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2
卻說趙王倫殺死裴張二人,本意是報復舊怨,不論罪狀。事見前文。還有前雍州刺史解系,前時已爲倫所讒,免官居京,倫余恨未泄,也將他拘至,並將系弟結一併下獄。梁王肜復出來救解,倫怫然道:『我在水中見蟹,猶謂可恨,況解系兄弟,素來輕我,此而可忍,孰不可忍?』系爲西征事招怨,亦見前文。
肜苦爭不得。繫結皆爲倫所殺,並戮及妻孥。結嘗爲御史中丞,有一女許字裴氏,擇定嫁期,正在解家被禍的第二日,裴氏欲上書營救。女泣嘆道:『全家若此,我生何爲?』遂亦坐死罪。
後來晉廷憐女無辜,始改革舊制,女不從坐,惠帝全無主意,一任倫濫殺無辜。倫又恃孫秀爲耳目,秀言可殺即殺,秀言不可殺即不殺。倫也是個傀儡。秀復爲倫決計,廢賈后爲庶人,遷往金墉城。後黨劉振、董猛、孫慮、程據等一體捕誅。劉振等死有餘辜。司徒王戎,系裴頠婦翁,坐是罷職。此外文武百官,與賈郭張裴四家,素關親戚,不是被誅,便是被黜,簡直是不勝枚舉了。
於是趙王倫托稱詔制,大赦天下,自爲都督中外諸軍事兼相國侍中,一依宣文宣帝文帝。輔魏故事。置左右長史司馬及從事中郎四人,參軍十人,掾屬二十人,府兵萬人。使長子荂音敷。領冗從僕射,次子馥爲前將軍,封濟陽王,三子虔爲黃門郎,封汝陰王,幼子詡爲散騎侍郎,封霸城侯,長子未曾封王,是欲爲將來襲封起見。孫秀爲中書令,受封大郡。司馬雅張林等,並皆封侯,得握兵權。百官總己,聽倫指揮。
孫秀從中主政,威振朝廷。有詔追復故太子遹位號,使尚書和郁,率領東宮舊僚,赴許昌迎太子喪。太子長男虨,已經夭逝,亦得追封南陽王,虨弟臧爲臨淮王,臧弟尚爲襄陽王。有司奏稱尚書令王衍,備位大臣,當太子被誣時,志在苟免,不思營救,應禁錮終身,詔從所請。衍既免官還第,尚恐遇害,佯狂自免。任你如何刁滑,到頭總難免橫死。
前平陽太守李重,素有令名,由倫辟爲長史。重知倫有異志,託疾不就,偏經倫再三催逼,硬令人扶曳入府,脅令就官。重滿腔憂憤,無處可伸,歸家後果然成疾,不願醫治,未幾遂亡。淮南王允,前曾隨楚王瑋入朝,見前第九回。瑋被戮後,允仍然蒞鎮。
至太子被廢,朝議將立允爲太弟,復密促還朝,留住都中。太弟議尚未定奪,趙王倫已經發難,允兩不袒護,置身事外,至此乃受詔爲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兼領中護軍。
允性沈毅,爲宿衛將士所畏服,他見倫不懷好意,便豫養死士,密謀誅倫。倫毫無聞知,惟孫秀瞧料三分,勸倫防允。倫方才加防,且恐賈后與允勾結,或致死灰復燃,因與秀密商,想出兩條計策:一是鴆死賈后,一是冊立皇太孫。當下遣尚書劉弘,齎金屑酒至金墉城,賜賈后死。
賈后無可奈何,只得一吸而盡,一代悍後,至此乃終。晉室江山,已被她一半收拾了。弘既復旨,即立臨淮王臧爲皇太孫,召還故太子妃王氏,令她撫養。所有太子舊僚,就作爲太孫官屬。趙王倫兼爲太孫太傅,追諡故太子曰愍懷,改葬顯平陵。
中書令孫秀,既得逞志,計無不遂,便逐漸驕淫,聞石崇家有美妾綠珠,奴冶善歌,兼長吹笛,遂使人向崇乞請,謂肯以綠珠見贈,當起復崇官。看官閱過前文,應知崇爲賈謐好友,賈氏得禍,崇已坐謐黨褫職,惟家產未遭籍沒,崇仍得席豐履厚,護艷藏嬌。且崇有別館,在河陽金谷中,號爲金谷園。
自崇罷職後,常居園中休養,登高台,瞰清流,日與數十婢妾,飲酒賦詩,逍遙自在,反比那供職廟堂,更加快活。恐不能安享此福。及孫秀使至,崇含糊對付,遣使返報。秀竟再令人帶著繡輿,往迓綠珠。崇盡出婢妾數十人,由來使自擇。來使左眄右盼,個個是飄長裾,翳輕袖,綺羅鬥豔,蘭麝薰香,端的是金谷麗姝,不同凡艷。便問崇道:『孫公命迓綠珠,未識孰是?』
崇勃然道:『綠珠是我愛妾,怎得相贈?』爲一美妾而覆家,也不值得。
來使道:『公博古通今,察遠照邇,願加三思,免貽後悔。』
崇仍然不允。來使既去復返,再爲勸導。崇始終固執,叱退來使。秀得來使歸報,當然大怒,便擬設計害崇。
崇亦自知惹禍,與甥歐陽建及舊友黃門郎潘岳,私下商酌,爲除秀計。秀前爲岳家小吏,岳恨他狡黠,輒加鞭撻,及秀爲中書令,岳時與相值,嘗問秀道:『孫令公,尚記得前日周旋否?』
秀引古語相答道:『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見【詩經·小雅】。
岳知他懷恨未忘,很加憂懼,與崇建等議及除秀,謂不如交結淮南王,勸令起事,捽去倫秀二人。淮南王允,正思討滅倫秀,既得潘岳等相勸,籌備益急。倫與秀探察得實,遂遷允爲太尉,陽示優禮,實奪兵權。允稱疾不拜,秀遣御史劉機逼允,收允官屬,並矯詔責允拒命,大逆不敬。允取詔審視,系秀手書,便怒叱道:『孫秀何人,敢傳偽詔!』
說至此,返身取劍,欲殺劉機。機狂奔出門,幸逃性命。允追機不及,便顧語左右道:『趙王欲破我家。』
隨即召集部兵七百人,出門大呼道:『趙王造反,我將討逆,如肯從我,速即左袒!』
兵吏常仇怨趙王,多左袒趨附。允率眾赴宮,適尚書左丞王輿,聞變先入,閉住掖門。允不得趨入,乃轉圍相府。倫與秀倉猝調兵,與允相持,屢戰屢敗,死傷約千餘人。太子左率陳徽,勒東宮兵,鼓譟宮內,作爲內應。允列陣承華門前,令部眾各持強弩,迭射倫兵。倫正督眾死戰,矢及身前,主書司馬眭秘,挺出翼倫,可巧一箭射來,向胸穿入,立即倒斃。倫不禁著忙,旁顧門右,幸有大樹數株,便挈領官屬,趨至樹後,借樹爲蔽。樹上矢如蝟集,倫幸得免。自辰至未,尚是喊殺連天,未曾罷斗。
中書令陳准,系陳徽胞兄,入值宮中,意欲助允,便請諸帝前,謂宜遣使持白虎幡,出解戰事。乃使司馬督護伏胤,率騎兵四百,持幡從宮中出來。胤藏著空板,古時詔書錄板,板以桐木爲之,長約尺許。詐稱有詔,徑至允陣前,取板遙示。允還道他是前來幫助,又見他持著詔書,定有他命,便令軍士開陣納胤,自己下馬受詔。不防胤突至允前,拔出利刃,竟將允揮爲兩段。允眾相顧錯愕,胤復對眾宣詔,略言『允擅自稱兵,罪在不赦,除允家外,脅從罔治』等語。於是大眾駭散。允子秦王郁漢王迪等,均被胤追捕,相繼殺死。
看官道是何因?原來白虎幡是藉以麾軍,並非解斗,陳准因惠帝昏愚,託言解斗,實欲麾動允軍,威嚇倫兵,使知允眾攻倫,實出帝命,偏遣了一個貪利懷詐的伏胤,受命出宮,行過門下省,與倫子汝陰王虔相值。虔邀入與語,誓同富貴,囑令變計圖允。胤坐此生心,便去誑允。允見他持著白虎幡,又是齎奉詔敕,明明是得著內援,怎得不爲胤所給?哪知一場好事,竟成惡果,這也是晉朝的氣數。無可歸咎,又只好歸之於天。
允既被害,趙王倫越加威風,復飭令嚴索允黨,一體同罪。孫秀遂指稱石崇歐陽建潘岳等,奉允爲逆,應該伏誅。崇正在樓上高坐,與綠珠等歡宴,驀聞緹騎到門,料知有變,便旁顧綠珠道:『我今爲汝得罪了,奈何奈何?』
綠珠涕泣道:『妾當效死公前,不令公獨受罪。』
遂叩頭謝別,搶步臨軒,一躍下樓。
崇慌忙起座,欲攬衣裾,已是不及,但見下面倒著嬌軀,已是頭破血流,死於非命。綠珠本貽禍石家,幸有墜樓殉主,尚可自解。
崇不禁垂淚道:『可惜!可惜!我罪亦不過流徙交廣,卿何必至此!』你既鍾愛綠珠,何不隨同墜樓,且還想活命,真是痴人說夢。
遂駕車詣獄。未到獄門,已有人傳到敕書,令赴東市就刑。崇至東市,方長嘆道:『奴輩利我家財。』
旁有押吏應聲道:『早知財足害身,何不散給鄉里?』
崇不能答,仰首就戮。崇甥歐陽建,亦同時被殺,絕命時尚口占詩章,詞甚淒楚。崇母兄及妻子等十五人,駢戮無遺,家產籍沒。有司按錄簿籍,得水碓三十餘區,蒼頭八百餘人,田宅貨財,不可勝數。多藏厚亡,視崇益信。黃門郎潘岳,並爲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