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2
乃不從允議,但促允速援北地。允不得已集眾赴救,行至中途,遙望北地一隅,煙焰蔽天,仿佛大火燎原,不可嚮邇,心下已未免驚疑,又見有一班難民,狼狽前來,便飭軍停住,問及北地情形。難民答說道:『郡城已陷,往救恐不及了。且寇鋒甚盛,不可不防。』
說畢,即踉蹌趨去。允聽了此言,進退兩難,不料部眾竟先駭散,不待允令,便即奔回。允也只好拍馬返走。其實,北地尚未陷沒,由曜縱火城下,計惑援兵,就是一班難民,也是漢兵假扮,來給麴允。允不辨真偽,竟墮曜計,回至磻石谷,又被曜眾殺到,此時還有何心對敵,連忙奔竄,走入靈武城內。麾下不過數百騎兵,還算帶頭歸來,是一幸事。允頗忠厚,惜無斷制,威不足服人,惠不能及眾,所以諸將慢法,士卒離心。直揭病根,瑕不掩瑜。安定太守焦嵩,本是由允薦舉,嵩卻瞧允不起,很是倨傲,至是允遣使告嵩,飭即進援。嵩冷笑道:『待他危急,往救未遲。』
遂卻還來使,但言當會齊人馬,然後趨救。允亦無法催逼,只好束手坐視。那劉曜已攻取北地,進拔涇陽,渭北諸城,相繼奔潰。曜長驅直進,勢如破竹。晉將魯充梁緯等,沿途堵御,均爲所擒。曜素聞充賢,召令共飲,且勸充道:『司馬氏氣運已盡,君宜識時變計,能與我同心共事,平定天下不難了。』
充悵然道:『身爲晉將,不能爲國禦敵,自致敗覆,還有何面目求生?若蒙公惠,速死爲幸!』
曜連稱義士,拔劍付充,充即自刎。梁緯亦不肯降曜,也被殺死。緯妻辛氏,亦在戍所,同時遭擄。辛氏形容秀麗,儀態端莊,曜不禁艷羨起來。便好言慰諭,想把她納爲妾媵。獨不怕羊氏吃醋麼?辛氏大哭道:『妾夫已死,義不獨生。況烈女不事二夫,妾若隳節,試問明公亦何用此婦?』
曜亦嘆爲貞女,聽令自殺,命兵士依禮棺殮,與緯合葬。魯充遺骸,照樣辦理。忠臣烈婦,並得千秋,死且不朽了。特筆。
曜遂率眾逼長安,西都大震,愍帝四面徵兵,朝使迭發,并州都督劉琨,擬約同代王猗盧,入援關中。偏猗盧爲子所弒,國中大亂。小子於前回起首,曾敘及猗盧寵愛少子,黜徙長子六修,並及修母,嗣因六修入朝,猗盧使下拜比延。六修不願拜弟,拂袖竟去。猗盧飭將士往追,將士亦不服猗盧,縱還新平城。偏猗盧尚不肯干休,督兵往討。六修佯爲謝罪,夜間竟掩襲父營,猗盧未曾預備,再經將士離叛,一哄散去,單剩猗盧一人,逃避不及,竟爲亂軍所害。
猗盧從子普根,居守代郡。聞得猗盧死耗,仗義興師,往攻六修。前次爲猗盧廢長立幼,因致輿情不服,此次聞六修以子弒父,又不禁激起眾憤,俱來幫助普根,同討六修。究竟人心不死。六修連戰失利,旋即伏誅。普根嗣立,國中尚未大定,當然不能助琨。琨孤掌難鳴怎能入援長安,琅琊王睿,路途遙遠,又一時不能西行,只有涼州刺史張寔,遣將王該,率步騎五千人入援。寔系涼州牧張軌子,軌鎮涼有年,始終事晉,每遇國家危難,輒發兵勤王,晉封爲太尉涼州牧西平公。
愍帝二年六月,軌寢疾不起,遺令諸子及將佐,務安百姓,上思報國,下思寧家。已而軌沒,長史張璽等,表稱世子實繼攝父位。愍帝乃詔寔爲涼州刺史,襲爵西平公,賜軌諡曰武穆。軌能忠晉,故特表明。涼州軍士,得著玉璽一方,篆文爲『皇帝行璽』四字,獻與張寔。寔承父命,不肯背晉,即將玉璽送入長安,並奉上諸郡方貢。有詔命寔都督陝西軍事,實弟茂拜秦州刺史。及長安被困,寔乃遣王該入援,但該帶兵不多,眼見是不能卻虜。
安定太守焦嵩,始與新平太守竺恢,弘農太守宋哲等,引兵救長安。散騎常侍華輯,曾監守京兆馮翊弘農上洛四郡,也募眾入救,同至霸上,探得曜眾甚盛,仍不敢前進,作壁上觀。南陽王保,遣胡崧帶兵進援,崧尚有膽力,獨至靈台襲擊曜營,得破數壘。索綝麴允,並未遣人犒賞,崧懷恨退去,移屯渭北,未幾竟馳還槐里。曜見晉軍各觀望不前,樂得麾眾大進,攻撲長安。綝索兩人,保守不住,即由外城退入內城,外城遂致陷沒。曜復攻內城,圍得水泄不通。
城中糧食已盡,斗米值金二兩,人自相食,或餓死,或逃亡,唯涼州義勇千人,入城助守,誓死不移。太倉有曲數十餅,由麴允先時運入,舂碎爲粥,暫供宮廷,尋亦食盡。時已爲愍帝三年仲冬,雨雪霏霏,饑寒交迫,外面的鉦鼓聲,刀箭聲,又陸續不絕,日夜驚心。愍帝召入麴允索綝,與商大計。允一言不發,只有垂淚。綝想了多時,但說出了一個『降』字。綝前時爲模復仇,約同起義,尚有丈夫氣象,胡爲此時一變至此?愍帝亦不禁涕泣,顧語麴允道:『今窮厄如此,外無救援,看來只好忍恥出降,借活士民。』
允仍然不答。
忽有將吏入報導:『外面寇兵,勢甚猖獗,恐城池不能保守了。』
索綝便搶步出去,允亦徐退。愍帝長嘆道:『誤我國事,就是麴索二公。』
隨即召入侍中宗敞,叫他草就降箋,送往曜營。敞持箋出殿,轉示索綝。綝留敞暫住,潛使子出城詣曜,向曜乞請道:『今城中糧食,尚足支持一年,急切未易攻下,若許綝爲車騎將軍,封萬戶郡公,綝即當舉城請降。』
曜不禁勸怒,叱責綝子道:『帝王行師,所向惟義,孤將兵已十五年,未嘗用詭計欺人,你前時何故紿允?必待他兵窮勢竭,然後進取。今索綝所言如此,明明是晉室罪臣,天下無論何國,不講忠義,亂臣賊子,人人得誅,果使兵食未盡,盡可勉力固守,否則糧竭兵微,亦宜早知天命,速即來降,何必欺我!』
說著,即令左右將綝子推出,梟首徇眾,送還城中。綝得了子首,當然悲哀,惟自己總還想保全性命,沒奈何遣發宗敞,使詣曜營乞降。
曜收了降箋,令敞返報。愍帝委實沒法,自乘羊車,銜璧輿櫬,馳出東門。群臣相隨號泣,攀車執愍帝手,哭聲震地。何益國事?愍帝亦悲不自勝。御史中丞吉朗,掩面泣嘆道:
『我智不能謀,勇不能死,難道就隨主出降,北面事虜麼?』
說至此,即向愍帝前叩別,且啟愍帝道:『願陛下好自珍重,恕臣不能追隨陛下!臣今日死,尚不失爲晉臣呢。』
索綝其聽之!拜畢起身,用頭撞門,頭破腦裂,倒地而亡。愍帝到了此時,已無主宰,意欲不去,又不好不去,乃徑詣曜營。曜接見愍帝,居然行起古禮,焚櫬受璧,暫使宗敞奉帝還宮,收拾行裝,指日東行。
越宿,曜入長安城,檢點圖籍府庫,令兵士入迫愍帝及公卿等遷往曜營。又越一日,曜派將押同愍帝等人,送往平陽。愍帝登漢光極殿,漢主聰早已坐著,由愍帝稽首行禮。麴允伏地痛哭,觸動聰怒,命將允拘入獄中,允即自殺。還是與吉朗同時殉國,較爲清白。聰授愍帝爲光祿大夫,封懷安侯,贈麴允車騎將軍,旌揚忠節,獨責索綝不忠,處斬東市。斬得爽快。一面下令大赦,改元麟嘉,命中山王曜假黃鉞大都督,統領陝西軍事,進官太宰,改封秦王。於是西晉兩都,一併覆滅,西晉遂亡。總計西晉自武帝稱尊,傳國三世,共歷四主,凡五十二年。小子有詩嘆道:
洛陽陷沒已堪哀,誰料西都又被摧?
懷愍相隨同受擄,徒稽史跡話殘灰。
西晉雖亡,尚有徵鎮諸王,能否興廢繼絕,且至下回再表。
以十三齡之弱女,獨能奮身而出,突圍求援,如此奇女子,求諸古今史乘中,得未曾有,本回力爲摹寫,尤足使女界生色。吾慨夫近世女子,廁身學校,假平等自由四字爲口頭禪,居然侈言愛國,要求參政,曾亦聞有荀灌之實心實力,得保君親否耶?他如梁緯妻辛氏,秉貞抱節,不肯苟全,誰謂中國婦女,素無學識?以視今日之略識之無,眼高於頂,自命爲士女班頭,而反盪檢踰閑,不顧道德,吾正不願有此奇邪之學識也。
麴允索綝,奉愍帝而續晉祚,復降劉曜而亡晉室,出爾反爾,自相矛盾,而索綝尤爲不忠。允之死已有愧魯充吉朗諸人,綝之被殺,並有愧麴允。等是一死,而或則流芳,或反貽臭,奈之何不辨之早辨也?愍帝謂誤我事者,麴索二公,其言誠然。或謂愍帝用人不明,未嘗無咎,然愍帝年未及冠,又繼流離顛沛之餘,情有可原,跡更可憫,而索綝之罪,不容於死,試證以荀女梁妻,其相去爲何如乎?