死太子。
太子至許昌後,常恐見鴆,所有飲食,必令宮人當面煮熟,方敢取嘗。孫慮到了許昌,先與監守官劉振說明,振即徙太子至小坊中,絕不與食。宮人得太子厚恩,尚從牆上遞給食物,俾得充飢。那孫慮急欲復命,徑持入毒藥,逼令太子吞下。太子不肯照服,託詞如廁。慮袖出藥杵,從太子背後,擲擊過去,太子中杵倒地,再由慮拾起藥杵,用力猛捶,太子大聲哀呼,聲徹戶外,及要害受傷,一聲慘號,氣絕而逝。年才二十三歲。孫慮如此兇橫,難道能長壽不成?慮回都復命,有司請用庶人禮葬遹,賈后即假託慈悲,上表帝前,略云:
遹不幸喪亡,傷其迷悖,又早短折,不能自已。妾常冀其刻肌刻骨,更思孝道,使得復正名號,此志不遂,重以酸恨。遹雖罪大,猶是王者子孫,便以匹庶送終,情實可憫,特乞天恩,賜以王禮。妾誠暗淺,未識禮義,不勝至情,冒昧陳聞。錄入此表,以見賈后之狡詐。
惠帝得賈后表,方命用廣陵王禮,厚葬太子。會天象告警,尉氏雨血,妖星現西方,太白晝現,中台星坼,中外詫為怪象。張華少子名韙,勸華即速辭職,為避禍計。華躊躇多時,方答說道:『天道幽遠,未盡可憑,不如修德禳災,靜俟天命。』利令智昏。
既而,孫秀使司馬雅見華,屏人與語道:『趙王欲與公共匡社稷,為天下除害,使雅以實情告公,請公勿疑!』
華搖首不答。
雅不禁怒起,掉頭趨出,且行且語道:『刃將加頸,尚作此態麼?』
當下詣趙乏倫府第中,敦促起事。倫遂矯稱詔敕,遍諭三部司馬晉左右二衛有「前驅」、「由基」、「強弩」三部司馬。道:『中宮與賈謐等殺我太子,為此命車騎將軍兼領右軍將軍趙王倫,入廢中宮,汝等皆當從命!事成當賜爵關內侯。如或不從,罪及三族。』
三部司馬,接了此敕,那有不從之理?齊王冏見前文方任翊軍校尉,亦與倫通謀,遂與三部司馬,突入宮中,排闥趨進。華林令駱休為內應,引冏至惠帝住室,迫帝出御東堂,一面召入賈謐。謐無從趨避,應召而至,及見甲杖如林,復走至西鐘下面,大呼阿後救我!聲尚未絕,已有人追至背後,拔刀砍去,首隨刀落。賈后聞謐呼救聲,慌忙出視。正與齊王冏相遇,便驚問道:『卿來此做甚麼?』
冏答道:『有詔收後。』
後復道:『詔當從我發出,這是何處詔旨?』
一面說,一面返身入內,趨上閣中,憑檻遙呼道:『陛下有婦,乃使人廢去,恐陛下亦將被廢了。』
冏復帶兵入閣,脅後徙居。後復問起事為誰?冏答稱梁、趙二王。原來尚書令梁王肜,曾預聞倫事,也願贊成,故冏有是言。
賈后長嘆道:『系狗當系頸,今反系尾,怎得不爾?』
乃出居建始殿中,由冏派兵監守。隨即收捕趙粲、賈午,驅入暴室,一頓杖責,把兩個如花似玉、貌美心毒的婦人送歸冥府,往銷閻王簿據去了。就是韓壽兄弟子侄,也共同連坐,誅黜有差。偷香結果,一至於此,可見天道惡淫。
倫復召入中書監侍中黃門侍郎等,夤夜入殿,趁勢拿下司空張華,及僕射裴頠。華顧通事張林道:『汝等欲害我忠臣麼?』
林矯詔詰責道:『卿為宰相,不能保全太子,及太子廢死,又復不能死節,怎得稱忠?』
華駁說道:『式干殿中的爭議,臣嘗力諫,盡可復按。』見上。
林不待說畢,便接口道:『力諫不從,何不去位?』中肯語。
華聽到此語,無言可駁,只好俯首就刑,遂與裴頠一同受戮,並至夷族。華是日晝寢,夢見屋壞,入夜即驗。死時年六十九。著有【博物志】十篇及文章等並傳後世。華長子散騎常侍禕及少子散騎侍郎韙,同時遇害。
頠死時才三十四歲,二子嵩、該,由梁王肜代為保護,謂:『頠父裴秀,有功王室,不應殄絕後嗣。』因得免死,流徙帶方。校尉閻纘,時尚在都,入撫張華屍首,且泣且語道:『我曾勸君遜位,君乃不從,今果見戮,莫非是命中注定麼?』
小子有詩譏張華道:
蹉跎已屆古稀年,何事名韁尚被牽?
老且受誅兒並戮,如斯結局也堪憐!
華頠既死,趙王倫未肯罷手,還要殺死數人。欲知何人被殺,待看下回報明。
典午得國,始自賈充之弒曹髦,厥後賈女入宮,種種淫恣,即釀成八王之亂,而西晉即因是覆亡。天道好還,亶其然乎?張華、裴頠位登台輔,不能撥亂反正,雖由二人之才識不足,亦天意之未許建功耳。況太子遹幼即聰明,一變而為淫僻昏頑之豚犬,置酒別室,醉草逆書,是何莫非大造之巧為播弄,假手悍後,有以斫其根面戕其本歟?
及後惡貫滿盈,不使張華、裴頠之從權廢立,而反令貪鄙陰狡之倫秀二人,乘隙圖功,一禍才了,一禍復起,天之不欲安晉也明矣。此外已盡見細評,姑不贅述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