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2
越以爲不能逞志,累及故人,且內外交迫,進退兩難,不覺憂憤成疾,遂致不起。臨死時召入王衍,囑以後事。衍秘不發喪,但將越屍棺殮,載諸車上,擬即還葬東海。大眾推衍爲元帥,衍不敢受,讓諸襄陽王范。
范系楚王瑋子,亦辭不肯就,乃同奉越喪,自項城啟行,徑向東海進發。大敵當前,還想從容送喪,真是該死。訃音傳入洛中,何倫李惲等,自知不滿眾望,且恐虜騎掩至,不如先期出走,好良心。乃奉裴妃母子,出都東行。城外士民,相率驚駭,多半隨去。
還有宗室四十八王,也道是強寇即至,願與何倫李惲,同行避難。都去尋死。於是都中如洗,只有懷帝及宮人,尚然住著,孤危無助,嵩目蒼涼,自思亂離至此,咎實在越,因追貶越爲縣王,詔授苟晞爲大將軍大都督,督領青徐兗豫荊揚六州諸軍事。漢將石勒,聞越已病死,立率輕騎追襲,倍道前進。行至苦縣寧平城,竟得追及越喪。
王衍本不知用兵,全然無備,就是襄陽王范等,都未曾經過大敵,彼此面面相覷,不知所爲。還是一位將軍錢端,稍有主意,麾動士卒,出拒勒眾。兩下交戰,約二三時,勒眾煞是利害,任意蹂躪,無人敢當,端竟戰死。勒復指麾鐵騎,圍住王衍等人。衍眾不下數萬,沒一個是敢死士,更兼統帥無人,號令不專。大都懷著一個遁逃秘訣,你想先奔,我怕落後,自相踐踏,積屍如山。
最兇橫的是個石勒,出了一聲號令,叫騎士四面攢射,不使衍等脫逃。可憐王衍以下,只有閉目待死,束手就擒。當下由胡騎突入,東牽西縛,好象捆豬一般,無一遺漏。除衍及襄陽王范外,如任城王濟宣帝司馬懿從孫、武陵王澹琅琊王冏子,見前、西河王喜濟之從子、梁王禧澹子、齊王超齊王冏子,見前及吏部尚書劉望,廷尉諸葛銓,前豫州刺史劉喬,太傅長史庾呆等,統被拿住,押入勒營。勒升帳上坐,令衍等坐在幕下,顧問衍道:『君爲晉太尉,如何使晉亂至此?』
衍支吾道:『衍少無宦情,不過備位台司,朝中一切政治,統由親王秉政,就是今日從軍,也由太傅越差遣,不得不行。若論到晉室危亂,乃是天意亡晉,授手將軍,將軍正可應天順人,建國稱尊,取亂侮亡,正在今日。』賣國求榮,全無廉恥。
勒掀須獰笑道:『君少壯登朝,延至白首,身居重任,名揚四海,尚得謂無宦情麼?破壞天下,正是君罪,無從抵賴了。』
這一席語,說得衍無詞可答,俯首懷慚。求榮反辱,令人稱快。勒命左右將衍扶出,更向他人訊問。眾皆畏死,作乞憐狀,獨襄陽王范,神色不變,從旁呵叱道:『今日事已至此,何必多言!』
勒乃顧語部將孔萇道:『我自從戎以來,東馳西驟,足跡半天下,未嘗見有此等人物,汝以爲可使存活否?』
萇答道:『彼皆晉室王公,終未必爲我用,不如今日處決罷。』
勒沈吟半晌,方道:『汝言亦是。但不可加他鋒刃,使得全屍以終。』
說至此,即令將被虜諸人,統驅往民舍中,監禁起來。俟至夜半,使兵士推倒牆壁,壓入室內。覆巢之下,尚有什麼完卵呢?唯王衍臨死呼痛,慘然語眾道:『我等才力,雖不及古人,但若非祖尚玄虛,能相與戮力,匡扶王室,當不至同遭慘死。』
曉得遲了。說到『死』字,頂遇巨石壓下,頓時頭破血流,奄然長逝。賣國賊其鑒諸。余皆同時畢命,砌成一座亂石堆,也不辨爲誰氏屍骸,何人血肉了。譬如做一石槨。勒又命人劈開越棺,焚骨揚灰,且宣言道:『亂晉天下,實由此人,我今爲天下泄恨,故焚骨以告天地。』
王彌弟璋,在勒軍中,更將道旁屍首,一併焚毀,見有肥壯的死人,割肉烹食,咀嚼一飽,方拔營起行。到了洧倉,剛值何倫李惲等,倉皇奔來,冤冤相湊,投入虎口,李惲忙自殺妻子,逃往廣宗,何倫亦奔向下邳。晉室四十八王及越世子毗,統被勒眾虜去,死多活少。惟越妻裴氏,已經年老,無人注目,當時乘亂走脫,嗣被匪人掠賣,售入吳姓民家,作爲傭媼。後來元帝偏安江左,始輾轉渡江,得蒙元帝收養,才得令終。
八王亂事,至是作一結束。小子恐看官失記,再將八王提出,表明如下:
汝南王亮宣帝懿子,爲楚王瑋所殺。
楚王瑋武帝炎子,爲賈后所殺。
趙王倫宣帝懿子,奉詔賜死。
齊王冏齊王攸子,爲長沙王乂所殺。
長沙王乂武帝炎子,爲張方所殺。
成都王穎武帝炎子,爲范陽長史劉輿所殺。
河間王顒安平王孚孫,爲南陽部將梁臣所殺。
東海王越高密王泰子,病歿項城,屍爲石勒所焚。
後人又另有一說,去亮與瑋,列入淮南王允及梁王肜。俱見前文。惟【晉書】中八王列傳,卻是亮、瑋、倫、冏、乂、穎、顒、越八人,小子依史敘事,當然援照【晉書】。總之,晉室諸王,好的少,壞的多,八王手執兵權,驕橫更甚,後來是相繼誅戮,沒有一個良好結果。越雖是善終,終落得屍骨被焚,妻被掠,子被殺,這也是祖宗詒謀,本非忠孝,子孫相沿成習,不知忠孝爲何事,此爭彼奪,各不相讓。骨肉尋仇,肝腦塗地,五胡乘隙闖入,大鬧中原,神州致慨陸沈,衣冠悉淪左衽,豈不可恨?豈不可痛?
古人說得好:『告往知來』,如晉朝的往事,確是後來的殷鑑。奈何往者自往,來者自來,兵權到手,便不顧親族,自相殘殺,甘步八王的後塵,情願將華夏土宇,讓與別人臠割呢。借端寄慨,遺恨無窮。小子有詩嘆道:
八王死盡晉隨亡,滾滾胡塵覆洛陽。
爲語後人應鑑古,兵戈莫再構蕭牆。
虜焰大張,中原板蕩,西晉要從此傾覆了。看官續閱下回,自見分曉。
司馬越出兵討勒,以行台自隨,所有王公大臣,多半帶去,僅留何倫李惲,監守京師。彼已居心叵測,有帝制自爲之想。能勝敵則迫眾推戴,還廢懷帝,不能勝敵,即去而之他,或仍回東海,據守一方;如洛陽之保存與否,懷帝之安全與否,彼固不遑計及也。無如人已嫉視,天亦惡盈,內見猜於懷帝,外見逼於苟晞,卒至憂死項坡,焚屍石勒,窮其罪惡,殺不勝辜。然妻離子戮,終至絕後,厥報亦慘然矣。
王衍清談誤國,尚欲乞憐強虜,靦顏勸進,山濤謂:『何物老嫗,生此寧馨兒?』吾謂實一賊子,何寧馨之足雲?襄陽王范,稍存氣節,而臨變無方,徒自取死。餘子皆不足齒數。晉用若輩爲臣僚,雖欲不亡,奚可得耶?本回錄苟晞二表,所以罪越,述王衍臨死之語,所以罪衍,至結尾一段,更提出八王結局,綴以嘆詞,語重心長,實爲當世作一棒喝,固非尋常小說,所得同日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